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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置之死地

  德山腳下,炮聲震天!

  陣地前,機槍火舌吞吐,一排國軍士兵拚命還擊。

  “快,把他們壓回去,從上往下打,咱們占優勢,打!”

  在軍官的呼喝下,機槍轟鳴聲更響了!

  對麵的日軍陣地後,橫田勇放下望遠鏡,輕蔑一笑:“支那軍隊,真是毫無進步。隻會墨守成規,趴在戰壕裏打狙擊戰!”崇明親王也笑了:“將軍閣下要怎麽突破這道防線呢?”“你看,馬上就要破了!”橫田勇的白手套往空中一揮,一群日本兵背著擲彈筒,呼喝著衝出陣地,冒著密集的子彈炮火,艱難地匍匐前進。每爬過一寸,就有人中彈斃命,但餘者依然勇往直前,離國軍的陣地越來越近。橫田勇舉著望遠鏡,目光緊緊追尋著艱難爬動的士兵,忽然一聲高喝:“五十米,衝鋒!”他話音剛落,日本兵們猛然跳起來,高喊著衝向國軍的陣地。機槍轟鳴聲中,前排的日本兵一個個地倒下。後排的日本兵躍身揚臂,把擲彈筒扔進國軍的陣地。爆炸聲!血肉橫飛!陣地硬被撕開一個口子!國軍軍官高喊:“快,堵上,堵上!”日本兵呼嘯著衝鋒,撕開的口子根本堵不上。士兵驚惶地大叫:“連長,堵不住了!”

  軍官看著潰敗的防線,猛一跺腳。

  “撤,往山上撤!”

  國軍潰不成軍,倉皇後撤,日軍的大部隊一擁而上,追擊不舍。

  槍聲不絕,國軍戰士一個個地倒下。

  橫田勇放下望遠鏡,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崇明親王卻皺著眉,默然不語。橫田勇:“親王殿下,您似乎有話說?”“橫田將軍,您這樣的戰鬥毫無美感,隻是機械簡單地命令士兵以血肉之軀去衝擊對方的陣地,雖然我們的士兵很勇猛,可這樣的指揮卻毫無計謀。怪不得我的老師曾經說……”崇明親王忽然頓住了。橫田勇追問道:“說什麽?”崇明親王一默,緩緩道:“說您有勇無謀。”橫田勇一怔,竟然大笑起來:“感謝柴參謀辻政信對我的讚美,能得到他這樣一句話,真是不容易呢!”崇明親王愣住了:“您不生氣麽?”橫田勇看著遠處的戰場,似乎陷入回憶。“你知道,第一個說我有勇無謀的人是誰麽?那個家夥,叫石原莞爾。你的老師辻政信,正是石原君的學生。大概,他是從那家夥那裏聽來的吧。”崇明親王神色肅然了。“在軍校的時候,我和石原君、飯村君並稱三羽鳥”。每次實戰時,他們總會輸給我。

  所以,他們就稱我為有勇無謀。想起來,還真是懷念啊。橫田勇望著崇明親王短促地一笑,神情忽然冷酷起來:“真正有勇無謀的人,早就死在戰場上了!他們之所以這麽稱呼我,是因為,他們怕我。”

  “有大將者,百戰百勝,擋者披靡。與這樣的人為敵,未曾開戰就會丟了士氣。為安定軍心,他的敵人就會送給他四個字!”餘鵬程神色肅然地望著窗外,似乎已經看見了陣地前的橫田勇。

  “有勇無謀!”柴誌新脫口而出,語氣裏透著寒意。刺耳的電話忽然響起,餘鵬程敏捷地接過電話:“我是餘鵬程。”電話那端不知說了什麽,餘鵬程的表情瞬間凝滯了,停了半晌才緩緩放下電話,手上似有千斤重。“日軍開始進攻德山,橫田勇親自督戰。第一道防線已經破了!”柴誌新臉色一震:“怎麽這麽快?”餘鵬程仰麵長歎:“根據報告,日軍自殺般的進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子彈,讓後麵的人扔出擲彈筒,炸開了陣地。”

  柴誌新不禁苦笑:“還真是有勇無謀啊。”“我擔心,現在德山已經人心惶惶了。我們必須盡快派人過去!”餘鵬程回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距離槍決何平安還有多久?”“還有三個小時!”

