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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福禍交集

  “阿愷,阿愷!”

  “呃!”景愷從思念王雪萍的美夢中回過神去,是饒愷之。這已是他在今晚晚自習上第三次叫醒景愷。愛情的力量果真偉大,偉大到景愷能鎮定自若地麵對饒愷之在第三次衝他怒不可遏的表情。奇怪的是,景愷卻未得到它應有的下場。

  “嗬嗬嗬嗬……!”景愷掃頭一視,頓時煙消雲散,原是有美女左右其旁,動怒不得。這便是男人的委屈,明明怒形於色,卻硬要忍氣吞聲。好比你看到運鈔車從你眼前緩緩開過,而你隻有望著那車憧憬的份,卻與車上的金錢無緣。

  那美女名曰金慧欣,學習成績於班級前茅。前次考試景愷隻差其四分而無緣七強。平常金慧欣在班上嫻靜得就像宋代寫意畫中姽嫿的女子,若無感興趣之事是不會與他人交談的。景愷得意自己的桃花運也被排得密密麻麻,他對金慧欣問道:“你找我?”

  “嗯,聽說你文筆很好,我想請你申請加入文學社!”中華漢字博大精深,其甚是在一句話中同時出現兩個相同的字。前個“請”是對景愷的尊重,後個“請”則是對景愷的穩重。這一上一下像是把他掛在了大擺鍾上,剛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卻又被無情地肅殺。這跟你在五星級酒店吃飯時猛然瞧見地上一堆狗屎同屬一個道理。好在金慧欣語調平和,否則景愷必會被這錘子的弧度飽受生死迂回人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楚。景愷無辜受罪,無奈道:“還要申請啊!你怎麽知道我文筆好的?”

  “他們說的!”金慧欣笑容可掬引得景愷笑容可憨。

  “要麵試、筆試之類的嗎?”

  “不知道哎!反正你先交一份申請表給我,到時再說吧!”景愷不禁發現這女孩對笑很是癡情,估計是她在與自己對話前開心果吃多了的原因。景愷對她的笑無奈:“噢!知道了,謝謝你!”

  “嗯!”金慧欣似對本次七八名間的會晤頗有眷戀之情,硬是盯著景愷看了好一會兒才離去。景愷目送她回到座位亦覺此女的神秘比斯芬克斯還謎。

  “阿愷,嘿嘿嘿!”美女一走,盾牌消失,饒愷之摩拳擦掌。景愷想不到在家要受母變色龍的折磨,在校還得受隻小變色龍的折騰。這一老一小,嚴重剝奪了景愷“尊老愛幼”的個人美德。“先發製人,後發而製於人。”景愷苦苦哀求道:“算了吧!大哥!饒人一命,勝過十七級浮屠。最多晚上夜宵我請。”饒愷之一聽,像是抗戰時期國統區的人民,窮怕到不以漫天討價,立即回應:“Noproblem!”王安石說得好:“人之情不足於財,則貪鄙苟得,無所不至。”景愷慘笑,想自己還未用出“斷絕家庭關係”的殺手鐧他便降服。景愷徹底頓悟,擺在人類麵前的兩種自然屬性——利益和名利,從屬前者是賤人,從屬後者是小人,降於兩者的不是人。景愷慶幸饒愷之這次隻是作賤了自己,並未踏出人類的門檻,亦可救矣。

  革命的道路漫長而艱辛。這次入文學社與上次具有預見性的成績不同,此次的未來是不可知的。文學社招人不比推舉孝廉。魏晉時期家中逝長是種享受,隻要披麻戴孝幾個月,便能受朝廷的封侯祿爵。現代人的招賢方式估計是受古代婦言的熏陶,囉嗦到非得層層篩選方定人才,頗有“分封”之味。而一旦進入文學社,人才變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鬼才,披的是文學的外衣,戴的是學員的噩耗。即便是鳳雛,其後仍得不到曹操的賢達之情。當然龐統是因為相貌才被摒除,景愷相貌凡凡,順上時代變遷,進文學社易如反掌。

  第一輪是麵試,主考的問題無非是讓景愷讚揚文學社一番。若涉足官場經驗,習慣性的拍文學社前輩的馬屁也是無可厚非的。當然,如果非要把文學銜接上,顯示出自己學富五車的淵博學識,聰明的還可以實行“連坐製”,翕言十五萬八千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誇上一遍,指不定還能平步青雲,弄個副官做做。不幸本次選舉的不是人才,是庸才,個個清正廉潔,一身膽氣。估計現今搞文學的同搞政治的一衣帶水,深受呂謫歸公的清廉思想。當政治家需要文憑,當作家的不需要文憑。搞文學的不想搞政治,搞政治的不敢搞文學。這與美女不想當妓女,妓女相當美女一個道理。

  天下烏鴉一般黑,景愷這庸者僥幸居上,逃過了麵試這關。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景愷萬萬想不到那考官是佛門中人,竟善良到連裁員都心疼,祖國的大部分花朵都被他統一收集培育。惜那溫室的花朵沒有多少能結出果實。這好比人站在狂風暴雨中,真正令人懼怕的在於閃電,而不是雷聲。景愷自認自己就是能讓人心裏打鼓的閃電人。

  筆試這關出了兩道題,其一考的是古文,這對博古通今的景愷無疑是小題大作。景愷答題速度如禦疾風,馳騁萬裏。第二道題頗有意思,其題為:請用“風箏,回家,車,夢”編寫一段小作文,不得抄襲。景愷越看越無趣。世風日下,話雖說“不得抄襲”,咋一看,這群溫室的花草生在中國,沒有美國的獨立精神。但卻有未雨綢繆的先見,意在筆先都省去,翻書抄襲的速度毫不遜色於宇宙的第一速度。考官當然也不白吃幹飯,開始全程來回巡視。令人苦惱的是,這巡視就是場遊擊戰,這個抓住了,另一個又投機取巧接他人的班。與共產黨不同,考生秉著“人多力量大”的優勢使考官的製約難以起到殺雞儆猴的奏效。考官百般無奈之下,隻得嗣接胡佛“自由放任”政策。麵對現實,景愷繼續其庸才之道——光明磊落。幾分鍾後,他領頭交上了答卷。“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景愷自恨腦子反應遲鈍讓他在這庸儒之地滯留久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一來,便可很好地闡明中國社會腐敗的現象,景愷自想:一切隻是現象罷了……

  這文學社與段考似有一腿,早已不謀而合。錄取通知害羞得賴在下星期方露麵。景愷不厭其煩,跑去問金慧欣進社的概率有多大。金慧欣依舊微笑答道:“我不知道噢!”景愷庸人自擾,又一次被這女孩的笑容所迷惑。

  晚上景愷又約了王雪萍,把他進文學社之事告訴她。王雪萍的回答還是很淡,足以融化景愷那顆被滿是期待包裹的心。仿佛他們之間依舊夾雜著難以割離的隔膜。這次約會也被王雪萍的冷淡給結束了。

  景愷漫長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宛若雨過天晴後的天空泛起彩虹的微笑。而這次帶給他的不隻是微笑而是顛笑。錄取人數共十人,文編部兩人,美術部三人,宣傳部五人。濃縮的都是精華,按這個說法延伸下去,濃縮的精華都是精華中的精華。景愷就被納入這濃縮的濃縮之中——文學社的文編部。聽金慧欣說,鑒賞其考卷的學長極力推薦他進文編部。景愷想這文編部雖外強中幹,但也未可厚非,欣然接受這一事實。

