一張德山的地形圖鋪在桌上,何平安手裏握著紅鉛筆,在地圖畫了四個圓圈:“一、二、三、四!這四處工事,每一處都是橫田勇進攻的目標,隻不過時間上可能有早晚!”
他抬眼看著圍在桌旁的雷大虎等人:“要同時守著這四處工事,至少要一個團的兵力,可我們現在隻有一個營。如果兵分四路,那就是死路一條。但是,有一條路,也許能活!所以,我們要化零為整,以一當十!”
馬瀟等人麵麵相覷,雷大虎第一個拍桌叫道:“這可不行!——橫田勇他的兵足夠同時攻打這四個陣地!萬一他要是化整為零,東南西北四個角兒一起開花,咱們隻守一個,可不是找死?”
何平安緩緩搖頭:“我斷定他不會。”
雷大虎:“噯,你又不是鬼子,憑啥斷定?”
就憑他是橫田勇,是跟石原莞爾、飯村穰並稱為“三羽鳥”的橫田勇!何平安冷笑道:“一個會打仗的將軍,絕對不會在戰場上浪費兵力。所以當他判定咱們兵力不足時,就會逐個去試探,希望一舉擊破,而不是一擁而上,事倍功半!”
郝明看著地圖,眼睛一亮:“我覺得,這個可行!”
雷大虎悶了半晌,又道:“可隻守一處,就算你這次猜中了,橫田勇還會再打下一個啊!”
“所以我才說賭!不隻賭一次,我們要賭四次,並且次次賭中!錯一次,就滿盤皆輸。”何平安的手指在地圖的四個點之間快速劃動,“我們現在的彈藥和武器是足夠的,我們把武器全部安置在四個陣地上,武器不動,人動,隻要打過一次,立刻去第二個地方!”
雷大虎:“我看這樣,你們在山頂上看著,鬼子從哪兒來,你們就打旗語指揮我們就奔哪兒跑,那不是立於不敗之地?”
何平安苦笑搖頭。
雷大虎:“怎麽,我又說得不對了?”
黃景升歎息道:“日軍推進的速度很快,如果等我們判斷清楚他們是衝向幾號陣地再行動,陣地就已經丟了!”郝明嗤笑一聲:“沒腦子就是沒腦子!”“你他娘的說什麽!”雷大虎衝著郝明大吼:“我可告訴你,我雷大虎扛槍十幾年,靠的不是小聰明,是真槍實彈打出來的!長官指到哪兒,我就打到哪兒!”郝明把頭一揚:“你這句話倒是說對了!何平安,你下命令吧,我們第一個地方守哪裏?”“從地形上看,二號陣地前麵掩體最多,相對來講進攻起來比較容易,而且距離日軍陣地最近。”何平安伸手在地圖上一點,目光炯炯看著眾人,“集中兵力,就守這裏!”
“集中兵力,就攻這裏!”
橫田勇提起筆,在地圖上圈了一個紅圈:“這個地方,地形複雜,掩體較多,有利於仰攻,而且距離最近。集中兵力,從這裏上去,一舉突破,拿下德山!”
崇明親王沉默著。
橫田勇:“怎麽,親王殿下不讚同我的判斷麽?”
崇明親王望著地圖,忽然輕輕地笑了,摘下白手套蹭了蹭鼻尖:“其實無所謂。即使閣下這一次的判斷失誤,我們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機會。”
“我的判斷絕不會錯誤。”橫田勇冷冷道,他手持紅筆,在地圖的四個地點之間點畫著,“一號陣地正對我軍,是最可能受到正麵衝擊的,所以何平安他們不會輕易放棄一號。”
“三號陣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且靠近他們的火藥庫,我判定何平安也絕不會放鬆這裏的守備!”
“四號陣地,則是他們放棄德山退回棠德的唯一出路……孤兵重圍,他們絕不會自斷退路!”
“所以,二號陣地,是他們最有可能放棄的突破點!”橫田勇冷冷橫了崇明親王一眼,手中的鉛筆重重一頓,筆尖戳穿了地圖:“傳我的命令!集中所有兵力,全力進攻二號陣地!”
炮聲隆隆!
大批的日本兵衝向陣地!
機槍轟鳴!