  “你隻剩下三個小時了。”

  牢門外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攤開著紙筆,劉世銘坐在桌子後麵,抬眼定定看著牢中人:“何平安,現在我對你進行最後一次審問。如果你現在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如果你還是執意……”

  何平安搖了搖頭,打斷了劉世銘的話:“劉主任不用再問了,我真的不是。”

  劉世銘歎了口氣,把本子推到何平安眼前,對牢門前的警察一揮手:“你們先出去。”

  站在他身後的警察們點頭離開。

  劉世銘站起身,繞到何平安麵前,默了一霎,開口說道:“其實,我跟你沒有私仇。”

  何平安點點頭:“是。”

  “可是我嫉妒你。”

  何平安一愣:“你說什麽?”

  “我很嫉妒你,我嫉妒得恨不能此時此刻被關在裏麵的是我,我恨不能馬上就要被她一槍打死的是我!”劉世銘緊緊逼視著何平安,語調沉重得像一塊塊石頭落地:“說實話,如果沒有我一直施壓,軍隊的人應該早就把你救出去了,你根本不會被槍決。可以說,不是她,而是我殺了你!”

  何平安淡淡笑了:“可你剛剛說過,我們沒有仇。”

  “可我也說了,我嫉妒你。”

  “為什麽,嫉妒一個要死的人?”

  劉世銘意味深長地看著何平安,緩緩出了一口氣:“因為,你愛她。”

  何平安眼底一震。

  “你不用否認,我看得出來。你看沈湘菱的眼神,和我一樣,你愛她!你像我一樣愛著她!”何平安看著劉世銘,說不出一句話來。“我明白愛一個人的滋味,尤其是愛上她。”劉世銘看著何平安的表情,帶著一絲憐憫:

  “當年我剛到棠德,年紀很輕。從小家裏人就教我如何當官,我不苟言笑,一本正經。長輩們都喜歡我,可我卻沒有一個朋友。直到有一天我遇見她,沈湘菱。她拿著一根煙,似笑非笑地問我,敢不敢抽上一口?”

  劉世銘嘴角掛著笑,眼底卻是一片悲涼:“那一刻,我就愛上了她。就像吸煙上了癮。”何平安默了默:“那你為什麽還要拋棄她?”“不是拋棄,是不敢。因為我太懦弱。”劉世銘看著何平安,眼中帶著恨意:“我不敢反抗家裏,不敢跟她一起走。我之前所有的勇敢都是遊戲,都是假裝的,在外界的壓力下一觸即潰!可你呢?你是個勇士。你明知道魏九峰下令不許開城門,你還是開了,把她放進來;您明知道聚福樓有土匪,你竟然去救人;你明知道過江跟日本人打是自尋死路,可你還是去了,去救她!你明明全都知道,每一次冒險的結果都可能是身首異處死無全屍!可你全都做了。可我呢?她當初不過是讓我跟她走。我明明愛她,卻不敢跟她走。”

  他的語氣越來越激烈,終於一拳砸在鐵門上:“你知道我為什麽嫉妒你了吧?因為沈湘菱愛的,是你……”

  那隻拳頭張開了,緊緊抓住鐵門,劉世銘俯在鐵欄上,全身都在顫抖。

  何平安愣了半天,笑了:“她愛我?那她還會殺我?”