  得知消息的那晚,景愷大打出手消費了一大包零食回到宿舍慶祝完勝。景愷這用利益說話勝過言語的舉動最終導致他又間接教育了幾個年輕人何為拍馬屁,如何拍馬屁,怎樣拍好馬屁。這年代是個讓雷鋒死不瞑目的年代,好事做成了壞事,壞事巧立名目,倒成了好事。又不能與物理學相聯係,卻也殊途同歸。總結經驗,得出結論:無論好事壞事,隻要做了就是實事。景愷自定義後對小平的景仰之情越見深篤,一代領袖的精神風貌就這樣被其一隅之見玷汙了。幸得兩者本質一樣——為了勝利,將革命進行到底。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革命第一天,景愷便遭受挫敗。中午回到宿舍後,睡前開機發現有條信息。手機功能兼而有之,接條信息平淡不奇。但轟轟烈烈的事業,往往隱藏於平常瑣事之中,像陳蕃掃天下要以掃屋子作基礎。景愷打開信息:景愷,我是母親,很冒昧地發了這條信息給你,昨晚我想了一夜,但最後決定還是告訴你。你父親昨晚上門找我,我知道他如果沒有極為重要的事是不會特地登門的。經過細談,我才了解到原來家裏出了事。你父親的母親也就是你奶奶被診斷出患了肝癌,據說很嚴重。你叔父忙得抽不開身也因這事把一大堆事擱在一旁從北京趕到廣州。你爸昨晚來也是為了這事,他想讓我們和他一起回趟廣州盡盡孝心,你爸說這次回廣州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你奶奶,所以他極力叫我說服你,我無所謂,關鍵是取決於你。你叔的手機號是13×××××××××接到信息後速回。景愷看完後就想為何手機無母親,錯過一次性欲解放,矛頭又直恨NOKIA的產母——芬蘭。芬蘭人悲天憫人,景愷不分青紅皂白便要了芬蘭女人的尊嚴。景愷反芻今昔:小時候自己不懂事。父母被他教誨,更不懂事,不但不盡孝,反而不孝,把景愷的繈褓扔給祖母。祖母一人把自己帶到了西安擔起了撫養的義務。可以說,景愷的啟蒙時代是在祖母的撫育下茁壯成長的。以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為基準,從狹義的角度看,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景愷,從廣義的角度看,中國的教育一往無前的黑暗將無人照明。如今祖母病危,景愷心情斷腸至極,有心報孝,無力回天。死不起所,非哉非哉。他遵照顧母指示回了信息:一切待定,我先考慮。隨後景愷沒有多想先給叔父通了電話:喂!是叔父嗎?

  其叔父睿智過人,一葉知秋,便問:“噢!是景愷啊!你是找我問奶奶的事吧!”

  “對,叔叔,奶奶怎麽了?她得的病是不是很嚴重?”景愷想不到此問話的速度竟能趕上與王雪萍初次見麵會話的速度,可見親情與愛情同樣是心髒病的罪魁禍首。

  其叔視時如金,言必有中:“景愷,我覺得你長這麽大了有些事是有必要讓你知道的。你願意聽嗎?”景愷回答宛若呼吸一般自然:“嗯!當然願意聽!”

  “奶奶的事你大致上應該知道了吧!”他長歎一口,那氣小憩一會兒便迎來了電氣的新生,“她患了肝癌,現在在中山三院裏長期住院。醫生說他病情很嚴重,尤其是在近期很容易惡化,可能生命危在旦夕。知道我的工作忙得能趕上溫家寶了,但我還是推掉了工作飛回廣州看望你奶奶。聽你爸說你這次考得不錯,所以,景愷,我希望你能暫放一下學業來探望一下奶奶。這真的很可能就是——”電話那頭話音戛然而止,如同做賊心虛之人,放低了音才敢吐露不能說的秘密:“——最後一次見奶奶的麵了。”景愷的眼淚見四周無人,跑出來不怕丟麵子,於是投機取巧,索性慷慨舍義,把該流的不該流的統統流掉。

  電話那頭,叔父的耳朵聽不見景愷的淚聲,又道:“奶奶現在還不知道她的病情,說嚴重點——”叔父又止,這無疑是給貝爾的技術打上不精的形象,“奶奶說不定下一秒就逝世。所以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從你離開廣州後,有四年了吧?”電話那頭又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給景愷喘息的時間。

  “現在我在病房外,你要不要和奶奶說幾句?”

  景愷的嘴強忍翕動著道:“好!”

  少頃,電話那頭以一陣生靡的聲音恢複正常:“喂,是景愷嗎?”

  “奶奶,我是景愷!你身體怎麽樣?”景愷喜從天降能說上一句話,足以成全他與祖母的最後一次交流。

  電話那頭喜不從心,聲色卻依舊受通訊的短路,慘淡如奇,“沒事,奶奶的身體沒有你想的那麽差,隻是最近患了點小病,身體素質才有所下降,不用為我擔心。”祖母這話說得比做得輕鬆,語言最大的特點就是說得再多也隻是故事,聽不聽由你。祖母的話彌足珍貴,聽不聽由不得景愷。出於尊重,景愷對祖母還是以孝為先,“那奶奶您現在身體怎麽樣?”

  “啊!你說什麽?”景愷歎息祖母的耳朵出賣了她的謊言。要是顧母如此待他,景愷定會留下一個冰冷背影。如今這人換做祖母,景愷是發一份光,放一份熱,哪怕是燃燒殆盡,也要給她帶來最後一刻溫暖。景愷一想母親從小把他棄之不理,險成寡孤之人,火氣急湧心頭,而祖母的麵容便是散熱劑,景愷二想之後,直言:“你自己有沒有哪裏感覺不舒服?”

  “我最近啊,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想睡覺。其它倒真沒什麽,身體一切還好。”景愷聽後,先前的心神不寧得以緩解,可仍免不了心有餘悸,就像海嘯過後的沙灘——依舊一片狼藉。

  “景愷,我聽你叔說你成績有很大進步哦。要繼續努力,千萬不要氣餒,苦也就苦這兩年,兩年過後就完事了。”

  景愷患得患失,直抒胸臆,“好,奶奶你放心,我會的,就算不為自己,為了你我也要努力!”

  “奶奶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好了,就聊到這吧!奶奶要午休了,有空你再打來吧!”景愷把對電話的舊仇轉換成對時間的新恨,又無可奈何,總不能做了時間他媽,隻好與祖母道別:“好的,奶奶您要好好注意身體,再見!”景愷說完話後,對通訊設備杳無興致,收起便走進浴室。

  驀然,景愷的淚水就像越獄成功的囚徒,惆悵豁之,各奔東西!景愷以淚洗麵,他的臉似通人性,深知景愷之淚苦楚之多,怕染上怨氣,將其拒之皮外。那眼淚亦通人性,知趣後順臉滑下,灑落人間。可惜土地爺不食人間眼淚,景愷的淚無家可歸,痛苦得不到寄托。景愷為此時常在想:“我是否放棄這世界,等到徹悟那天,才發現世界已經放棄了自己。”景愷又想起以前自慰的一句話:“這世界不存在絕對的公平。如果可以我願意把這世界所有的痛苦都留給我一個人,讓我在這痛苦中死去。”近來,其經曆似真的驗證了此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景愷又恨那佛歸屬西方半邊主義,其言隻兌現前半句,後半句置之不理。虧得景愷為其苦等十六年久矣,十六年過矣,眨眼後自己還活著。人最怕的就是有借口,借口產生即有了不正當的理由。人最愛的就是有理由,理由產生即沒了不正當的借口。麵對這類人事,景愷隻有撫膺一笑。

  這天的課,景愷的理智為有了借口而無所從事。Easy看其一臉惆悵忙追問何事,景愷隻是無精打采地搖搖頭,示意他別提。人如其名,Easy不僅精神向往Easy,其腦也受牽扯,投奔Easy。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不知是否是上帝賜予景愷的“不公平”,Easy不停地問。景愷是人不是神,孟子的後半句旨意讓他接替了上帝的位置,景愷的氣憤已飽合,隻好把事情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像口述小說般一瀉千裏。Easy聽後有所觸動,隻是這觸動不比地震,一時不能震到死人的效果——Easy被景愷一席話弄得食欲不振,無心戀餐。而景愷更是叫苦,這餐飯,景愷沒有心情理會農民的艱辛,苦地隻往飯裏吐口沫。

  又是一個晚自習。

  “阿愷!阿愷!”