陣地上,雷大虎握著機槍,一邊開火,一邊狂笑:“哈哈哈,賭中了!”
機槍不斷轟鳴,郝明蹲在雷大虎身旁,舉著一把單發步槍,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敗家子!”
雷大虎立時反唇:“你懂個屁,這叫火力壓製!”
可盡管火力越來越猛,日軍還是不斷衝上來!
郝明端著槍,冷靜地打量著對麵的日軍:“他們人多,我們人少。耗下去還是吃虧,小鬼子已經是久攻不下,打掉那個當官的,他們就退了!”
雷大虎聽了這話,在衝上來的日軍中一打量,果然隱隱看見一個軍官。他立即調轉機槍槍頭,直接瞄準日本軍官!機槍打得又刁又準,日本兵紛紛倒地。然而日本軍官不斷變換位置,身邊的士兵更是悍不畏死地掩護!“他奶奶的,根本打不到!”
日軍受阻,但仍舊拚死進攻!
郝明看了看一旁的馬瀟:“馬長官,你也過來——你們兩個聽我的!”
雷大虎怒道:“憑什麽!”
郝明:“憑我有辦法打掉那個軍官!”
馬瀟卻立馬提起機槍,貓著腰跑到兩人身邊:“隻要你能做到,我聽你的!”
郝明端著槍,一動不動。
雷大虎和馬瀟的機槍仍舊咆哮著。
郝明:“雷大虎,你打那個軍官的左側,狠狠打!馬瀟停止射擊!”
雷大虎悶頭不響,手中機槍轟鳴!
數名日本兵倒地。
郝明:“打得好!夠準!雷大虎停下,馬瀟打右側!”
馬瀟的機槍響起來,一樣的穩準狠!
郝明:“交替進行,把他們的陣容拉散!”
雷大虎和馬瀟的機槍交替響起,日軍的推進陣型左右晃動。
郝明一動不動,舉著步槍,瞳孔縮進!
日軍陣型左右搖擺,漸漸鬆散,隱藏的軍官露出來了!
槍響!
郝明隻開一槍,日本軍官的鋼盔被打透,當場栽倒!
雷大虎大喜:“成了!有你的!”
郝明一笑。
馬瀟大吼:“火力全開!”
機槍聲響成一片!
日軍漸漸退了下去。雷大虎重重一拍郝明:“你小子可以,整場戰鬥隻開一槍,打死了一個少佐,一槍斃命啊!”郝明:“你們的機槍打得狠,硬是給我拉開一個口子。”兩人相對一笑。馬瀟卻冷靜地收起機槍:“這隻是開始,看看下一個地方守哪兒吧。”雷大虎和郝明不由同時回頭,望著旗幟下的指揮部。
“下一個地方,下一個地方是哪兒!”作戰地圖前,何平安雙手扶著桌案,眉頭緊皺。黃景升:“要快,再不下判斷,日本人就攻上來了!隻要再賭中一次,橫田勇就會心亂!”“橫田勇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何平安突然平靜地問一句,黃景升和雷大虎都愣住了。何平安:“告訴我,左還是右!”“我參與過外圍戰,遠遠地望過一眼,他拄著軍刀的動作。”黃景升閉目靜思,忽然睜開眼睛,“是右!”“八嘎雅鹿!”何平安突然罵了一句,用右手指著黃景升。黃景升被罵愣了。“你們都是廢物麽!竟然攻不下一個陣地!恥辱!恥辱!恥辱!”何平安的拳頭在桌子上砸,重重地敲打二號陣地位置:“我不相信,他們還可以有兵力去守下一個地方,給我打!”他高舉拳頭,順手一落,砸在二號陣地右邊的三號陣地上。黃景升明白了,一笑。何平安:“三號,打旗語,快!”
“這是恥辱,恥辱,恥辱!”橫田勇揮舞著拳頭,重重砸在地圖的三號陣地上,“三號陣地,從三號陣地突破!”伴隨著他的怒吼,潮水般的日軍湧向了三號陣地!可還沒等他們衝上陣地,來自對麵戰壕的槍彈已洶洶襲來!戰鬥異常激烈,日軍不斷上湧,國軍陣地的槍聲猶如疾風驟雨。郝明端著機槍,不斷點射,永遠是三連發。一個個的敵人倒下。身邊的填彈手中槍倒斃,郝明全無察覺。機槍沒子彈了。“換彈!快,換彈!人呢!快!”郝明怒吼著,子彈填上了,機槍再次轟鳴!“為什麽這麽慢!”他一扭頭,卻看見雷大虎成了填彈手。郝明失聲大笑:“我還沒用過營級軍官當填彈手!”雷大虎悶吼:“少廢話!鬼子來了!”
