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路,像一根根血管,也似一根根繩索,連接了散落的村莊,織就了一張龐大的網,捕獲著一年四季。春種秋收,日月輪轉,鄉路依然還是老模樣,看不出有多麽年輕,也看不出有多麽老邁,似乎用路到中年形容更加貼切。
一條鄉路,從我們村子穿過,一頭通向下一個村子,一頭通向學校。多少次,我走在路上,早晨迎著朝陽,看它從紅暈轉成白熾,路兩邊的田野浩蕩,唰唰響的葉子,似乎裏麵藏了大隊的人馬,等著一聲號令,殺將出來,一匹高頭大馬馱著一個高大的將軍。這不會發生,隻是少年的心中,都有一個英雄。樹上的鳥巢,一般的時候都是空的,鳥們似乎忙得顧不上休息,似乎經受過饑餓的折磨,就不敢舍棄一粒糧食。
有時騎自行車,嘎啦嘎啦的聲音,在空曠中讓空曠愈加空曠。土路盡管兩側修了排水溝,下起雨來,還是一片泥濘。泥濘中跋涉的經曆,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除非想淋更多的雨,接受更多的寒冷,怎麽難都要走下去。特別是冬天,放學的時候,外麵已是風雪大作,冷風似乎要把一切都撕碎了。我還戴著夏天的帽子,就把手帕一邊塞到帽簷裏,頂著風回家,手帕就貼在臉上,來抵禦寒冷。
我的父母,也順著鄉路,在太陽升起之前走到地裏幹活,等到太陽升上來,他們順著來路回家吃早飯。秋天,父親趕著馬車,母親坐在玉米上,或者玉米秸稈上,或者柴草上,晃晃悠悠的走著。這麽走著走著,蝴蝶和蜻蜓們就消失了;走著走著,樹葉就從綠色變成了黃色;走著走著,他們就老了;走著走著,大地就一片空曠了。
鄉路上,走過的那些馬匹,那些人聲人影,那些笑聲和淚水,那些雨雪,那些美的醜的,那些有作為的人,那些平凡的人,他們有的回家了,有的走著走著就把自己走丟了。有的還能找回來,有的已經在風中被吹散,散得連一點煙都沒有。
我的那些小時候的夥伴,當我再次回去,已經找不到了,像秋風吹起蒲公英,分散到陌生的地方,那個所在會成為新的家鄉,認識新的朋友,娶回新的親人,結婚生子,將生活一遍遍的重複。有誰還能想起誰,想起這走過的鄉路上,他們曾經的腳印,歡聲笑語,童年或者少年的夢,一起上學看電影割草回家。
就讓我在上麵多停留一會吧,摸摸這泥土,再聞一聞鄉路的氣息,一生中最熟悉也最留戀的味道。當我隱身於鬧市,鄉路隱身於故鄉的樹林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