  “恰恰因為她愛你!她知道你是個共產黨,盡管你不承認,可她和我都清楚,你就是共產黨。共產黨的人殺了她大哥,你又殺了她父親,所以她非殺你不可,她隻有親手殺了你,她才能給她的父親大哥,才能給自己一個交代!可是她,她還是愛你!而一旦她殺了你,就會一輩子記著你,再也忘不了你。所以我說,我嫉妒你,我恨不得被關在裏麵的是我,要被她殺死的是我!”劉世銘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來,“而我呢?我在她的麵前,還得裝作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我甚至在她麵前一遍遍地憧憬著我們的幸福未來,她也假裝著聽我說話,敷衍著我……可她的神情,我看得清楚,那麽遙遠恍惚……她被我抱在懷裏,可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

  何平安默默看著劉世銘,目光中露出慈悲:“你根本不必嫉妒,更不必擔心。不管她……她愛的是誰,等我死了之後,時間會讓她慢慢忘了我。而你,你會繼續陪在她的身邊,隻要你真的愛惜她,保護她,不要再傷害她,不要再讓她失望,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她總會一天一天地愛上你,把過去的人都當成一場錯誤的迷夢。”

  劉世銘痛苦地搖著頭:“不會的,她是沈湘菱,她不會的。”

  “她會。”何平安嘴角掛著笑,眼底卻有點泛紅,“在我眼裏,她隻是個女人,一個負擔了太多她本不該負擔的女人,一個活在動蕩的亂世裏,需要一個比她更勇敢的男人去愛去保護的女人。”

  說完,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鐵欄前,凝視著劉世銘低聲說道:“你雖然不夠勇敢,但其實,你是個好人。”

  劉世銘一言不發抹了把眼淚,轉身走遠。

  監獄大門緩緩開啟,兩個警察押著何平安走出來。

  陳花皮帶領一班警察站在門前,見何平安出來,忙大步走上前,眼圈泛紅道:“何頭兒,不管怎麽樣,你還是我大哥,還是一百多號兄弟的大哥!”

  何平安拍了拍陳花皮肩膀:“誰都有這麽一天,我不過比兄弟們早走了幾步。用不著難過。”

  陳花皮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點了點頭:“何頭兒放心,以後嫂子大侄子那裏,兄弟們都會去照顧著!”

  “好兄弟!”何平安爽然一笑,邁開大步往前走,忽然街對麵駛來一輛轎車,直衝到他跟前,驀地停住了。車門打開,竟然露出沈湘菱蒼白冰冷的臉。何平安愣住了。大門前的警察都圍了上來,把何平安押上了車。沈湘菱目視前方,冷冷道:“他們答應,讓我來送你最後一程。”何平安竟滿足地一笑。汽車啟動,緩緩開去。“一會兒你就會死了。”沈湘菱轉過頭,靜靜望著他。何平安沒說話,隻是點點頭。“你死了之後,我會安排柳芬和小猴子跟你一塊出城。她們身上有必須的錢和糧食,你們一路往西走,不要再回來!”何平安愣住了。不等他開口,沈湘菱斷然命令道:“加速!”周四狠踩油門,汽車猛地衝了出去!隨在車後押送的警察一愣,跟著撒腿奔跑起來。陳花皮一邊跑一邊大喊:“停下,停下!”汽車越跑越快,絕塵而去。“壞了壞了!可坑死我了!”陳花皮一P股癱坐在地上,拍著地麵叫苦連天。“快,快去上報!”

