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賣部,不小,占一間屋子,少說有三十平米。東西少,幾種卷煙,幾種玻璃瓶裝酒,還有高粱小燒,裝在大酒缸裏,酒缸肚子圓圓的,總是酒足飯飽的模樣,而蒙塊紅布,像紅蓋頭,仿佛它也要出嫁似的。賣酒時用酒提打酒,一兩、二兩、半斤,最多一提打上來的酒是一斤。
簡單的貨架上,還有花生米、腐乳、油、鹽、花椒、醬油、醋,魚罐頭、豬肉罐頭、驢肉罐頭,桃罐頭、山楂罐頭,鉛筆、橡皮、削筆刀、田字格、算術本,幾種蔬菜放在蓋著棉被的筐裏。這些,也基本就是這些東西,多也多不了幾樣。但是對於我們貧窮的村子,這多數都是少見的好東西。人人都饞,小孩子跟在大人P股後麵要,大人沒錢,聽煩心了回手就給孩子兩巴掌,嗬斥孩子不懂事。孩子就哭了,孩子一哭,家長也心酸了,偷著抹去眼角的淚,領著孩子的手,去少買一點吃的,這也極有可能是賒賬的,打個字條,賣了秋糧再還。
大人也饞,但是不說,找個理由就到小賣部混時間,人手夠了就玩撲克,誰輸了就買東西大家吃喝一通,吃完了回家,老婆不高興他這麽破費,難免偶爾吵一架。要是順便捎回點東西,也就作罷了。
我也饞,我就盼著家裏來客人,爸就能派我去買東西,一會缺點兒這個,一會缺點兒那個,我的腿當時最不值錢。半路我就偷著吃一點,美。
爸非常好客,他說:“今朝有酒今日醉,明天沒酒現掂對。”你要是在我們村,看見搖搖晃晃醉成爛泥的外村人,一定是從我們家出來的。會喝酒必須醉了出門,出不了門就在家睡;不會喝酒,少喝點,喝一口也是給麵子,喝完一口就能喝一碗。我爸有一套勸酒的辦法,讓你不喝酒都對不起自己,不喝醉了都對不起老祖宗。那麽,我爸能喝酒吧,一般,他就是喝慢酒,一喝能從中午喝到公雞打鳴。你要是著急走,你就先喝,你喝的就多,你來了是客人,孩子挨個上來得敬酒,我們三兄妹就是勸酒的法寶,然後還有我媽、我姥姥、姥爺,各種理由向客人敬酒,以示熱情。最要命的,爸會把村子裏有點身份和威望的請來陪酒,陪酒的哪有不能喝喝得少的,這一輪下去,你說誰來誰喝不高。可也怪,喝多了他們以後還來,似乎不大醉一場不痛快。農村當時單調而貧苦的日子,需要一種發泄。
叔鬧離婚,心情不好就來,來了就拿錢讓我買東西,還得挑好的,他當官有錢,沒人跟他客氣。也難得他這麽大方,要是沒這事,哪能看見他的影子。他最愛吃驢肉罐頭,那是最貴的罐頭了,一買就是好幾盒,開小賣部的拿我們家都快當祖宗了。過年還提著禮物來串門,維護客戶關係。
後來發生了幾件事,貪嘴而且還窮的揭不開鍋的女人,被開小賣部的男人潛規則了;賭牌的一個人因為輸了不買東西,被打個頭破血流;店主不知是疏忽還是故意的,潑婦似的村長媳婦,買了二斤紅棗,和以前同等分量少了五顆棗。
我們家往城裏搬家的那天,路過小賣部,想去告個別,走近一看,門上貼了封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