  景愷在慨歎中被饒愷之叫醒,說:“怎麽了,幹嘛!”

  “外麵有人找團支書,還不快去。”景愷揉揉惺忪的眼,像個幽靈似地晃了出去。

  在朦朧夜色中他看見另兩個幽靈,其中一個喃喃了幾句,景愷學挑食之人對語言挑三揀四,隻聽得一字“走”。於是,景愷搖身一變,成了死魂,跟著牛頭馬麵過了數座奈何橋來到閻王殿,殿中排著鬼卒囉嘍,景愷再看那閻王是個女的,披肩散發,還戴著眼鏡,口中宣讀似歡迎新鬼加入的殯詞。

  “二班,二班,二班的團支書來了沒?”景愷被女神呼喚,嚇得魂飛魄散,隨便從萬千言語中撿起一句答道:“呃!到!來了!來了!”

  “你發什麽呆,叫了這麽多句都沒反應。以後注意點!三班!”

  “到!”這女的似趕去投胎,連給景愷賠禮不是的時間都省去。這給景愷一個啟示:等那有名無實的上帝哪天越俎代庖真行使到閻王的職責,之前一定要有所準備,切勿來去匆匆,合理安排時間等於珍惜時間。

  “好了,二十四個班都到齊了。”景愷神智不清,依舊把這當作夢境,他看那頭目,想人間環肥燕瘦偶爾也不及這陰曹地府個別姿色豐腴的女鬼。

  “今天找大家來主要是學校領導的要求,為了創辦一流的學習範圍。”她把那“一流”拖得老長,似乎這兩字的壽命可與天同齊,“提高學校的教育質量,經學生會商定,準備舉行一個班會活動會。”

  “什麽活動啊!”“是不是跟學習有關的?”“有沒有好處啊?”那女鬼還未說完,兩旁的鬼卒已開始活躍起來。由此可見,學校組織活動很是新鮮,堪比王母娘娘五百年一次的蟠桃會。五百年才結果,中國教育結果了十次之多也不及美國結果了半次,可知中國教育從不結果。

  “好了,好了,安靜,安靜!”閻王一聲令下,女鬼縱身成仙,成了王母娘娘。諭旨神驅,眾鬼不敢不從。

  “學校組織的這次班會是——”她拉長了嗓子向兩邊掃視了一番,見大家進化長頸鹿的程度有加無已,才把最後一刻口氣吐了下去:“我有一個夢想。”長頸鹿們無以自解立即退化成企鵝,個個大失所望,像原本生在南極,卻讓王母娘娘一咒拐騙到夏威夷基拉韋厄火山口。女鬼頭被人言聚蚊成雷,隻好拿教育以毒攻毒:“這是校領導的意思,我隻負責組織,其它的你們自己解決吧!”台下一片物議沸騰,真是物易沸騰。連組織個活動都舉有舌並群儒的風度,可想組織的第二次的結果定是舌吞群儒,普天之下中國的教育最終毀於一群舌頭之中,這便是禍從口出。

  “沒什麽事就散會了,各自回班交代一下吧!”各企鵝頭搖不動,隻好借以身子助推前進來表以對此次會議結果不滿。景愷也依樣畫葫蘆隨大眾潮流一路搖擺,而實際上這是其精神不振的表現。

  回到班後,班上人士月暈而風,隱約望見魯智深的形象,便知道有事要發生了,全體肅然盯著景愷。景愷不負重望,潤了嗓子,酒後醒言:“下星期班會上的主題班會,題目是‘我有一個夢想’,大家準備準備。”說完回到座位上以水醒酒,留下一群烏鴉聚訟紛紜。像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廢物的容身之處,有嘴的地方,就有廢話的容聲之處。如果除黃種人外,每人都長上十張嘴的話,中國倒不必受唾罵,可惜嘴不由人。

  景愷幽靈似地遊蕩了這星期的在校服役時間,踏著沉重的步伐將心情一步一步扶上樓梯,憂傷隨勢而上,心情一無反常。他習慣性地拿出鑰匙——開門。隨著“吱”的一聲,景愷驚叫:“這、這、這……!”他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人像是中國人偶遇日本人:一位是顧母,另一位則是用日本人看中國人的眼光凝視著他:“阿愷,你瘦了呢!”

  景愷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正與母親端坐在客廳。這一幕就像中國人看到英國正與日本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英國代表撒切爾夫人首先率部攻城:“你回來了。坐下吧!有正事找你談!”

  清政府深居簡出,軟弱無能的本性隨即而出,為大清王朝的利益瀝膽披肝地坐了下來。

  日本伊藤博文任性妄為,趁水打劫:“叫你坐下就坐下,猶豫那麽久幹嘛?”這問話的口氣說得像他隨時都能發起二次甲午戰爭。景愷對李鴻章這頑固代表的無能克紹箕裘,李鴻章腹背受敵,不得不從。撒切爾驚恐戰爭的爆發會對自己的權益造成損害,便勸阻博文以和談判。博文憋氣守株待兔,伺機鴻章再次將導火線點燃。

  撒切爾自認自主,充當主角:“你父親這次來,目的很明確。一針見血地說吧,他想讓你還有我同他一起去廣州看望你奶奶,我前幾天跟你說過吧——我無所謂,關鍵是取決於你!”中國在外強麵前終獲得一次自主權,便出:“我不去會怎樣?”這句話如同後羿射日正中談判要害,博文淫笑:“那你就等死吧!我不給你們生活費看你們怎麽過日子!”手柄可以操縱遊戲人身,把柄可以操縱遊戲人生。景愷不願再走中國的傀儡之路,嚇道:“你那幾個錢有個屁用啊!虧你還知道我變瘦了,因為那脂肪全放你身上了!”

  戰爭一觸即發,博文為景愷撇下李鴻章的屏障而大怒:“你太放肆了!”接著矛頭又指向英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撒切爾見自身利益受損,將這戰火二觸點燃:“夠了,不要再說了,你們兩個都閉嘴!”二戰的景愷走出了中國的陰霾,而另兩個人卻還在利益間徘徊著,像是他們永遠也走不出已死亡的時間。

  英日雙方為自身利益僵下二戰,景愷坐觀虎鬥。沒鬧多久,毛澤東《論持久戰》提前出爐,日本首先退出:“顧景愷!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去不去廣州?”

  景愷驚怒交集,驚得他還知自己姓“顧”,怒他自相魚肉。看著顧父兩隻眈眈虎眼,景愷猶豫不決。英國趁時走中庸之道,趁機養精蓄銳,隨時準備接戰景愷的敗仗。

  顧父見景愷遲疑不決,自身麵臨日暮圖窮之道,出其不意,後發製人道:“不說話就是默認!好,這裏有五千元,當作是這次談判的報酬。你!”他指向景愷,“星期一中午我去學校接你,你到時準備好。”說完他“啪”的一聲把一疊鈔票狠摔於桌上,夾起公文包“倉皇”出門。顧父真正做到“錢乃身外之物”的真諦,錢在他心中就同景愷母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文不值。馬克·吐溫說:“如果你懂得使用金錢,金錢是一個好奴仆,如果你不懂得使用,它就變成你的主人。”照此來看,顧父早已不知做了幾世的“守財奴”。但有一點可以挑明:總有一天它的主人會拋棄他的。

  屋內硝煙未散,亦比是二戰間被摧殘的德國。顧母一臉憂愁,按曆史觀解釋,她不甘心這場戰爭的結果。若從人生觀取向:顧母對顧父的所作所為天理難容。一個家被他擺弄得如同星羅棋盤一般。景愷看著她,心裏毫無一絲同情,畢竟這類戰爭不像自然災害——百年一遇,他已司空見慣了硝煙……