“三號陣地已經攻了半小時了,死傷很重。”崇明親王走到橫田勇身邊,淡然一笑,“看來,這個陣地兵力很充足。”橫田勇搖頭低語:“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他們有這麽多兵力!”藤原景虎低聲道:“將軍,會不會我們想錯了……”橫田勇猛回頭,惡狠狠地盯著他。藤原景虎低著頭退了回去,不敢說話。橫田勇:“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不會錯!”崇明親王又道:“將軍閣下,敵人戰局有利地形,而且彈藥充足,我們的部隊暴露在開闊的位置,傷亡太重了。”橫田勇:“叫他們停下來,準備進攻下一個陣地!”崇明親王:“進攻哪裏?”橫田勇走到了地圖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一號和四號陣地上反複敲打著,神色冷峻。
何平安的麵前同樣地放著地圖。黃景升站在他背後,焦急催問:“下一步,去哪?二選一!”何平安凝望著麵前的地圖,一言不發,黃景升才要繼續追問,忽然聽見他在極低微地自言自語:“……剛剛猜中三號,是我斷定橫田勇在第一次進攻不利之後,一定會憤怒,憤怒會讓他不去思考,憑借本能直接做出決斷。可他畢竟是名將,這次失敗,反倒會讓他冷靜下來……”
“一還是四,一還是四……”何平安深深吸入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日軍指揮部裏的橫田勇也在深深呼吸著,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深深俯視著麵前的地圖,臉色越來越陰沉難測——
——到底是一,還是四?“猜不到,我猜不到!”何平安豁地睜開眼,懊惱地猛砸桌子!黃景升拍打著他的肩膀:“何老弟,沒有人能真正的算無遺策,你能做到這一步,我已經很驚歎了。這時候,就真的賭一次吧。”何平安:“真的賭一次?”“我看得出,你心思很重。你雖然說賭,可你還是想憑著你的聰明推算出敵人的行為,想讓大夥都能活命。”黃景升一笑,“這次,你就憑運氣,賭吧!”何平安的目光中仍有遲疑。黃景升又說:“橫田勇的心應該已經被你打亂了,這時候,他除了碰運氣,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就跟他碰一碰運氣!”迎著黃景升充滿信任鼓勵的目光,何平安終於點點頭,閉上眼,抬手往地圖上一拍:“就守這裏!”“是四號!”黃景升低頭看一看圖,轉身大聲命令:“快去打旗語:守四號陣地!”
“打到這地步,我倒要鬥一鬥運氣。”橫田勇突然轉過身,不再看地圖了。他曲起右手的拇指,餘下四根手指輪流在桌沿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忽然停頓下來,食指抵在桌麵上不動了——橫田勇豁地轉回身,眼底寒光淩人:“一號!去一號!”崇明親王轉向藤原景虎,淡淡道:“快去執行將軍的命令吧。”藤原景虎“是”了一聲,轉身要走,橫田勇卻突然一抬手:“等一等!”藤原景虎站住了。“我之前每一次都錯,這一次……也許又錯了!”崇明親王冷靜地望著橫田勇:“將軍閣下,這個時候,您的心,不能有絲毫動搖!”橫田勇一愣,跟著決然道:“不要去一號了,去四號,四號!”
四號陣地前,眾人屏息凝神,一切安靜地可怕。
雷大虎一拳搗進戰壕的泥地裏:“小鬼子,你倒是來啊!”
像是為了響應他似的,槍聲忽然響起!
馬瀟大喜:“來了,來了!”
郝明:“猜對了這次,下一次一定是一號,我們已經贏了!打!”
雷大虎扛起機槍,大吼一聲:“打!”
槍聲密集如雨!
