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多麽熟悉的名字,無論高矮,無論地處高山或路邊的土溝,它的姓不是趙錢孫裏,也不是周吳鄭王,姓氏有多重要,那不是艾草的想法,艾草的想法隻有艾草知道。
艾草的樸素,是自然天成的,是不著胭脂的素麵朝天。它不進入莊稼的領地,它隻是站在田地的外麵,守著粗枝大葉的玉米,等它們學會抱著胖乎乎的孩子,走向秋天走向娘家的方向,和每一個幸福的女人一樣,每天都挺直了自信的腰,唱著一片接一片的歌謠。一會兒,它又跑到高粱地裏,高粱是大地的詩人啊,它把最好看的詩,當作一麵旗幟,高高舉過頭頂,它們大聲朗誦著愛的詩篇,從懵懂的衝動出發,直抵輝煌的紅燦燦,招展不是目的,血紅的顏色蔓延一片結實的甜,等著填飽歲月空洞的心靈。
艾草,就這樣在田間頑皮著,你在這裏能看見,你轉過一片甜菜地,它又跳到了你的麵前,撩開你的褲腳,找尋剛才逃跑的那隻螞蚱,一個季節蹦跳著從身邊向前跑著。
最快樂的日子,要等到農曆走到五月初五,一種植物因為一個有氣節的人和有氣節的故事而聞名。這個日子之前,艾草就不吃飯了,隻是瘋狂地喝水,盡管知道陽光就像激素,但是為了迅速長大,扛起一個個美好的祈禱和期盼,它還是幹了一杯又一杯。
霧氣裏微微露出一絲光亮,艾草就起床了,它要先洗個澡,再整理一下綠色的衣裙,如果有河水,就可以當作一麵鏡子,照照自己青春的模樣,一條河流會記住這份義無反顧,還有那淡淡的憂傷。
當一雙雙粗糙的勤奮的手來臨,它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了,一株草的一生最後要在門窗的額頭張望,手裏多了一個或大或小的紙葫蘆,為風指明節日的方向。如果沒有雨,天空怎麽表達人們心裏的感傷,刮落的艾草啊,多麽的勞累啊,已經沒有了力氣,要靠流水的幫忙返回它出生的地方,就像外出打工的孩子要回到親娘的身邊,靠著娘的肩膀進入夢鄉。
更多的艾草,還守在鄉下,就像守在家裏的女人,獨自照顧著原野漸漸的涼意。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白白的絨毛,那是手心裏生長的月光,那是風聲歇腳的拴馬樁。誰細心地端詳過一株草的生長,看得出草的思想,看得出草的喜悅和悲傷。
這世上的語言,怎是隻有人類嘴上的吐與張,不是每個人都懂得別人的心,但我相信植物都知道彼此的思想,你看它們左一晃右一閃,纏繞到一起和諧地生長。
天生就喜歡開闊,野外是艾草的天堂,高樓大廈的城市,遮擋了它們曬太陽的樂趣,所以你在水泥的世界,很難找到這樣的自然與坦蕩。
小小的艾草,高強的武功就像一枚書簽,在本草的書卷裏經常滑落人間,驅散肌膚裏傲慢的寒,帶領陽剛重返生氣盎然。生性聰明的艾草,如果一旦學會人的語言,上下幾萬年的浩瀚曆史不再浮滿雲煙,我們自詡的高傲和淺薄的學識,會不會馬上成為啞巴。
在我說著艾草,唱著艾草,寫著艾草的時候,它的香突破了夏天的蚊帳,蔓延進了我白色的紙張,就像一個夜晚挑起了一個月亮,大地上一切都要鑲進它的鏡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