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

寧靜

　　——田園之一

　　寧靜是淡紫色的、有著煙靄的譴倦與柴草的清香，擦著暮色中玉米端莊的葉片落下來。寧靜，是兩個抱著薄棉被、悄悄遛出村子的少年內心裏幽暗的喜悅帶給田園的。

　　在蟲鳴與蛙唱織成的巨大的寧靜裏，什麽都不會爆發、什麽都不會妨礙兩顆少年的心，安適地擁有露水的晶瑩清涼和彌漫在田園中的秋莊稼的香味——收割尚未來到，夜色中田園的自由與溫柔提前盈滿了少年的懷抱。

　　爬上高高的、用木棍和草席圍紮成的半圓形拱頂草棚——看園崗哨，在鬆軟的柴草上鋪下被子——仰臥——他們誰也不說話。我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高度躺下——在最高的玉米棵和蘆葦之上。平原深處的秋野，就是世界最高的地方。暗紅色的高粱穗和懷揣金色果實的玉米，整齊地靜立在懷孕般的夜色中，仿佛是等待我們發號施令的士兵隊伍。

　　仰麵抬頭，漫天鑽石般晶亮的星星就綴滿在我們興奮的臉頰上。伸出舌頭，就能像舔一顆香甜的水果糖一樣舔吮它們。

　　自由、安憩的田園的寧靜，像一床母親用新棉鋪絮的棉被，或是一大片細白而平滑的河邊沙灘，逗引著我們盡情地享受秋天的厚贈——最嫩的茄子、最圓的甜瓜，尤其是地溝裏燒好的最嫩最香的玉米棒子——讓兩個少年沉醉在了田野的寧靜中。

　　也許是這深入骨髓的寧靜，教給了我們最初的諦聽，讓我們學會在看不見的地方感覺：豆莢寂寞的輕輕爆裂聲、青蛙縱身月光的輕捷……在很遠很遠的公路上，偶爾經過空寂的燈光——那是開向我們從未去過的城裏的汽車，它讓我們的心短暫地離開田園。

　　在孤舟一樣漂浮在田園夜色中的草棚上，我們用滴著露珠的青草喂養月亮裏的玉兔，巨大的星空下它不停地眨動著眼睛。不久，我們感到了有一絲懼怕、甚至絕望——遼闊無邊的神秘的星海，第一次迫使我們幻想，一種不屬於田園的幻想。一種不屬於田園的寧靜在我們的心中鋪展著，鋪展著……

　　在逐漸到來的沉睡裏，朦朧中仿佛聽見奶奶在叫我們回家，又仿佛看見奶奶在天上，一顆星挨一顆星地尋找、呼喚——奶奶似乎知道，我們就藏在不知哪一顆星星後麵。

　　難忘的田園的寧靜啊，永遠留在了我們的身體裏。在我們長大成人之後，寧靜依然照耀著我們的生活。在無論是多麽繁複喧鬧的時代氛圍中，我們總是諦聽著大地的天籟，我們端莊寧靜的氣質和舉止總讓人眼前一亮——也許，寧靜是一種生活，甚至是一種魅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