橫田勇坐在地圖麵前,臉色鐵青,一動不動。崇明親王輕輕走到他身後:“我已經下令後撤了。”橫田勇點點頭,沉默半晌,忽然起身,對著崇明親王深深鞠躬:“請殿下原諒!我剛才,猶豫了。”崇明親王冷冷道:“作為主帥,一瞬間的猶豫,就會帶來厄運。”橫田勇:“不管是否能拿下德山,在心理戰上,我輸給了德山的指揮官。真是想見見這個人啊!”“隻剩下一號陣地了,我親自帶人,拿下一號陣地!”藤原景虎大步走上前,“我會把何平安活著捉回來,獻到將軍座前!”橫田勇緩緩點了點頭。
一號陣地前,狼煙彌漫,機槍轟鳴!
日軍一波波地衝鋒,又一波波地被打退!
藤原景虎拔出軍刀,瘋狂怒吼:“衝!隻許前進,不許後退!誰後退一步,槍決!殺!”
他一馬當先衝向國軍戰壕,在他的煽動下,日軍再次洶洶湧了上來!
對麵的戰壕裏,何平安望著滔滔不絕的敵人,一拳搗在地上:“打一次反衝鋒,徹底摧垮他們!”雷大虎眼睛一亮:“哈哈,我等的就是你這句!土八路,敢不敢跟著我!”
“是你跟著我!——同誌們,衝啊!”郝明第一個跳了出去,遊擊隊員緊跟他,跳出了戰壕!何平安和雷大虎也跳了出去,所有人都衝了出去!一次反衝鋒,雙方刺刀見紅,拚殺在一起!日軍被最後的衝鋒打得節節後退!藤原景虎一眼看見了何平安!“就是他!”藤原景虎頓時紅了眼,要往上衝!副官一把拉住他:“將軍的命令,馬上撤退!”藤原景虎:“什麽!”“將軍命令,馬上後撤!”藤原景虎惡狠狠地望了何平安一眼:“撤!”
望著日軍緩緩退卻,所有戰士一片歡呼!何平安、雷大虎、郝明、馬瀟、黃景升,相視一笑,全都癱軟在地上。郝明:“你可真行,橫田勇的花花腸子都被你蒙中了!”何平安苦笑:“我不是在蒙,是在賭命。”馬瀟一巴掌拍在何平安肩膀上:“賭命賭命,我算是服了你何平安了!有人賭個大子兒都輸,你把全營兄弟們的命都押上,還贏了!還贏了整整四回!哈哈,姓馬的今天算開了眼界了,看來越是不要命的賭徒,越能贏!”黃景升:“噯,你還以為他真是憑著傻大膽瞎蒙呀?”馬瀟回過頭,詫異地看著黃景升:“不是你說,他猜準了也沒用,還是賭命麽?”郝明:“是呀,可不就是賭麽,天地玄黃大小……這寶壓的,十分之一的準頭兒都賭準了!”
黃景升笑著瞥了馬瀟、郝明一眼,撿起個小樹枝在地上劃拉:“十分之一?哪有十分之一!我給你們兩個糊塗蛋算算啊……第一次四個裏頭賭一個,是四分之一,第二次是三分之一,這兩次就是十二分之一,到了第三次……”
他把樹枝在地上重重一劃,抬眼看著馬瀟、郝明:“則全是憑借敏銳的直覺和對敵人內心的洞察,這是比十二分之一都低的準頭兒!如果說蒙,我們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機會都不到!說到底,真不是靠賭,靠的是敏銳的判斷力和大膽的想象力,還有驚人的戰場直覺!”
