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愛狄亞山的一座小山坡下有一棟小房子——白色、木質結構。後牆就砌在山坡的石頭上,房前正對著一片湛藍的小海灣。這兒空氣澄淨無比,離這兒最近的城市也有上千裏遠。在愛狄亞山的東北側,距我的房子二十裏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集鎮,沒有名字,散落在這一帶山區的居民在那裏進行一些小貿易,有海貨、農具、針頭線腦。我每隔半月就要到那裏去一次,去選一些木料回來。
我在門前的石階旁,開辟出了一塊五六米見方的空地,載了月季、梅花、冬青樹、小楊樹、還有些不知名的細草,它們長得都很茂盛。空地上擺滿了我選來的木料、做木匠活用的工具、一套式樣很古樸的茶具、竹椅上放著兩本朋友捎來的書籍。我做活、喝茶,累了就坐在竹椅上看書。
我的小屋離小海灣的水麵隻有五十幾米遠。漁民們搖著船從小海灣出海的時候,總要揮手和我打招呼;回來時總要停了船上來,喝一點我的好茶,講些海上的事、捕魚的知識和各種魚的特性,有時也捎幾條魚來給我品嚐。教我做木匠活的老師,就住在山後,他每隔十天半月就來一次,幫我擺弄木料。他對各種木材的知識很豐富,最複雜的活計他都能做。他教會我做各式各樣的家具、農具。不過,在教的過程中,他不怎麽關心具體的操作,他總是把大概的式樣和框架告訴我,讓我自由發揮。
有一年冬天,發生了一件事情。有一天,我正坐在門口披著暖意的陽光讀著一本叫《烏有先生傳》的書,突然,房後山坡上稀裏嘩啦一陣響聲——我一看,一隻灰色野兔滾落下來。它驚恐萬狀,想跑,但腿摔傷了,跑不動了。我跑過去抱起可憐的兔子,一隻黑鷹尖叫著、冷不防從空中俯衝下來,我慌忙抱著兔子進屋。那隻鷹圍著屋子尖叫不停,像是發泄對我的憤怒。
我收養了小兔。給它治了傷,沒有做籠子就放在屋裏。我知道它不能出去,那隻鷹在伺機等候著它呢!
——我決心尋找那隻鷹。我換了鞋,穿了棉衣,但沒有帶獵槍。我也沒有搶。
山上的樹沒有葉子,雪深一腳淺一腳。沒有可吃的東西,鷹會飛到哪裏去呢?終於,我在一塊大石頭後麵找到了它——它又冷又餓,渾身發抖。身上沒勁,但那雙眼睛仍然那麽尖銳、鋒利,像刀子。我想:鷹雖然是高傲的動物,但我沒有槍,而它又落在了地上,我們都有同一種感覺,我們不妨談談——我一步步走近它,滿懷敬意,它也向我走過來,含著一種謙遜。我抱起它,把它揣在棉襖裏,給了它一些小魚幹吃。
鷹也成了我的客人,和小兔一起住我的小白房子裏——它們終於和解了。
冬去春又來,楊樹青,梅花紅。我愛的人從千裏外的地方來了——她一見我就流淚。她重感情,為人樸素。我很平靜,好像她從未離開過我。我們一塊到屋後山坡上去,在我開墾出的一畝多地上補種花草,我們手上的農具閃著春天的光澤——她問:你為什麽不急於傾訴愛情?你有梅花紅,楊樹青,為什麽還要種?我答:梅花太豔,楊樹太俗,我要種不豔不俗但又樸素高貴的花。她問:你光種花草不種糧食,怎麽活?我答:光種糧食沒有花草也不能活。
我們一塊種花草、種糧食。我還教她學會做木匠活、在木頭上雕花。我們一塊讀書,回憶一些往事。
時光過得很快,國家要在愛狄亞山修建一座旅遊城,我的木房子不能存在了……我被遷到了現在住的地方,到如今已有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