  眼見汽車在街頭奔馳如飛,何平安神色大變:“你要幹什麽!”沈湘菱麵色不改,淡淡舒了口氣:“你說,咱們就這麽開著車,一直開出棠德,一直開,開到沒有人的地方,那該有多好?”何平安一怔,隨即更加焦灼了:“停下,你快停下!這會給你帶來大麻煩!就算你要救我,也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走,城門上現在都是餘鵬程的兵,我們根本出不了城!”“停!”周四驟然停下車子。沈湘菱凝望著何平安,苦苦地笑了:“命,這都是命!”何平安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怨命,一點都不怨。”沈湘菱慘然一笑:“我說的是我的命。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始終沒有人願意跟我一起走。”她低下頭,從身後取出一塊鋼板,飛快地塞進何平安的衣襟中,再抬起眼望著何平安時,目光已經恢複了平素的冷靜幹練:“記住,到時我一開槍,你就倒地裝死!”“你在說什麽?”何平安愣了。“我反複想過了,隻有這一個辦法可以救你!”“你真的要救我?這就是你要救我的辦法?”“對!我知道,如果隻是把你從監獄裏放出來,你還會卷入這些是非,魏九峰、餘鵬程、還有,還有劉世銘……你怎麽都逃不開這些人。除非幹脆讓你死!”沈湘菱咬牙道,“隻有你死了,你才能遠離麻煩。所以我精心安排,要你在所有人跟前死一次。”何平安略一思忖,又遲疑了:“那到時驗明正身怎麽辦?”“我已經找好了一具屍體,到時候可以換下你。之後周四會秘密送你從小路離開棠德,柳芬和小猴子也會跟你一起出城。你們這一走,就別再回來了!”“原來,你什麽都想到了。”何平安深深凝望著沈湘菱,神色辨不出是喜是悲。“隻有一件事,我拿不準。”沈湘菱神色黯然地搖頭:“我的槍法根本就不準,每開五槍隻會中一槍!如果不幸失手……”何平安笑了:“如果我真的被一槍打死,一定是天意,你也千萬別放在心上。”沈湘菱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跟著卻冷漠點了點頭:“如果真是那樣,就真是你命該如此。”她長久地凝望著何平安,眼前人卻忽然對她綻開一個燦爛的微笑。沈湘菱不禁看怔了。一聲槍響!兩個人猛然望向窗外,隻見一個人影從街邊跑出來,單手舉槍,是餘子揚!“別動!”餘子揚槍口瞄著周四,低聲喝道:“開門,你快走!”沈湘菱猝不及防,隻能眼睜睜看著餘子揚逼上前,拉開了車門。“何平安,我們是發過誓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九年前我以為你死了,我心都疼碎了!九年後,你以為我還能讓你再死一次!”餘子揚槍口直指沈湘菱,“你走,快走!”“老餘,別傷她!”何平安一下護在沈湘菱麵前,一隻手從懷裏掏出鋼板:“她是要救我,讓我詐死!”餘子揚不禁愣住了,緩緩放低了槍口。沈湘菱卻開口道:“你跟他走吧,我的槍法不準,也許明天真的會一槍打死你。”何平安搖頭。“何平安!快走!我讓你快走!”沈湘菱猛然推了一把何平安。何平安對著沈湘菱搖了搖頭,轉而望著餘子揚:“老餘,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餘子揚微一點頭:“我來了,我們走吧。”何平安:“幾天前有日本人刺殺餘鵬程,你一定記得吧?”餘子揚一愣:“你是怕……”“槍決我的刑場,一定會有很多人,魏縣長也會到。到時候他們就能渾水摸魚。”餘子揚不禁歎息:“自己命都不保了,你還管這些!”何平安一笑:“難道我不該管麽?”餘子揚說不出話來。“刑場東邊有一個大院子,房頂上可以藏人,而且能俯瞰整個刑場。你在那裏埋伏,就能殺了那個日本人!殺了日本人,你再跟餘鵬程表明身份,就會取得信任,一切都順利得多。”何平安拍了拍餘子揚的肩膀:“本來,我以為必須犧牲自己才能把他們揪出來,現在有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說完,他把那塊鋼板塞進胸口,用力一敲,“當”的一聲響。“放心吧,我命硬,不會死,該死的是日本人!”何平安孩子似的笑了起來。餘子楊定定注視著他,放下了槍:“好,我答應你!”

