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背負“重色輕國”的千古罵名,不僅僅是因為他“引清入關”,也受了他同時代的詩人吳梅村所賜。吳梅村在《圓圓曲》中寫道:“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另有“不為君親來故國,卻因女子下雄關”的詩句,都是諷刺吳三桂隻為紅顏,竟將大好河山送於清廷。據《儒林瑣記》所載,當初吳三桂讀了這幾句,很不舒服,便想用“三千金請改其語”,詩人卻驕傲地拒絕了!對於這件事,《明史》的說法是“聞愛姬陳沅被劉宗敏掠去,憤甚”,《清史稿》說“聞其妾陳為自成將劉宗敏掠去,怒”。由此看來,說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一點也不為過。對此,有人稱其為實錄,並盛讚詩人為“詩史之董狐”。但也有人以為《圓圓曲》是文藝作品,不是史筆,並推想是因為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民憤甚巨,才想尋出一個陳圓圓,用以譏諷他“為君親報仇”的冠冕堂皇的口號。後來又因為吳三桂成為“貳臣”、“叛賊”,所以二三百年後的史官,無論治《明史》或《清史稿》,也就別有用心地采用傳說,“如是我聞”了。那麽,吳三桂到底為何要引清兵入關?對此,我們不妨從曆史的細節作合理的推斷。這就要從吳三桂複雜的性格說起。首先,他“英略獨擅”,是明朝一員有勇有謀的虎將,勤於讀書習武,“終日無惰容”,而且善於治兵,20歲榮升為將軍,27歲時就被任命為寧遠團練總兵。《明史》記載,他所率領的部隊“膽勇倍奮,士氣益鼓”,“凡三戰,鬆山、杏山皆捷”。特別是他當總兵後,“忠可炙日,每逢大敵,身先士卒,絞殺虜級獨多”。明人看重“求忠臣於孝子之門”,而吳三桂要算忠孝的傑出典範。他曾率數十家騎,冒死殺入數萬清軍的包圍圈中去拯救父親,可謂孝子;後在錦州城下,親舅舅祖大壽來信招降,他用戰鬥來回應,可謂忠臣。然而,他的性格極其矛盾,轉瞬又會“衝冠一怒”,棄全家性命於不顧。他雖然神勇無比,可在事關明清命運的鬆山決戰中,一向“敢戰”的他卻突然全身而退。而在京城告急、崇禎下旨命他“勤王”時,從他駐守的寧遠(今天遼寧興城)到山海關僅120公裏左右距離,本應晝夜兼程趕赴,可他“遷延不急行”,整整走了八天。這中間他有沒有別的考慮,那就不得而知了。以這樣的速度“勤王”,看來吳三桂並不是很把崇禎的死活放在心上,而是一直在權衡利害。李自成占領北京後,隨即“令諸將各發書招三桂”,並在三月底攜帶四萬兩白銀前往山海關,賞賜已經14個月沒有軍餉的吳兵,後再次派人“攜帶萬兩白銀和黃金千兩給吳三桂,並發書封侯”,同時令吳三桂父親吳襄寫信招降吳三桂。再三盤算後,吳三桂終於決定“報使於自成,卷甲入朝”。可就在把山海關交付李自成的人馬後,聽說自己的女人被劉宗敏掠去,不禁怒發衝冠,憤然引兵反擊“自成所遣守關將士”,徹底與李自成決裂。也就是為爭這口氣,他向清朝乞兵。當然,他肯定不會說是為了一個女人,而是以“亡國孤臣”的名義,懇請清朝出兵助他複仇。坦率地講,當初吳三桂並非誠意降清,隻是想借力複仇罷了。所以多爾袞欲封他為王時,他則在回信中對是否“來歸”並沒有明確表示,隻是含糊應對。《諛聞續筆》裏也記載吳三桂請求多爾袞“毋傷百姓,毋犯陵寢。訪東宮(明太子)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黃河為界,通南北好”。後吳三桂起兵反清,在討清檄文中還指責多爾袞“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居燕都,竊我先朝神器”。清廷對此不敢正麵回答,這就說明吳三桂當年與清朝的盟約並非子虛烏有。然而,李自成在山海關之戰被吳三桂擊敗後,竟殺了吳三桂全家40餘口,徹底打破了吳三桂的幻想,也將吳三桂逼上了道義的絕境。在他看來,國仇(明朝的滅亡)家恨(全家被殺)全應歸罪於流寇李自成。於是,他終於棄民族利益於不顧,死心塌地投降了清朝,在征戰殺戮中發泄心中的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