說到這裏,他幹脆把樹枝一丟,衝著何平安一抱拳:“老何呀老何,我是徹徹底底地服氣你了!”雷大虎撇撇嘴:“黃秀才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反正我老雷就知道他何平安是諸葛亮再世,天生會神機妙算,聽他的總沒錯!”郝明:“其實最後一回也真險,我們根本沒幾個人。”馬瀟:“就是就是!連著給老何算中了幾回,鬼子都被打怕了,槍一響就跑得比兔子還快!”雷大虎、郝明、馬瀟等痛快地大笑起來。何平安也笑了,笑著笑著又望著他們三個,衝著黃景升擠了擠眼:“呦,這回你們三個倒不對掐了,都相互服氣了?”黃景升朗聲笑道:“他們呀,是都服氣你了!”郝明不好意思地看看何平安,又看看雷大虎和馬瀟:“我還沒給兩位國軍老兄道謝——剛才陣地上,我可欠了你們一條命呢。”說著,他伸出一隻手。雷大虎和馬瀟相互望望,爽快地伸出手。雷大虎:“有啥謝不謝的!不管姓國還是姓共,一場生死戰打下來,都是兄弟。都是不怕死的好漢!”馬瀟:“下一回,我可再跟你個土八路賭一把,還賭誰宰的小鬼子多!”三隻手有力地擊在一起,三人爽朗大笑。雷大虎抱著腦袋躺倒在地上:“奶奶的,這仗打的,走錯一步就是個死!”郝明:“你怕了吧?”雷大虎看著郝明:“想聽真話麽?”他豁地坐直了身子,圓瞪的雙眼看看馬瀟,又看看何平安:“真他娘的過癮!”郝明頓時笑了。何平安也笑了。雷大虎更是爆發出一陣響雷般的笑聲。
“一號,二號,三號……四號!”崇明親王的手指緩緩劃過地圖上的四個紅圈,“居然每個陣地都有重兵防守!——我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兵!”“我也想不通。”橫田勇摸著自己的下巴,陷入思考,“德山是棠德的犄角,要攻陷棠德,就必須掰斷這根犄角!”崇明親王摸了摸鼻子:“棠德依靠德山守護,但同樣,德山的存在也依賴棠德。牛角是堅硬的,要空手折斷牛角,除非是神力。可如果牛頭被斬了,牛角也就自然脫落了。”橫田勇一愣,似有所悟的看著崇明親王:“徹底切斷棠德與德山的聯係,自然可以輕取德山,可如果繞過德山直撲棠德,我們就會腹背受敵!”崇明親王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我們不需要繞過德山,隻需要讓飛機飛過德山,給棠德餘鵬程送去一點禮物,讓他忙於應對,根本無暇關照德山。”橫田勇霍地站了起來:“你的禮物,就是指……”崇明親王緩緩點頭。橫田勇默歎一聲:“這可需要非凡的勇氣做出決斷。”崇明親王一笑:“是該將軍閣下做出決斷的時候了。至於勇氣,請想想您的名字。”橫田勇一愣,眼神漸漸狠毒起來:“藤原君!”
藤原景虎走向前。
“請聯係你的兄長,請他在城內配合我們!”
“小時候覺得家裏的院牆高,現在長大了,卻發現比小時候看著還高。”沈湘菱站在院牆內,抬頭望著高牆。掃帚掃地的唰唰聲從她背後傳來,跟著響起一個憨厚的聲音:“小姐,您說的話,我咋聽不懂?”沈湘菱轉過頭,看了身後的人一眼:“你休息吧,身子剛好。”對麵,竟是一身下人打扮的藤原彌山。藤原彌山抬起頭,衝她木訥地一笑,繼續抱著掃帚掃地。沈湘菱又勸阻道:“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不用給我做活。”
“這可不行!”藤原彌山緊緊抱住了懷裏的掃帚:“吃了沈家的飯,就是沈家的人!更何況,我是餓暈在沈家大門口,要沒小姐給的那一口飯,我早被人拖到亂墳場燒化了。”他眼圈驀地紅了,忙低下頭,繼續掃地,唰唰的聲音不斷響起:“我也幹不了啥……看您院子髒了,我給您掃掃。”沈湘菱搖搖頭:“不用掃了,這院子……就髒著吧。沒人會在意。”“可我在意……小姐您可是觀音菩薩一樣的人物,我看不得小姐跟前有丁點不幹淨的地方!以後我天天給您掃院子……以後,小姐需要我幹啥,我就幹啥!”沈湘菱一皺眉,卻笑了:“不用耍聰明了,你想要留下來,就留下吧,我不趕你走。沈家空了,不多你一個人吃飯。”“謝謝小姐,謝謝小姐……”藤原彌山身子一下僵住了,跟著深埋著頭,聲音拖著哭腔:
“我一定把院子掃幹淨,掃幹淨……”藤原彌山用力地掃著,一副被深深感動的樣子。“你願意掃,就慢慢掃吧。”沈湘菱轉身離去。藤原彌山低著頭,看著她的腳走出了院子,忽然低低咳嗽了一聲。一個紙團從牆外扔進來。藤原彌山用掃帚壓住紙團,緩緩蹲下,撚起紙團揣進口袋。唰唰的掃地聲繼續響起。
郝明蹲在臨時指揮部的地上,把電報機的零件一個個拚起來。雷大虎冷眼相看:“神了,土八路還會修發報機。”郝明斜了雷大虎一眼:“參加革命前,跟著地主家的少爺做常隨。少爺是大學生,學機電的。根本不會念書,考試從來都是我替考。幾年過來,也相當於一個大學文憑。”他一邊說著,手下不停,熟練地組裝著機器。雷大虎:“吹吧你,都碎得稀巴爛了,你要是能把這個修好,我給你擦皮鞋!”