  還是三岔路口的那個刑場,汽車才一停下,一群警察就圍了上來。周四打開車門,走了下去。陳花皮第一個衝過去:“周四,何平安呢?”“在車裏。”陳花皮探頭張望,看見何平安,終於放心了,衝著周四一跺腳:“你說你開這麽快幹什麽”!周四也不分辯,從懷裏掏出一把錢,塞了過去:“陳警官,我們小姐還有些話要問,行個方便。”陳花皮麵色為難,周四忙又掏出一把錢,低聲道:“就五分鍾。”陳花皮抓著錢一揮手,警察們遠遠地走開了。周四走到車窗前,敲了敲玻璃:“小姐,前麵就到刑場了。我去布置一下。”沈湘菱點點頭,轉過臉對何平安說道:“還有一點時間,我想最後求你一件事。”她深深凝望著他,放低了聲音:“我想再聽一次你的心跳。”沈湘菱臉頰微微泛紅,目光卻異常堅定:“這是我最後的辦法,讓我記住你的心跳聲。也許我可以像那天一樣,跟著你呼吸和心跳,一槍擊中目標。”何平安想了想,點了點頭,坐正了身子。沈湘菱緩緩俯身,貼近何平安的胸懷,將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上,閉上眼睛。怦怦的心跳聲再次在耳邊響起。——“跟著我呼吸,一槍打中!”兩個心跳聲,漸漸合成一個。沈湘菱安詳地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何平安垂目望著沈湘菱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羽睫,心跳聲忽然亂了。

  周四神色匆匆地穿過小街,轉進一條後巷,環顧四周,發現沒人,於是將牆角的雜物挪開,一把掀開了覆蓋的草席,拖起那具屍體,為他換上了囚服。身後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周四猛然回頭:“誰?”巷角的劉世銘忙轉身躲在牆後,緊張地屏住呼吸。耳邊響起子彈上膛的聲音。劉世銘愣住了,慢慢轉過身去。周四的槍口正對著他的眉心。

  “是你?”周四猶疑不定地瞪視著他。劉世銘觀察著周四的神情,釋然地點點頭:“李代桃僵。湘菱跟我說她想到救何平安的法子,原來就是這個。”周四一怔:“怎麽,你知道小姐的計劃?”“我這麽幫她,我當然知道!”劉世銘故意眉頭緊蹙,“隻是想不到她會這麽冒險。沈家雖然不及從前,但想買何平安一條命並不難,我真不明白湘菱卻偏偏選擇一個這麽繁瑣的辦法。如果一旦事發,連她也會自身難保!”“沒辦法,小姐也是一片苦心。”周四歎了口氣,放下槍,滿臉愁容:“買何平安一命花錢事小,但牽連的人太多,保不齊有人走漏風聲,何平安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能讓他永遠脫離危險的辦法,隻有讓何平安在所有人麵前真正的死一回。”劉世銘震立當場,少頃,忽然淒冷一笑:“原來,她竟然花了這麽多心思。”

  “他花的心思可真不少啊。”

  餘鵬程麵前的辦公桌上,攤開的全都是何平安的手稿。

  柴誌新看了眼他的臉色:“師座,真的非這個何平安不可?”

  餘鵬程答非所問地搖了搖頭:“德山不是我們的部隊,是友鄰部隊,這個關係,難啊。”

