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有著初春黃土地上一大片麥苗的翠綠和秋日天空長得很高的瓦藍。念,有著早晨炊煙裏的香味和通向村外小路的蜿蜒。念,有著書房(在鄉村至今人們管學校叫做書房)裏屋梁上雛燕進進出出的輕飛和打在紅撲撲臉蛋上的一小片陽光……是念,而不是平穩的讀。不是斷續的背,更不是默誦的嘟嘟囔囔……是念——是張開嘴,一起發出奶聲奶氣的聲音,那聲音像豌豆牙一樣鮮嫩,並露出正在退乳牙的滑稽黑洞。是念,是打著節拍發聲,類似於唱但不是唱,那節拍像春風裏的青草一樣隨風搖曳。是念,眼睛專注地盯著書本,但也可以走神,走神中照樣能念,自由地念就像順著溝渠跑,一定能回到家。是念,在念中整個小小身體在動、胸腔在動,但不是老先生搖頭晃腦的自得和呻吟的那種動——我多麽懷念那持續了一個又一個早晨的念、整個村莊都能聽見的念。那無憂無慮的念,使整個村莊充滿溫馨和活力。那種念,不必記住什麽,沒有明確的目的,也沒有對發聲是否正確的顧慮,隻是念,是一種勁頭,是童年對於知識的本能叫板,也是知識對聲帶的錘煉——在身體的脖頸處、命門,要發出聲音——自己的聲音、長大後能夠安身立命的聲音……好久沒有聽見那種念了,那種生命原初的單純之聲——是什麽讓張開的嘴重又合上?讓念退回到心中、成為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