  從景愷戀上王雪萍後,他網上的逗留即為這個女人所決定。她在線,他迷網;她離線,他離網;她時在時不在,他時網時亡。不巧的是,在兩個人確立彼此關係後,“心有靈犀一點通”總是與他們背對而馳。大概早戀的同誌太多,李商隱於九泉之下一時忙不開交,一氣之下,索性撤銷了對所有戀人的祝福。沒有王雪萍的陪伴,景愷隻得自尋其樂。

  再過兩個星期又要月考,景愷心有餘而力不足。自第一次月考完後,他基本無心向學。手機僭行王雪萍女友的職權,與他貼身的近,景愷整日對著一台機器傾訴,神智七顛八倒。一想到下星期還要去廣州看望祖母,一去一回一星期又將忽之而過,留給他學習的時間像被一台永動機不停剝削。景愷慘歎時間同命運狼狽為奸。兩個家夥對自己十分仇視,一個多事,一個多舛,兩者取個諧音就是多死多難。像是自己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個錯誤。自己倒像是顆定時炸彈,不能群居,隻能獨身,等到哪天碰上個短命鬼一不小心踩到他這炸彈,這兩個黴星便一齊消失在人世的孤獨中。借用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話來描述景愷的生命可這樣說:炸彈最寶貴的東西是炸藥。炸藥屬於我們隻有一次,炸彈的生命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沒做導彈而悔恨,也不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送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整個的身體和全部的三硝基甲苯,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解放人類的生命而鬥爭。”

  夜深,景愷癟著肚子趴在窗前。一縷輕柔的月光透過窗子,灑在玻璃上,窗台宛如鍍上一層銀裝。月亮不是很圓,卻依舊能將其灰色的心情照射出來。原本蒼白的臉被它映得“白出於銀勝於銀”。“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他浸沒在這朦朧之中。遠處萬家燈火依稀明亮,可他的憂傷卻不與其相融,嫋嫋升華,又徐徐落下,像沒有形狀的蒲公英。景愷想自己的遭遇如同妓女,人生演繹的不是自己,而是被別人演繹,這導演的生活自己寧肯不要。望著月亮,景愷輕輕拉起窗簾,將這房間的最後一幕月色同他的思緒一齊關上……

  今天舉行主題班會,題目是“我有一個夢想”。

  “景愷,景愷,到你了!”

  景愷還在為祖母的事精神恍惚,全然不知自己正與班長在主持班會。這一提醒,景愷的腦袋像被無數木頭塞滿,又大又呆,隨機應變都忘卻在緊張之中,說:“啊!你說完了啊!”

  “嗯!早說完了,我還幫你念了一段。”

  “現在到哪了呢?”景愷順勢看了看,台下七十幾張臉,視網膜得出結論,這些不是人,是群豺狼。一麵多口如饑似渴,可見其饑餓的程度。班長忙不停的像司令一般指揮行動:“這,這!”

  “下麵請同學們踴躍上台與大家分享心中的夢想!”台下掌聲連連,將景愷剛才的尷尬拍到了九霄雲外。

  “景愷你怎麽把中間的一大段省了呢!”

  “啊,不是吧!不好意思!”景愷一看,果真,一百多字就這樣在景愷一口之下化為陰間百鬼。再回首班長那掩淚無奈的表情,景愷想她一定殫精竭慮地準備這次演講。他反想:上帝對自己的時間不公,我對別人的時間不公,二者扯平了,頓時心裏便平衡多了。

  班長落井下石,把對景愷的仇恨轉為對全體男生的仇恨咆哮出來:“女生,女士優先!女生來!”隻惜得當今女生無勇有謀,做什麽事都深思熟慮;男人有勇無謀,做任何事都不經思考。等到雙方得出了結果,孩子都下來了,這時才知道避孕的重要。男人說什麽也晚了,女人做什麽都遲了。所以說,男人思想慢於行動,女人行動慢於思想。

  平時的女生吝嗇得很,這下可落拓大方起來,個個相互謗議,各自吹捧,在各路女英雄嘴巴的慫恿下,第一次吃螃蟹的人破殼而出。此女乃班級榜首人物,名曰魯慧玲,各科成績優異,英語尤甚,待人溫和,性格平易近人,相貌乖巧可愛。上帝是公平的,在一係列的優點輸出後,將其身高貶到一米四,以示人人平等的原則。景愷微笑地看著她已猜到她下一句話的內容。

  “大家好!很榮幸我做了第一個與大家分享自己夢想的人。我的個子比較矮,可我不服輸!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想對自己說:相信自己一定會變強!也希望各位同學能與我一起努力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謝謝大家!”台上慧玲笑臉迎喜,台旁班長得意,台下掌聲連起。景愷在一旁讚笑其聰慧的本性。

  “女生!女生!”班長的仇恨像水葫蘆一般瘋長起來。惟認二班一群女勇者存在,剩餘的隻當是滿坑穀的螃蟹,隻等女人去吃。景愷不甘示弱,頂為男生反鉗勇者:“男生!男生!打CS打到掛了嗎?”台下一片轟笑,笑的人都是螃蟹的退化——網蟲。景愷想不到這話毫無激將之處,倒大有進網趨勢。CS對景愷的宣揚鏤骨銘心,大派人士喧嘩其名。“顧景愷上去”,“團支書來一個”,“阿愷CS最厲害”……景愷含冤負屈,靈機一動找了個替死鬼叫道:“饒愷之,上來!”饒愷之對其不予領情,默不作聲,氣得景愷差些再叫出“一頓夜宵”的條件。

  班長見男生墮落,掀杆起義,“金慧欣,你來!”全體豺狼的眼睛“唰”的一下聚焦到這個才女身上。

  金慧欣很靦腆地嘟起小嘴搖了搖頭示意不行。這說明搞政治的全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搞文學的全是偽君子,動手不動口。眾母狼大失所望,那悲愴的歎息有若狼嚎涕泗悲慟欲絕。她的舉動無疑是對女生積極性的一次打擊,原本弱勢群體變得弱視了。

  男生得意,反學母狼,狂叫不已!景愷趁熱打鐵:“是男的就站出來!”

  一個粗獷的聲音震撼了狼群:“我!”一看,是饒愷之,景愷喜形於色,虧得這家夥還有點良心。

  “不是男人!”頓時台上台旁台下一陣顛笑,少數人像聽見闊別已久親娘的呼喚,流下激動而又興奮的眼淚。能讓狼流下假惺的淚水,想必也隻有這不是男人的男人才能做到。

  待狼群笑了半晌,身心力竭之時,他又冒響:“因為我是超人!雖然我不能做超人但我一定要超越男人!謝謝大家!”在末話初速度為零點一秒時他擺出超人的經典動作。結果又是一次喜上加霜罷狂顛。景愷也拊掌大笑連聲讚道:“好,好,好!”台下喜愉之餘,也有模有樣地鼓掌。

  有饒愷之的夢想當笑話鋪墊,眾狼如法炮製,接二連三上台講笑話。景愷這時想起饒愷之和曆史真是情義深篤。想他第一次月考的曆史成績為其一句話做鋪墊,今日饒愷之又為其言甘做墊底。此等恩情,沒齒難忘,但他又猜此恩情大概在班會結束後要用金錢衡量其尺寸。也難怪饒愷之曆史會與景愷大相徑庭,驀然明了,景愷自我推算,自己的大力發展數學,使之適應其本能。

  快到下課時,包老師突然冒出一句:“大家想不想聽團支書講述他的夢想?”