  “大敵當前,既然是協助守德山,他們自然要聽咱們的指揮。”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實際上呢?”餘鵬程煩躁地敲打著桌子,通通作響。“這麽多年各個派係一樣是互相拆台,要是真能擰成一股繩,何至於節節敗退!鄧峰是個怕死的,日本人大炮一響,他最先想著就是自己怎麽保命。這時候,我們派過去的不隻是增援,還得督戰!”柴誌新上前一步:“那麽我去!”“你不能去!”餘鵬程斷然道:“你官銜比他高,能力也比他強。鄧峰生性暴躁險隘,絕對容不得你。你一去,鄧峰不跑也跑了,因為他跑了,自然有你頂雷!”柴誌新冷靜了下來:“師座考慮的極是,難道讓雷大虎去?”餘鵬程歎了口氣:“我最頭疼的就是他!讓他去,他確實能不買鄧峰的賬,真要是臨陣脫逃,雷大虎肯定敢開槍把他斃了。可我們不是要鄧峰臨陣脫逃,是要把他穩住,激勵他不惜一切守住德山!雷大虎一去,那就是火上澆油呀。”“所以何平安才是最合適的?”“沒錯。我可以臨時給何平安一個官職,他算是空降派,跟哪頭都不挨著。雷大虎又偏偏聽他的,派雷大虎跟著,又不至於出原則問題。更何況,這個何平安也是臨危決斷的將才。”柴誌新看了眼懷表:“可是現在,何平安眼看就要被槍斃了!”餘鵬程沉吟了一霎,緩緩道:“唯一的辦法是,我簽特赦令,讓雷大虎去搶人!”“師座,這可是擅權!”柴誌新一驚:“這種敏感時期,三青團和縣政府會聯名上告的!”餘鵬程一拍桌子:“不管了!你現在就去禁閉室,把雷大虎帶出來,讓他隨時待命!”

  “是!”

  餘子揚趴在房頂上,單手舉槍,居高臨下,把整個刑場盡收眼底。

  刑場前麵已經圍上了人。

  餘子揚在人群中搜尋。

  藤原彌山揣著槍,在人群中緩緩移動。別人都看著刑場,隻有他低著頭。

  餘鵬程的目光瞬間鎖死藤原彌山。

  沈湘菱一身重孝,站在刑場正中間,對麵不遠就是高高架起的刑台。

  魏九峰走到沈湘菱的身邊:“沈小姐。”

  沈湘菱神情冷漠,隻是點了點頭。

  一旁的張局長將槍裝好子彈,遞給了她。

  沈湘菱接過槍,冷靜地開了口:“魏縣長,我要試試槍。”

  魏九峰一愣:“試槍?”

  “我不是劊子手,從來沒親手殺過人。我想……先找個靶子試試。”

  魏九峰點點頭,衝張局長一揮手:“舉個靶子過來!”

  張局長心裏暗罵一聲,轉身去找靶子,卻正看見劉世銘站在刑場另一邊,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沈湘菱。當下走過去,訕訕一笑:“看沈小姐這架勢,她真是對何平安恨之入骨,生怕不能一槍打死他。”劉世銘望著刑場一角拉起的帷幕,眉頭微皺,卻沒說話:“張局長,我想親自為何平安驗明正身。”張局長瞥了一眼沈湘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連這種小事劉主任居然也要親力親為,真不知道是為公還是為私?”“張局長,您想得太多,問得也太多了。”劉世銘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張局長一怔,竟說不出話。劉世銘不再理他,自顧向帷幕走去。張局長望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裝!在老子麵前還裝什麽裝!你和沈湘菱那點破事兒又不是秘密。棠德城裏還有誰不知道!”

  帷幕後,何平安被倒縛雙手,牢牢綁在一根刑柱上,左右各站著一個全副武裝的警察。

  帷幕被猛地掀開,劉世銘大步走了進來。

  警察忙抬手敬禮:“劉主任!”

  劉世銘神情肅穆:“我要給何平安驗明正身。你們都出去吧。”

  警察一怔,竟有些遲疑。

  劉世銘眉頭一皺,沉聲喝道:“我跟你們張局長打過招呼了,不信去問他。”

  兩個警察對望一眼,提槍走了出去。

  劉世銘走上前,與何平安目光對視著,忽然掏出一塊手絹,塞進了何平安嘴裏,跟著把手放在何平安的胸口輕輕一按。

  他頓住了——薄薄的囚服下,赫然顯露出鋼板的輪廓!他呆呆看著,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掉在地上的那塊鋼板,被自己撿起來,一直舉到沈湘菱眼前。

  ——“這是靶心,我拿它練槍法呢。”