郝明狠狠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踹了那一腳,比鄧峰摔得還碎!”
雷大虎訕訕得撓撓後腦。
郝明一笑,把發報機裝好了,抱起來放在桌子上。
何平安關切地看著發報機:“能用麽?”
郝明通上了電,所有人都凝神看著發報機。
發報機滴滴答答地響起來。
何平安:“通了!”
所有人臉上大喜。
何平安:“快,翻譯電文!”
一邊的發報員上前翻譯。
雷大虎頓時滿臉是笑:“他奶奶的,說話算數,老子給你擦鞋!”
“算了吧。”
郝明把腳往前一伸,居然是一雙磨破了的布鞋。
“比不得你們,共產黨不搞特殊,官兵一樣,都穿布鞋。”
雷大虎一愣,說不出話來。
“再說……發報機也沒修好。”
何平安:“你說什麽?”
郝明歎息:“發報裝置壞了,找不到替代品,這台發報機,隻能收,不能發。”
眾人全都愣了。
雷大虎喃喃道:“就是說,我們根本不能求援!”
眾人靜靜地沉默著,隻有發報機傳來的滴答聲。
老許盤坐在軍火庫外的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閉著眼噴了一大團煙圈,滿足地歎了口氣:“抽一口少一口了啊。”一眾士兵圍著他,全都盤膝而坐,身後堆著大批的軍火。一個士兵湊近道:“許連長,您要也說這個喪氣話,兄弟們就沒盼頭了。”老許眼睛睜開一條縫,掃了他一眼:“不是我說你,陳阿生,你們虎賁出來的,腦子都缺根弦!咱們現在是被人層層包圍,就是人家嘴邊的一塊肉,什麽時候想吃咱,就是順口的事。”陳阿生不解道:“可那個何長官,不是把日本人打回去了麽?”“打回去?”老許冷笑一聲:“那不是打回去,那是嚇回去。都是假的!等日本人明白過來,大軍一到,咱們就算是吹燈拔蠟!”陳阿生悚然變色:“那,那不就是死定了?”“可不是死定了!”老許把煙撚滅了,苦笑一聲:“咱們這當兵扛槍的,活了今天沒明天,多活一天都是賺的!”眾士兵麵麵相覷,難免露出淒然之色。
陳阿生神色緊張地盤算了半晌,忽然開口問:“許連長,咱們就沒個活路了?”老許拍了拍陳阿生的肩膀:“想開吧,早死早超生!”陳阿生壓低聲音:“是不是投了日本人,就能活了?”老許直愣愣瞪著他,忽然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再說這種話,老子打死你!”陳阿生捂著臉:“是是,不敢說了!”老許的神色又軟下來,歎了口氣:“你們都是年輕伢子,怕連女人都沒討過,爹娘也沒享過你們幾天福;不像我,活到快四十,還留下個兒,也夠本了!”幾個年輕戰士不覺低下了頭,沉默了。陳阿生卻忽然站起來:“我,我去撒尿。”
桌上的電報機沉默著。雷大虎手裏卻攥著厚厚一疊電報,念一張,就丟下一張:“五十七師師部六點二十三分電,雷部是否準時趕到德山陣地,為何沒有回複。速複。”眾人靜靜地聽著,全都沉默。雷大虎:“七點十五分電,德山槍炮聲急,敵軍情態如何,是否需要支援,速複!”“八點二十分電,德山情況不明,疑為敵軍圈套,不能輕派援軍。真實情況,火速匯報!”“十點三十四分電,德山槍炮聲已不聞,傷亡如何,陣地是否仍在我軍手中,十萬火急,速回!”“十一點零二分電,已向孫將軍部求援,孫將軍正趕往德山,務必堅守!