  “想!”台上一人鼓掌一人樂,台旁兩人站崗一人樂,台下群狼叫“上”全體樂。景愷頓時呆若木雞,想這笑話也無事生非,盡惹自己性子。上帝看景愷壓榨了班長的時間,心裏替班長不平衡,特令包老師整治他。

  景愷被包老師強推上了台。看著他興趣盎然的笑臉,像是在說:“這是對衝動最好的懲罰。”無奈,景愷鼓足勇氣,準備在刀郎的詞下做鬼。

  “很高興我能做這次班會的壓軸人物。我的夢想很多,有當作家的夢想,有當老板的夢想,還有當清潔工的理想。”台下一片哄笑激起景愷對祖母的思念,他想起了祖母與其情逾骨肉,以其倚馬可待之文,厄然轉折:“但是,我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夢想。”眾豺狼二次如饑似渴地看著,生怕突然口吃,把這所謂的“最大”吞下:“那就是——當一名醫生。”豺狼們的瞳孔這才被這崇高的職業縮放下來。“上星期得知我奶奶患了肝癌,醫生說她最多隻能活三年,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景愷哽咽著自己的夢想繼續往下說,“所以我要當一名醫生,還要當一名中醫,因為隻有中國人的醫術才能治好中國人的病。我堅信隻要通過我的不懈努力我的夢想一定能實現,謝謝大家!”台上一人悲傷,台旁兩人亦傷,台下眾人皆傷。而景愷的忠實聽眾——鈴聲也為其所傾,響起雷鳴般的尖叫。景愷恍然大悟,能使狼感動的不止有低俗的笑話,人情感的流露亦能使這牲畜動感。就這樣,一場戲劇性的班會在這感動中結束了……

  中午,顧父按其約定來學校接景愷。景愷向老師請了假,卻沒來得及向Easy道別便匆匆提上行李跟著他出門了。顧母在車中恭候多時,見子爾來,忙讓出一位之地。比起景愷,她不以薪水承歡,孑身沉默。他知道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去廣州看望祖母。

  天空下的路程跟著汽車的速度奔波了五個鍾頭,車輛如梭,大廈如林,古貌新穎,人山人海。景愷的心情被帶回四年前的憧憬。世界之新,裝下渺小之人,人之渺小,裝下心之世界。

  顧父比景愷更在乎此次行程,一刻也未逗留直奔中山三院。

  中山三院坐落在廣州天河區黃金地段——崗頂。祖母的病房在六樓。上樓前顧父一再囑咐母子二人要保持家庭的融洽。為讓祖母享受天倫之樂,景愷苟餘答應了他。

  乘電梯來到六樓,顧父讓母子在大堂等候,準備一人先行,去重溫親情。景愷坐下,時不停地想見到祖母後該如何言語。還有叔父,自己最真摯的朋友,景愷仍記得他的話:“這個家族能跟我有共同語言的人太少了,要麽是已逝的列祖列宗,其次是未知的後代,我希望你做這個人。”想到這裏,景愷的感慨油然而生……

  顧父這一走像是第二次拋棄景愷母子,頗有“肉包子打狗”之味。景愷要比熱鍋上的螞蟻還熱,急得他恨不得再火上澆油,讓自己在這熱水中死去一了百了。

  久去杳無音訊的肉包子在顧父酒足飯飽後滿心歸來,似有《魔界三》王者歸來的風範。他沒多說,隻叫上母子二人跟著走,景愷當上一回小狗,也被人用肉包子砸來。

  推開門,景愷聞到四年的情訊,他沒有顧及這些,用雷達的形式搜尋祖母。他猛然發現祖母在右側的一張床上,景愷激動萬分走上前去叫道:“奶奶!”他如願以償得到肉包,先前準備的告白被興奮染得一幹二淨,空白得隻剩下墨色在外徘徊不進。

  祖母一臉興奮,似比景愷發現了更大的肉包,驚道:“景愷,來坐這!我看看是不是又長帥了。”景愷湊上前去,她用手的撫摸鑒析景愷俊俏的變化程度。顧父一臉儼然佇立在門口,顧母則假惺地微笑坐到祖母側旁以湊足家庭和睦之樣。

  “奶奶,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說得過去吧!就是偶爾會厭食,你不用擔心,過幾天我就能出院。”祖母雖這番說,景愷的態度卻表裏不一。威爾遜有言:“悲觀者與樂觀者之間,其差別是很有趣的,樂觀者看到的是油炸煎餅,悲觀者看到的是一個窟窿。”景愷預想此時他和祖母便是這樂觀者與悲觀者的現實代表。

  “景愷!你帶作業來了嗎?”

  “噢!這個,走得太匆忙,所以……那個沒帶。”

  “這個不行,那你不能在這多留,我聽叔叔說你在上課期間來廣州的,怎麽能不帶作業,你最多呆兩天,要趕快回去學習。”

  “媽!沒事的,景愷學習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耽誤一兩天沒多大問題。”顧父的話終於落下金口,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他說話的舉動,而在他的內容。隻給景愷扣上當代鴻儒的名冠,即使不學無術,也能集成大者。可惜顧父學曆寡陋,不涉《傷仲永》,否則他得自負了。景愷被顧父抬高,被祖母貶落,她的態度斬釘截鐵:“那也不行,就算我今晚死去,你也別多逗留一會。”

  景愷對“死”字好生畏懼,忙打掉她的話:“奶奶!不要亂說。”

  祖母顯然信奉道教,對其生死已行免疫,笑道:“這個說不定的,人命是不由自己的。”景愷高興這世上與自己最親的人也是與自己信念最親的人。祖母這話像是往他信仰的火苗灑上一把鹽,讓其心火熊熊不熄。

  這時,門突然開了。一位身穿西裝,前額頂光的書生麵男子加入這一親氛之中:“哥,嫂子,景愷!你們來了!”

  “叔叔。”景愷的興奮全掛在臉上,驚訝全掛在嘴上,無奈臉大過嘴,景愷的興奮也多過驚訝。叔父看著他,大有一代儒之風,不興不驚道:“景愷啊!你小子長這麽大了啊!”景愷與叔父對視,有苦難言。一家五口歡坐一廳談笑有生,敘苦無聲。

  時間就像生命,越要珍惜他越走得慢,生命不是時間,越不珍惜它越走得快。不知不覺兩個多小時的歡笑讓這一家人的情感浸盡在這幸福之中。真正的實情隻有景愷一家和叔父明了,但真真正正的實情隻有前三者知了。景愷一家三人披著羊皮做狼,在親人麵前虛偽苟以活著。陰暗喜歡匿在人們心間,人們喜歡匿在陰暗的世界。

  叔父驀然提出要帶他們一家去吃晚飯。景愷當即效仿祖母的堅決,步入後塵:“我不去了,我在這陪奶奶。待會麻煩你們帶份快餐就行了!”

  “那怎麽行!你小子好歹也有四年沒來廣州了,帶你出去透透氣重溫一下廣州的風情。奶奶應該也是這樣想吧!”叔父的話語言出後還得尊老先行,望向祖母。祖母的和藹像作客之人,本身已成累贅,就不想再給他人添加麻煩。笑道:“景愷,你去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你晚上就住這好了。”她說著示意床頭櫃旁的一張藍色的折疊床,景愷這時才順從叔父的意思和祖母暫時告別。

  根據景愷的意思,四人就地取材來到崗頂村的一家蘭州拉麵館,各自點麵後坐在一張圓桌旁。這桌子象征性地將一家人圍在隻有三人知曉的假象下。叔父用手提電腦把景愷忽悠到一旁,卻和顧父在一旁討論著,景愷網心未泯,心無旁騖,對他們的神神叨叨毫無顧忌之心。他深知肚明,眼前的情勢對於享受還為之過早,又不禁想到摩萊裏的名言——我在世界上認識到的唯一的罪過是貪婪,其他的一切罪過,不管叫什麽名字,都無非是這種罪過的不同方式,不同程度的表現。景愷居危思安,對網絡的癡迷累教不改,現在又有名家話錄做屏障,他自是玩得不亦樂乎。

  摩萊裏也不是神,在食物的誘惑前,他也束手就擒。景愷想起第一次品嚐蘭州拉麵是與祖母在西安吃的。不愧為地道的酸辣麵,麵如其名。不僅味道酸得徹底,還能促以感人肺腑之味。勾出景愷心酸的回憶,不禁潸然淚下,可惜中國人審美觀太低,他們眼裏,麵帶微笑一定是高興的表現。麵就不能帶愁苦,蘭州酸辣麵也難逃一劫,酸到掉眼淚就定是樂極生悲的最好寓意。怕是現代人讀的都是校園小說的翻版,把人間七情六欲刻畫得如此新潮,也算的是他們為這社會貢獻出來的一份新識吧!景愷在中國的悲劇下吃之以鼻,心情若比罵中國教育更快三分。

  “景愷!聽你爸說你這次成績突飛猛進!”叔父一語驚破景愷的心酸。

  “我——!”