  劉世銘心頭轟然一響,苦澀地幹笑了聲:“我真傻,我明明知道她心裏有你,居然還真會相信她要殺你。卻原來……”他緩緩解開何平安的衣扣,露出綁在胸前的鋼板:“她是用心良苦地要救你。”

  何平安不能說話,兩眼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知道麽?湘菱這幾天一直都在苦練槍法,她告訴我,是怕自己一槍打不死你。我還安慰她說,一槍打不中就打兩槍……想不到,她是要救你!太傻了,我真的太傻了!”劉世銘手握著那塊鋼板,滿目怨毒的神色:“她確實打得還不夠準,不能一槍打中你的心髒,但是要打中這麽一塊鋼板,足以做到槍槍命中!”

  他捏起那塊鋼板,淒冷而怨毒地笑了起來:“真是機關算盡,煞費苦心!”

  何平安的眼底泛起一絲柔軟的光彩。

  “其實這不怪你,也不怪她。五年前,湘菱來劉家找我,當著所有人的麵,問我敢不敢跟她走。她穿著一身紅嫁衣站在門外,是那麽美,那麽動人,可我,我竟然看也不敢看她一眼!”劉世銘停止了笑,神色變得黯然起來,“這五年來,湘菱有多麽恨我,我就有多麽恨自己。無數次午夜夢回,我對著鏡子罵自己,如果當時我肯踏出那道門,如果我能更勇敢一點,湘菱和我也不至於像今天這般,形如陌路。是我錯了,是我傷害了湘菱,我是個懦夫,是個感情的逃兵,我沒資格再愛她,也不敢再愛她!可偏偏越是這樣,我卻越愛她!而我越是愛她,就越心痛!”

  “五年了,我被這種感情折磨了整整五年!你不會明白,這對我來說有多痛,有多殘酷!”

  “本來,我愛她,我欠了她的。既然她想讓你活,我就應該……應該成全你們。”

  一行眼淚順著他的臉頰無聲流下,他的目光卻漸漸狠毒起來:“可我一想到,你詐死之後,她跟你一起離開棠德,從此雙宿雙飛。我的心就像是放在火上烤。我不願意殺你,卻又不甘心……我太不甘心!”

  他手中用力,將那塊鋼板慢慢向下按去:“為什麽!為什麽你是共產黨,你騙了她,她還肯愛你,原諒你,不惜一切要救你!而我,我因為懦弱辜負了她一次,我就再也沒有機會!”

  何平安的胸口一覽無遺,暴露了出來;可他不能說也不能動,隻能瞠目瞪著劉世銘,嘴裏嗚嗚作聲。

  “原來,你也這麽怕死,你也是個懦夫!”劉世銘輕蔑一笑,“那好,我也來考驗你一次。我現在拿掉手絹,隻要你喊出來,湘菱一定不會開槍,可那樣就會暴露她的一片苦心,會連累她。如果你不喊出來,你就會死,被她親手打死。在她的安危和你的命之間,你怎麽選?”

  說完,他一把拽下手絹!

  何平安張著嘴,卻是靜默無聲!

  刑台前,人形靶子已經豎了起來。

  沈湘菱舉著槍,槍口瞄準人形靶的心髒。

  眾人都屏氣凝神,眼巴巴盯著她。

  沈湘菱緩緩閉上了眼睛,何平安的心跳聲宛如就在耳畔回響。

  她猛地睜開眼!

  槍響!

  一槍正中心髒。

  轟然一聲,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沈湘菱放下槍,疲憊地喘息。

  魏九峰走到她身邊,長長歎了口氣:“沈小姐,何平安是死是活,全看您這一槍準不準了。”

  沈湘菱一下愣住了。

  一陣人聲湧動,她慌忙轉眼一看,何平安被緩緩押上了行刑台。

  何平安望著沈湘菱,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一個字。

  人群中,一個黑洞洞的槍口伸了出來,對著魏九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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