務必堅守!”“十一點四十分電,急!急!急!德山戰況不明,孫部不能貿然進軍,速報!速報!”“十一點十五分電,德山已被日軍包圍,孫部於德山東南五十裏處駐紮,如有一線生機,即刻派人求援!”……雪白的電文一張接一張飛在眼前,眾人都沉默了。雷大虎的手裏空了,他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咱們現在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還是個沒娘的孩,沒人來援了!”何平安歎息:“咱們的消息傳不出去,指揮部吃不準德山到底是在咱們手中,還是日軍設的伏擊,所以不敢貿然來援。”郝明:“援軍不就是在五十裏外麽!”雷大虎:“你真當你是趙子龍啊!五十裏?你跑不出五十米就被人炸成灰了!”郝明思索半晌,眼睛亮了:“不是還有那條暗道麽?我們可以偷偷下山。”何平安搖頭:“不可能,日本人不是傻子。昨天他們沒發現,不代表今天沒發現。他們一定已經把那條路堵上了。”郝明:“可山上的兵力,根本無法據守,隻能求援!你們留下,我帶著遊擊隊試試!”“放屁!老子是看不慣你們土八路,可一起扛槍打鬼子,多少有幾分情意。”雷大虎拍著胸口,“要去,你們留下,我去!”
何平安剛剛張嘴要說話,突然“轟”的一聲爆炸,炸雷般落在頭頂!
眾人一驚,跟著先後衝出指揮部。
“報告營長!”一名士兵張皇跑來,“軍火庫被炸了!”
滿地焦黑,一片狼藉,觸目都是破碎的槍支,四散的彈藥。幾名傷員在地上打滾,士兵紛紛把他們拉開。老許臉上全是血,筆挺地站在雷大虎麵前。雷大虎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忽然拔出了槍,槍口直頂他的腦袋:“玩忽職守,致使軍事重地受損!你還有什麽說的!”老許認命地閉上眼。何平安按住了他的手:“已經這樣了,還不如讓他死在戰場。”雷大虎憤憤地放下槍。何平安:“老許,到底是怎麽回事?”老許仍舊閉著眼,沉默不語。“何長官問你話呢,你他媽的別以為閉著眼就沒事!說話!”雷大虎踹了他一腳。老許後退了幾步,睜開眼看著他:“雷營長……雷……雷……我怎麽啞了!”雷大虎這才發現,他的聲音有點不對。“老許!老許!”何平安怔了一怔,喊了兩聲,老許卻毫無反應。雷大虎也愣了。何平安歎了口氣:“他不是啞了,是被震聾了,帶下去吧。”雷大虎點點頭,兩名士兵上前,把老許拉了下去。雷大虎跟何平安對望一眼:“怎麽回事!”一名士兵上前敬禮:“報告!當時許連長跟我們一起在看守軍火庫,突然傳來爆炸聲!等我們回過神來,兄弟們全都受了傷……大柱被炸斷了腿,老四的眼睛……”雷大虎揮揮手:“行了行了!老子沒問你傷亡!我不會自己看報告啊!”何平安卻問:“兄弟,你聽見了爆炸聲,幾聲?”“好像是……三聲,聽聲音……是手榴彈!”何平安一怔,又問:“你確定是手榴彈?”“聽過幾千遍,不會錯!”“那就是說,不是提前埋好炸藥,而是用手榴彈引爆。之前,有發現什麽人麽?”士兵想了想,搖頭道:“沒有,沒看見別人接近過。倒是……”雷大虎一跺腳:“快說!”“陳阿生半截起來上廁所,離開了一陣子!”何平安忙問:“離開前,有說什麽?”