  “是,這次考試是考得不錯,從班上倒數一下子竄到班上前十。”顧父刹間一語把這榮譽一概攬入自己囊中,似乎沒有他的家教就沒有景愷今天的成就。好比佛羅裏達州邁阿密的海龜,一出生便被遺棄,被歲月蹉跎後才能長大成龜。叔父為之驚歎,敬意肅起:“這麽說景愷能取得如此優異的成績和你們做父母的有很大的關係,大哥,佩服!佩服!”顧父嫣嫣一笑,宛若是薑太公雷魚——誌願者上鉤。他殊不知自己的行為過多隻是個助推器,若無景愷的真才實學,再大輔佐也隻是紙上談兵。

  景愷不敢正看父親,更不敢正視叔父。他怕自己演技不佳,眼中流露出的感情與人身不合,讓智慧過人的叔父看出破綻。景愷不知為何父母離異自己卻不願告訴他人,反是顧母,景愷猜不透這個最愛泄露天機的女人今次卻一反常態,這不由使景愷胡想不測。景愷朝她看了一眼,顧母做認絕世高手,平時在家同景愷嘔心瀝血地進行心理戰術,早已練就一套百戰不殆的狐狸偽術。這次能從容麵對顧父和叔父也是其耕耘所得,景愷比不上狐狸,隻能怪自己平時修煉不佳,更怪妲己偏作女人,景愷性別與其背道相馳,做狐狸不成,跑去做狼虎之兄,狼吞虎咽花掉一刻功夫吃完麵。叔父觸景生疑,忙問:“景愷,你嚼了沒啊!”

  景愷一笑以示肯定回答,叔父搖頭繼而享受他的美味。這餐飯,原本大權獨攬的舌頭被景愷打入冷宮,牙齒功不可沒,這就是政治學的互補商品。

  飯後,顧母放棄了作女人最具享有的權利——逛街。按理,能同一個伴侶遊街是一個女人最大的享受,如今額外多了兩個陪伴,這幸福本應翻倍。此意大有人盡可夫之境,中國古代,男人能找三妻四婦,女人能找三公四夫。而現代,男人要找最後隻能上法院,女人要找最後隻能上妓院。

  回過神來確實一言難盡。

  景愷孝心發得像是中國的高樓,節節高升,跑在前頭打道回府。推開病房門見祖母躺在床上看電視,景愷走上前與她打招呼。這時三人像後援部隊接踵而至,叔父見景愷盡孝的樣子,出口再現康熙孝母之言:“子曰: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據原孔子之意,蓋深望夫後之孺者身體之行,以助宣教化而敦厚風俗。”

  景愷通人閑情,久曆風塵,也玩起了古文接龍,自道:“挾泰山以超紮海,此不能也。”這下顧父可自慚了,叔侄二人一唱一和,並行撰寫“有其叔必有其侄”的曆史瞬間,為人類基因遺傳劃下新篇章。

  叔父大為驚歎,想自己飽讀詩書卻不敵自己年青的侄子,年齡上的差距羞得叔父怨他爹對他娘早生愛意,生下自己這顆愛意的種子。這種子仿佛天生侏儒,生長緩慢,讓景愷這後輩超過。叔父天生懷有中國男足不服輸的精神。便又問:“景愷,你知道我剛才念的那段話是誰說的嗎?”

  景愷對男足精神讚歎,對男足前程無望,脫口而出:“順治——”叔父雙眉緊皺給他開了個拋物線,示意他邏輯錯誤,——“之子,康熙!”叔父一敗如水,大歎當下青年人才泛泛,撫今思昔,叔父恨自己生錯了年代。他這怨恨仿佛可循環資源,非要二次利用不可,又恨景愷生對了年代。恨完之後,又循環利用中國男足精神,道:“你小子不錯啊!混這四年混出名堂來了,還記得《朱子治家格言》?”

  景愷樂不可支,今日撞彩,叔父的不幸專門偶遇景愷的幸運。碰上的全非景愷學識之外的。念出:“黎明即起,打掃庭除。即昏便息,關鎖門戶,要內外整潔……”景愷在這秋風還得意時捕捉到一絲暖風,這風像是聚集了千年之勢,將朱柏序的家訓搜刮得一絲不掛。景愷高高在上,很是倜然。

  “好,好!”祖母連聲拍掌稱好,對景愷另眼相看。景愷沉浸在這良辰美景之時,感歎它能在祖母有生之年延續多久,隻願這情形不是曇花一現,就算不是曇花一現,也還有別的花可現。可憐了叔父的男足精神總算被馴得不敢反抗,隻好替國家後繼有人而高興。

  夜已經很深了,離醫院熄燈的時間還有半個鍾頭。都市的月影很模糊,掩蓋了星星的可數之數。窗外繁華的景象覆逝了大自然的怏然氣息。景愷的心田在這繁榮之下被一層虛假所遮,頗有二戰前期全球經濟危機之象。他靜享著每一刻光陰,哪怕這光陰上一秒已被死神奪去,但至少這一秒被自己掌握。一切都活在虛幻之下,因為自己才是真實的……

  “探病的家屬或朋友注意了,本院將在十分鍾後熄燈閉休,請做好回家準備。”景愷笑想這廣播竟不辭辛苦,千裏迢迢從學校移民到這與他續結不解之緣,此等恩情,友人不勝馬怖懼之情,謹拜之心中以記之。

  景愷得到祖母許可留下來過夜,每間房隻有一張折疊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先動口為勝,後動口吃剩”。顧母沒能幸免,還得在叔父麵前繼續她的演技生涯。做狐狸的很是悲哀,因為它們是虛偽的,做狐狸精的很是悲哀,因為她們總是虛偽的。做人是虛偽的,因為他們很是悲哀,做人妖的總是虛偽的,因為他們不知道悲哀。

  鋪好床後,祖母已快景愷一步先行入夢。祖母的睡樣似乎告誡人,越老越喜歡走死亡的象征——挺屍。親情是種神奇的魔物,它能傳遞的情誼太多。看著祖母熟睡的樣子,原來精神抖擻的景愷頓時困乏全身,睡意大增。見此一幕,日本人會說是催眠術,英國人說是魔術,羅馬人說是法術,中國人大巧若拙:“這是騙術。”

  景愷躺下,緊握祖母的手,好讓自己的孝心更貼切一點。想不到,睡意也分介質傳播,更為驚歎的是還能雙向傳遞,一個人也分擔不了,另一個接著承受。就連房間的燈也被感染,自動熄滅了。景愷無論是善心、愛心還是孝心,三心萌發,握住祖母的手不肯鬆開,想若親情真同此時的睡意一般,他願意同奶奶在同一個世界安眠,哪怕是彼時的天堂……

  深夜,景愷進入深情的夢鄉。夢到自己和祖母在秋天一起散步的情景。祖母說她很喜歡下雪,無數雪花飄零的是希望,是明天。景愷笑了,是她的祥瑞和童心傳遍了笑意。景愷告訴她有希望就會有明天,她一定會看到下雪的盛景。她笑了,笑的是他的別致,是他的天真。

  驀地,天空飄下疊疊的雪花,像兒時頑皮的小孩一般無拘無束。祖母說她很冷,景愷不以為然。他握起祖母的手,一陣冰涼席卷而來,正當他無所適從之時,祖母倒下了。景愷火燎攻心連聲直叫:“奶奶,奶奶……!”

