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孟良崮是在早春。也許是因為時令有些遲緩,這裏的山川草木還沒有褪盡殘冬的灰色。在盤旋而上的山間公路上,我看到車窗外的樹木——楊樹、刺槐、山查樹……都還披著去冬的黃褐色,即便有些萌醒,也隻是些許的綠意隱漲在樹皮裏麵,透出想要掙脫出來的努力。然而,讓我看見春天已經來到孟良崮、並且知道它已在這裏的山野間弄出芬芳美事的,是那一樹樹笑得燦爛的桃花——它們在山路旁笑、在稀疏散落在山坡上的農家小院裏笑、在巨大粗勵的石頭身邊笑……整個孟良崮,怒放著它們爽朗、質樸——從開放的幸福裏漲出來的笑聲。
戰爭使一座山出了名。行走在孟良崮的山澗溝壑,五十年前的戰爭留給我的思緒依然堅硬,像山脊上吹過來的料峭寒風,也像遍布山坡的一塊塊不規則的粗糲石塊——那些金戈鐵馬、槍林彈雨、那些宏亮的衝鋒號聲、悲壯的喊殺聲、那些瞪圓的眼睛、奮起的身影……一切都是硬的——是的,戰爭天生是屬於男人的。然而,沒有哪裏的戰爭像孟良崮的戰爭一樣,融入了那麽多女性——多少個年輕的“紅嫂”用羞澀而甘甜的乳汁去拯救生命,多少個“六姐妹”用女性特有的細膩和慈愛撫慰著生命,多少個青春女子,用女紅的技藝、用金絲銀線、用一腔柔媚的情愫,繡出崎嶇戰爭之路上腳下吉祥的雲朵、盛開的桃花——哦桃花!戰爭催開了沂蒙女子的情懷,像春風吹開孟良崮山野間的一樹樹桃花。有了這些女子細膩的融入,粗曠的戰爭似乎變得“浪漫”了、“動人”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無須問,當年在硝煙炮火裏努力承擔的沂蒙女子,她們青春的身體和美麗的容顏是否已經衰老,因為戰爭把她們的大美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塊上,並且隨著春風播撒四方。我也不必去尋訪和辨認什麽,因為,孟良崮每一樹純潔芬芳的桃花裏,都保存著她們的心靈和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