“當時,許連長說我們凶多吉少,大概是會死在日本人手裏,但是能為黨國盡忠,報效委座,我們……”雷大虎:“別說屁話,直接說重點!”何平安唯有苦笑。士兵吞吞吐吐道:“陳阿生他問,要是投靠日本人,會不會活下來,連長打了他耳光。”何平安神色一凜,雷大虎已經跳了起來:“他奶奶的,就是這個陳阿生!快!派人去追,隻要沒下山,就把他追回來,老子親手斃了他!”“不用追了!”樹林中,郝明大步走了過來:“人抓住了!”兩個遊擊隊員跟在他身後,押著陳阿生走了出來。郝明一把揪起陳阿生,狠狠丟到了雷大虎麵前:“我的人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要下山,以為是個逃兵,就把他拎回來!”雷大虎一腳踹在陳阿生臉上:“你他奶奶的,是不是你要當漢奸,炸了火藥庫!”陳阿生被踢得滿臉是血,爬起身又跪在地上:“長官饒命,長官饒命,我也是被逼的!”“好,認了就好!”雷大虎咬牙獰笑著,拔槍就打!一聲槍響!陳阿生嚇得癱軟在地,卻毫發無損。原來是何平安忽然出手,把雷大虎的槍口托高了半寸:“押進去,審個明白!”
陳阿生跪在指揮部的地上,兩把槍指著他的腦袋,身後站了兩個士兵。雷大虎搬了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在對麵:“說,你是什麽時候投靠的日本人!”何平安看了雷大虎一眼,走上前,推開士兵,把陳阿生拉了起來:“就算你是犯人,也不用跪著審。你說吧,說清楚了,我讓你死個痛快。另外,我可以讓你算烈士,報到你的家鄉,不讓你父母丟臉。”陳阿生怔怔看著他,忽然“哇”哭了出來:“長官,長官,我是……我是被逼的啊。”何平安:“被逼的?誰逼你!”“那個人,那個人硬逼著我當漢奸,他是魔鬼……”雷大虎一拍椅子:“說清楚!”何平安拍了拍陳阿生:“你慢慢說。”陳阿生漸漸平複了情緒:“四天前,我下了崗,出去偷酒喝。說實話,我是個酒鬼,離了酒我就吃不下睡不著的,城裏都空了,偷口酒還是不難。平時都沒事,可那天我沒管住自己,喝高了……”雷大虎一聲悶吼:“問你是誰逼著你當的漢奸,別瞎扯!”陳阿生忙道:“我就是那天晚上遇見他的!我喝醉了,一個人走夜路,突然有個人跑出來,要搶我!我是扛槍的,當然跟他打,這人很慫,打兩下就打服了,跪在地上求饒,說隻要我放了他,他願意聽我的,為我做任何事。我看誰不順眼,他就替我把他殺了!”何平安目光一寒。陳阿生:“我當時喝多了,想起排長因為我喝酒打過我,就說,你要真有能耐,就去把我排長殺了,我還告訴他部隊的番號。我隻是一時酒話,誰想到,誰想到……第二天排長就死了!”
雷大虎也愣住了。
何平安:“他是日本人?”
陳阿生:“對,對!他找上了我,說他是日本人,已經幫我把事辦了,後麵就該我幫他了。說我跟日本人合謀殺死軍官,已經是漢奸了……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是被逼的……”
何平安:“他讓你炸的軍火庫?”
陳阿生搖搖頭:“也不是……臨出發前,我收到一個紙條,說是讓我伺機刺殺領隊的軍官,隻要殺了軍官,割了腦袋去投靠日本人,我就能……就能……”
雷大虎喝道:“就能升官發財!就能長命百歲!是不是!”
陳阿生:“是,是!”
雷大虎怒極反笑:“那你小子怎麽不把老子的人頭拿去啊!”
“我不敢……我知道我是漢奸,我是混蛋!我不能再害人了!我就想著,炸了軍火庫,一樣……一樣可以……”
何平安沉默了少頃,忽然問:“可就算是跑到日本人的陣地,他們怎麽能相信你?”
陳阿生一愣,尷尬地咧了下嘴:“他給我蓋了個印。”
何平安目光一跳:“什麽印?”
陳阿生轉過身,拉起衣服。
後腰上,赫然燙著一個印記。
陳阿生:“他說,這是他們藤原家的徽章。”
深夜街角,四下無人。
劉世銘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盡量不讓人看見。
藤原彌山的身影匆匆走來。
劉世銘忙從牆角閃了出來:“怎麽樣?”
藤原彌山:“恩公,沈家小姐已經收留我了,我現在在她們家做下人,下一步要幹什麽,您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