  “奶奶……奶奶……!”景愷驀地從六道輪回的邊緣被甩出了夢境。沉重的呼吸讓他從自我主宰的世界拉回了被上帝主宰的世界。他全身發熱,隻是手——異常冰冷地與全身體溫不相協調。景愷順著溫度覓了過去……

  “啊!奶奶,奶奶……!”他顧不上全身的痛癢拉開應急燈。看見祖母如同死屍一般安詳地躺在床上。景愷倚到祖母身旁,撫著她的臉——是硬的,又用雙手湊到她的鼻孔上方……他多麽希望是自己手指的神經末梢遭到損壞,但是——現實不允許。景愷恐怕這情形是電影中蒙太奇最難所在,不信邪的他作賤自己身體,忙用力扯了兩下臉皮,想看清自己是否正處於掙夢囈的狀態,可惜景愷自殘得不到鬼神同情——祖母被閻王帶走,僅留一具空殼供景愷盡孝。

  景愷頓時驚慌失措,先是按下床頭的緊急燈,隨後跑出病房,在走廊上大叫:“護士、醫生……!”他從未感到發生在自己身邊的夢境會是這番狼狽不堪。滿是悲痛的他恨不得親自去見上帝講理。

  值班的唯一一個護士聽到叫聲隨即跑了過來,當她看到祖母的樣子,其口見微知著,做出反應:“很遺憾,你奶奶已過天年,無力回天了。請節哀!”景愷望著窗外想雷公會不會為其傷感所動。可惜上帝的安排又一次讓這個剛涉世十六年的心靈破碎了。

  “我去通知家屬和醫務人員,你先一個人冷靜一下。”那護士見景愷咬牙切齒,看得出其惻隱之心已被死神吞噬,見風使舵地出此下策。看得出來,上帝還有憐憫之心,隻不過被可憐的人是護士。他怕景愷悲不自勝,把對這個世界的深惡痛絕升華到對護士的殺戮無辜,從而讓她做祖母的陪葬品。

  祖母的希望在景愷的夢中實現不了,卻在上帝的夢中實現了。他關上房門,像劉坤一所言“兩腿的無力,步履維艱”地走到祖母身旁,耳邊回旋起《天空之城》那傷感的純音樂。眼角的淚水已模糊了數不盡的回憶。景愷跪在祖母身前,臉不停抽搐著像是陰天如涓的雨絲彈撥出的無盡孤獨一般無奈。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流著淚轉向背後,望著月亮恍若仙境。閉上眼,回想起自己那朦朧的雨季——“流翠的雨,流翠的風景。滴碧油綠在微風中頻頻跳躍,疏雨滴梧桐,驟雨打荷葉,韻律中都夾著無限傷感。今天的我在這雨季中又多了一份孤獨,和父親不同,我失去的不僅僅是親情,而是一位親人……”

  祖母的死因被診查出來是肝硬化導致死亡。景愷被叔父領出病房,兩個人漫步醫院內的花園。叔父打破沉寂:“景愷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希望你成為這個家族唯一一個能和我有共同語言的人嗎?”

  景愷精神恍惚,宛如此時月空下的幾顆星星一般朦朧:“嗯!”

  叔父看穿其思,載入主題:“今天看來,你已經有能力和我對話了。”

  景愷依舊精神不振:“我做了什麽?”

  叔父笑曰:“從今天我一見到你開始,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我都清楚地看在眼裏。最讓我刮目相看的是你的博學才識和孝順。”

  景愷聽後欲言又止,他不想讓此時的喜悅與此時的環境格格不入。好比你鑒賞到一篇膾炙人口的詩文,後發現是自己仇敵所為,文人相輕,個人自是表裏不一,景愷沉默。

  “景愷,中午之前你必須回學校!”景愷聽而生畏,極力想用自己的學識來與他反駁,可現今的他像是服多了腦白金,神經元載重造成腦力不佳,無奈隻回了簡單的一句:“為什麽?”

  “我想奶奶在天之靈也希望這樣吧!”景愷暗罵這希望不屬觀音作法,靈性一無。自己曾真心向它祈憐,可它卻同那無知的上帝為同室中人,不明感情,不近人情,不解親情。景愷哽咽著,沉默著……

  “本來我是想找你談心,解釋你心中的苦悶,但我覺得這種方式對你來說已無關宏旨,因為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需要靠自己的理智去解決。就像人學走路一樣,總有一天要學會獨立。”景愷頓時變得心口如一,點點頭。

  叔父遂帶景愷回到病房。顧父一臉悲傷之情,眼眶繞盡血絲。祖母身旁兩個醫務人員和幾個警察在做檢查。顧母眼淚掩淚,似乎在為自己以後的逝世給景愷做出示範。

  景愷之後被警察帶去做筆錄,其間花了一個小時,等他被解釋出來時,天還未亮,叔父在病房門口站著,見他出來了,闊步迎上去,大有“守株待兔”之味。

  “我爸,我媽呢?”

  “他們有義務留在這戴孝,你要回去了!我已經給你聯係好了,他會把你安全送到學校的。”說完叔父把他領下樓,司機已在那守了更久的兔了,見兩人下來,一個勁地讓喇叭平冤自己的曆久艱辛。

  叔父把景愷安置上車遞給他一些錢,說道:“景愷,我知道你的網癮很重,時間不多了,記住,你現在不再是目不識丁的小男孩了,你是一個男子漢,凡事一定要用堅強和毅力克服。”叔父的語氣順到手掌上,穩重地拍著景愷的肩膀:“好了,走吧!”

  兩人莫逆於心,景愷終於打破許久的緘默:“叔叔再見!”揮手向他道別,消失在車子拐角處的視野裏……景愷隻恨自己佛緣不淨,千手觀音未能駕雲而來助其千臂之力以明自己依依不舍之情。

  景愷關上車窗,卻關不上心窗,叔父的話仿佛放大鏡,讓景愷對這世界有了更深的認識。月亮依舊泛著微光,他彼時彌漫的心情也被散落。窗下偶爾的車輪碾過他飄忽的思緒。心靈深處突然變成了雨季——是彈起了心曲?濕濕如水的音符招來了無數的淚雨,凝固多夢和期待,撕裂沉靜送來的清純灑落心底,像一首純情的歌,在眼前浮現的是滿眶的淚水和祖母依稀殘留的微笑。蒙蒙的心雨,蒙蒙的淚雨,在這迷蒙的心幕下,遠了,漸漸而模模糊糊地遠了……

  中午,景愷順利回到學校,一天的經曆仿佛漂流於雅魯藏布江的大拐彎處,心情左彎右拐,卻始終沒有直線衝刺。時間傷得景愷太深,為迎合他的心碎其形也變成碎心。做人難,做人不比做豬,吃個飯都要講究場麵。做人又不比做狗,撒泡尿都要講究體麵,想那些講究吃喝拉撒的人真是豬狗不如。景愷情感不舍糾紛,若其煩惱也能像那江水隨波逐流,奔至大海——那是不現實的,對於他說,除非人的希望能崇尚雅典的民主,輪番而至。

  僅離開一天,景愷眼中的世界似乎變化頗多。偶爾幾位善心的同學關心自己的“病情”,他卻深閉不見。這次過於沉重,怕是同失戀後的文雄走上同一條軌跡,從此踏上迷途之路。

  Easy好幾次主動找上景愷卻都被他的消極拒之度外。而對Easy失去最後一點情意也就意味著——他又將是一人活在這世界上……

  在萬馬齊喑的局麵下度過了最後一天,景愷如釋重負回到家中。家裏變化不大,隻是屋內少了個女人的溫度,給人的感覺異常冷清。好比鮮花沒了青草的襯托,雖開得豔麗,也隻是踽踽獨綻,而景愷這朵則是菊花,自陶潛始成鼻祖來便隱居遁世,淵明沒白活,後人為紀念他所開的一代生活,特在當今時代刮起一派“宅男”風潮,取了個如此不落窠臼的名詞,也算是對得起淵明天假不年的人世了。自晉至今一千年矣,菊之孤寂,猶存世心。景愷也當了回信徒,洗禮了陶師傅的隱居,將其發揚光大為——隱菊。

