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木頭做成的木碑,在一片石碑的麵前,相當卑微。在這個世上,到處都存在高低貴賤,連墳地都逃脫不了。木碑下麵的人,也是卑微。
這個人是個女人,是個瘋子,在成為瘋子之前是個聰明的人,也是個凡事都要求完美的人,雖然這一點不是決定她最終瘋掉的原因,也不能說沒有一點關係。
這個女人有個如今響亮高知名度,當初很土的名字翠花,她的一生似乎都在為擺脫俗氣的兩個字,而抗爭不止。
翠花嫁了個丈夫,是遠近聞名的賭徒。在嫁人之前,翠花是學校裏的校花,盡管是鄉村學校,還是有優秀或者不優秀的男生明裏暗裏追求她,她嫁給賭徒,有好幾個男孩子來參加婚禮,都喝多了,嗚嗚哭著相互扶著走了。這讓她的丈夫咬牙切齒,隔三差五就讓她坦白交代。翠花就交代,她爹是村長,和會計私奔了,為了愛情而拋棄了患病的妻子,上學的孩子。賭徒是沒有同情心的,他願意聽嶽父和人私奔,這讓他感覺比喝酒還刺激,他就邊喝酒邊聽翠花反複說這些事,說不好重說,再說不好,就拳腳相加,還大聲嗬斥:你也跑埃
賭徒有錢吃喝,沒錢養家。翠花就去趕集,賣點小東西,小本錢也賺不了多少,她要給母親買藥。
在集上,翠花遇見了男同學小甲,小甲看到她的狀況,恨不能立馬殺了賭徒,解救她出火海,可是一個被男人打怕了的女人,膽子都被嚇破了,再說家裏還有個生病的娘,她走了,娘怎麽辦。
就在猶豫的期間,翠花懷孕了,賭徒稍微有所收斂,這讓翠花看到了一絲希望,母親也說,有了孩子他就好了,不看別的他也得看在孩子的麵上。翠花最信娘的話了,這是她惟一的依靠,想到再多一個孩子,她似乎就有了力量。
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這下子,翠花就像進了地獄,三天就下地幹活了,賭徒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她怎麽地都要活下去,看著哇哇哭的孩子,她心一橫。一個月以後,翠花開始經營蔬菜大棚,辛苦了一年,收獲較好,她的臉上有了笑容。賭徒領著別人家的女人走了,沒說離婚也沒說不離,但是這對於翠花來講都一樣。不在身邊,更清淨。
翠花忙,孩子沒法帶就交給了娘。村子裏,總能看見一個小孩子在前麵跑,一個跑不動的老太太,在後麵踉蹌地追。一條鄰居家的狗一會在老太太身後,一會又跑到前頭等著,氣得老太太罵,狗東西也欺負人。
這孩子太淘氣了,她拿著洗衣盆跑到河邊,坐到裏麵劃船,劃了幾下感覺好玩,劃著劃著就到了河心,那裏的暗流,一個洗衣盆是對付不了的,追來的老太太,眼看著盆翻了,孩子沒影了,她大喊一聲,撲通撲進水裏。河邊隻有兩個孩子在玩水,其中就有我。我們看著兩個人在水裏不見了,就回去找人。但是一切都晚了。
翠花就這樣瘋掉了。瘋了的翠花,我們村子的每一家都是她吃飯的地方,一般到了吃飯的時候,就會有人喊她,她的耳朵好使。來了以後坐在門檻上,給什麽吃什麽,也不往桌子上望,吃完就走。大家可憐她也敬重她。平時她就在河邊坐著,唱歌謠,拿一件孩子的衣服,洗啊洗啊,直到洗碎了就拿著布頭在水麵上晃,像晃著一個搖籃,看到這個情景女人們會流淚,男人們會歎息,就都盡量回避著。
一天天翠花瘦下去了,瘦到剩下一把骨頭,風大點就能把她吹個踉蹌。沒撐過三年,翠花就被吹到了河裏。大家都說她們一家團聚了,草草把她埋了,一口薄棺,裝走了她的一生。有人說,立個碑吧。石碑要去縣裏刻,陰陽先生就說,賤命就賤埋吧,拿塊木板就行了。於是墳地裏有了一塊木頭的碑,前麵寫著:陳翠花之墓。後麵寫了幾個字:跌宕紅塵三十年,辛酸薄命不再生。連個生卒年都沒有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