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語字典上看清楚這幾個字——依據我的居住漸行漸遠的幾個字:城、城牆、城樓等等。有集中的人口和發達的工商業(以及發達的惡),且與鄉村相對稱者為城。出了城,稱為郊;郊以外為甸——我在出城之後,越過了郊,到了稱為甸的那片空氣、那方景物——地氣,澄明的鳥羽和嗓音,風中粗礪的野草氣味,熱騰騰的馬糞和紅纓鞭梢,才感到我已身在城外——因為郊已被城奸汙,零零散散的是城的餘孽。出城的工具曾經是那把油紙傘、毛驢、青布長衫和那副悠久的心境,現在是汽車,紅色的桑塔納。鋼鐵和汽油。從反光鏡裏可以看見飛速旋轉的車輪——速度。隔著窗玻璃(因為害怕塵土和汽油的文明,所以也聞不到別的什麽),隔著遮陽的濾紙——那變色的草綠,舊畫板似的村舍——楊葉隻有在品咂陽光的時候,才勉強可以看見星點嫩綠——慢慢的,汽車前的玻璃上,雨刷開始機械地擺動,春雨怯生生地來扣車窗。細密的雨滴哭泣在玻璃上,充滿了想要親近你的渴望——迷蒙、淒切,像大地母親綿密的針腳。我仿佛又回到城中,回到無數次關閉了窗子站著看雨的情景,回到那份打開胸腔擁雨入懷的衝動——然而,窗子很嚴,任雨水焦灼地跳躍。它要同我說些什麽,那透明的小拳頭?因為我久居城中,已經城府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