  下星期一便要第二次月考,此時景愷卻欲提前打退堂鼓,精神每人都想要,神經沒人想要。景愷不幸,二者皆不隨其願,附於他身。他打開電腦,網絡徹底把他征服,讓他叛變了原有的思想,真正當了回馬革裹屍的傑出象征。景愷覺悟了:人在意識麵前是自己的主人,在誘惑麵前是自己的卒子。像人在大自然中甚是悲哀,自己給自己當奴仆,就好比狗餓了舔自己的尾巴一般,自討沒趣卻又執意要做。不過這狗在享用尾氣的同時若夠運氣,興許可以嚐到些糞便的味道。景愷慚愧自己沒有狗屎運,因為王雪萍的頭像直與他的心情抹灰——灰得沒能讓墨色與其一概而論。可他卻意外地收到一封郵件,這像是那狗意外地發現地上出現根骨頭般始料不及,他打開一看:“景愷,我是玉婷,不知道你還記得我不。大概有四個月沒見了吧!說實在的,真有點想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說,可我想這就是感覺吧!我……我發現我喜歡你了。也不知道談不談得上是喜歡,我就特別欣賞,欽佩你的才華。我給你發這郵件時腦子也是稀裏糊塗的。我、我……我隻想問問……你……喜歡我嗎?玉婷上”景愷看後第一個反應便是感歎:這做狗撿到的骨頭也非同小可,像這狗乃是二郎神之犬,下凡乞食定有物可覓,想餓死都難。做神的又區別於人,它可以罵你,可以笑你,可以貶你,你卻隻能被罵,受笑,接貶。原因為何?因為你不是神,它不是人!

  景愷靠在椅子上長籲一口,吐出一團寂寞。怨恨丘比特這箭總是亂射,技術甚差不說,還偏以美國為榮,專門欺淩他國人民感情。

  景愷不敢回複郵件,拒絕怕她受打擊,接受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他此時才感到做一個好人好難,做一個男人更難,做一個好男人難不堪言。相比之下,做一個好人還是很容易的。景愷想起了祖母,她現在一定在天堂靜靜地看著他。可她離自己太遠,他感覺不到她的溫暖,隻能默默地、默默地想著……

  夜晚仿佛一頭巨牛,四個胃的味口讓它吞噬了白天的一切,隻在天空中劃下一道慘白的素月。網絡容鑄百家的胸襟就像希特勒“一口吃掉一個國家”一樣強大,如此寒冷的夜晚,竟能催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上戰場前沿以抵自製力。投筆從戎從此有了新的曆史含義。

  星期日的晚自習,為迎戰月考,教室內學習氣氛甚高,足以讓寒冷的氣溫也畏懼三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這可比魯迅賣金勳換辣椒吃管用得多。弄個月考就能驅寒,可知高考為何設在六月份,因為高考的保暖程度已至高烤,哪知莘莘學子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就差一盆水來澆醒他們了。

  饒愷之平時不燒香,一認真起來,燒得隻剩下臭,口臭、狐臭、汗臭,一臭俱全。到底是肥胖之人。倘若真讓這家夥上戰殺敵,瞧這身材,隻有給別人當靶子的份,景愷不同,他雖後天不足,但先天有餘,可與中國近代的自然經濟成天然反比。即使上了戰場,打不了還是躲得了的,躲不了總還是可以逃得了,這就是著名的抗戰遊擊理論。反映到景愷目前的應試教育中就成了“做不了總還是抄得了,抄不了的,還可以繞得了”。若是早被毛澤東預見,說不定倒也可以成為應試教育發展的重要思想。

  鈴聲過後打響了戰爭開始的第一炮,景愷走在看似漫無邊際的月下小道上,心裏一陣心酸,自己眼中的天空隻是一個人的天空,白雲已變黑雲,而自己,隻是屬於自己的自己。對他來說,所有的所有,最後都是一無所有。永遠的永遠,都不可能實現。景愷苦笑著麵對天際,向隅而泣,最後一道夜光從他臉上倏忽滑過——他徹底孤獨了。

  月亮逐下,新日冉起。景愷踏起朝陽匆匆趕到考場。今天他狀態甚佳,似乎昨天與今天是對時隔兩地的戀人,隻有各自眷戀著,而不會相互抱怨著。

  語文試卷一發下來,景愷首先閱覽了作文,看後喜不自勝,這作文的材料他曾在《議論文手冊》中見過,而這作文的點題要求就是提綱挈領,景愷再次喜不自勝。書讀多了就好比在銀行儲蓄,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景愷趕上吉時,放了高利貸,回利大增,自是樂不可支。

  日子一天連一天地過,一科接一科地考,等到日子熬到了頭,這考試也盡終了。就像前輩過世了,後輩盡孝的義務也就盡終了。可這教育不同,肉體雖然死了,可精神永存,非得讓一代又一代的學生為它披麻戴孝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方才罷休,因此中國教育得號稱死不瞑目。好在中國學子大愛西洋文化,這與當下大眾喜愛美元甚過人民幣一個道理。西方教育不會死,它們的肉體具有靈活性,健康得很,死人與活人最本質的區別就在於一個該死,一個不該死,中西教育恰好就在此二者的前後分別找到了歸宿。能死亦能活才構成了這個不完美的世界,隻是這次做墊底犧牲的不是曆史,也不是景愷,而是中國的教育……

  晚間景愷約了王雪萍,她答應得很是無奈,因為她每晚要同兩個好友一起回去。景愷本想她該是自己最後一點希望,可她卻對自己這番態度,不免讓景愷原本破碎的心更加破碎了。破碎的心破口破出破碎的話:“我奶奶去世了!”

  王雪萍善心猶存,破碎的話換回她一句破碎的安慰:“啊!什麽時候?”

  “就上星期一,我爸帶我去廣州探望病危的奶奶,在我們去的當晚就過世了。”

  “啊!還好你們去得及時。”

  景愷見準時機便道肺腑之言:“雪萍,我現在失去了親情又失去了友情,我在這世界似乎注定要孤獨一人,但我不想再失去愛情,失去你。所以——。”景愷感覺情語就像杜鵑啼血,珍稀得不敢輕易吐出,可一想到這是必由之路,心中顧忌也就無所顧忌:“所以以後我想每天晚上你都能陪我出來。”

  “啊!不要吧!你知道的,今晚我出來都是拒絕了兩個玩得特好的朋友。而且這樣頻繁的見麵會影響感情和學習的。”她故意用那“特好”二字將景愷壓在她的兩個好友之下。景愷反攻:“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肯!”

  “不是不肯,隻是這樣真的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我難道比不上你那些朋友?”

  “不是啦!這兩個不能相提並論!”

  “那是什麽?影響感情和學習?這更不可能!要不是因為你我是不會有那麽驚人的成績,對你也更不會如此執著。”

  “那你就確保第二次月考考得很好嗎?”她的口氣像是天際閃過的一道電光,驚觸景愷的心。

  景愷把這電光給鬥射了回去:“至少不會很差!”

  “好,如果這次你還能進年級一百八十名我就答應你,進不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這電光弄假成真,氣勢衝衝地跑散在人群中。景愷則被這雷劈得頭重腳輕,不省人事。這次要進年級一百八十名隻能說是做個“黃粱不美夢”。景愷幾個星期玩世不恭的作風加上一星期多的頹廢,若此樣態度能穩定成績,世人隻能歧視這教育的膚淺不足以應付優質的人才。甚至連庸才都能濫竽充數,隻能蔑視教育局的人是一群南郭。

  深夜,景愷惘然地望著月,眼前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濕——是淚水,他再一次為它流下了這廉價的淚水。好是一應孤獨。那弧形的彎勾不再是王雪萍的麵容,驀然,一張看似更近純靜的臉浮現出來——是金慧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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