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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依舊吞吃著藍天,天依舊冷得貓不敢下炕,狗不敢出窩。太陽早早的躲進西山,天氣就越發寒冷。而槐樹坡就越來越不同往常:南山間日日鏟土 機嘶鳴,挖掘機嚎叫,動聽的錘聲和悅耳的炮聲不休不止。南山正溝掌裏的一個石窩內已經開始見鐵,石窩外的植被保護得完完整整,未損壞一棵樹木,一片茅草。在槐樹坡村內,加長共同富裕合作社的鄉親們,愛吼秧歌的男女,隻要不進入夢鄉,就免不了吼一嗓子秧歌。
槐樹坡好日月
好日月裏看到好生活
好生活好生活
我一天到晚緊忙活
緊忙活緊忙活
忙活就是我的樂
我的樂,我的樂
我的樂裏包著澀
包著澀包著澀
澀得我無奈吼秧歌
吼秧歌吼秧歌
吼幹嗓子澀難破……
秧歌聲聲悅耳,句句引人心動。然而悅耳的秧歌樂中有憂,甜中有澀。它不是從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人家裏甩出,加入共同富裕合作社的人家裏甩出的秧歌,每一嗓子都如春風驅寒、春陽送暖、隻喜無憂,隻甜無澀。
喜中有憂、甜中有澀的秧歌出自白冰冰之口。鄉親們大都吃過晚飯,洗淨鍋碗。在山間玩命流汗的漢子已經入夢。白冰冰也應該是床上的客了。他腦門上的碰傷已經痊愈,有傷他尊容的鼻梁上的三條創可貼也已脫落。下午,他從南山正溝摸黑返村,心不在焉,腳脖子崴傷,疼得他半天站不起來,被楊大年扶回村來。他已經吃過韓美鳳為他送來的飯食,兒子由韓美鳳照管,他崴傷的右腳還疼得鑽心。他卻坐在破舊的廳室裏一遍又一遍的吼他的喜中有憂、甜中有澀的秧歌。他之憂他之澀,並不是由於腳脖子崴傷,他是個硬漢子,他在開采鐵礦石窩裏揮舞鋤頭,幾乎被一塊突然塌落的石頭奪去性命,他也沒有以秧歌破憂解澀。
白冰冰已經多日沒未吼秧歌。有人說,白冰冰成了縣委楊秋江書記的至交,隻有樂和,隻有忙和,秧歌與他不辭而別了。
白冰冰又以秧歌解憂,偏偏是因為他成為楊秋江書記的至交。
縣委楊秋江書記到槐樹坡現場辦公之後,金光縣縣報上很快發表了楊秋江書記到槐樹坡現場辦公的消息。一周之後,楊秋江書記再次赴槐樹坡現場辦公,縣報上又很快發表了楊秋江書記到槐樹坡再次現場辦公的消息,並公布了槐樹坡是楊秋江書記的點,公布了給予白冰冰的表彰。表彰白冰冰為優秀支部書記、“環保先鋒”。同時表彰槐樹坡村黨支部為“紅旗黨支部”。繼而,省報上又發表了槐樹坡開挖鐵礦不忘保護植被的消息。於是,白冰冰與楊秋江書記關係密切,白冰冰是楊秋江書記的大紅人;甚至有人還傳播開了白冰冰成了“二縣委”。隻要求白冰冰向楊秋江書記給墊句好話,想要官就可得到官,想為兒子閨女在縣裏安排到工作就可安排到工作,想打嬴官司的就可打嬴官司。
江跟潮跟白冰冰花錢求官碰壁,急急忙忙逃走,並沒有在金光縣內傳開。楊秋江書記再次到槐樹坡現場辦在縣報上公布之後,想請白冰冰向楊秋江書記美言兩句的人就一個又一個奔白冰冰而來。有的為白冰冰拿物,有的為白冰冰帶錢,少則一萬,多則十萬八萬。一位想在縣城買地皮的房地產老板,居然出手就甩給白冰冰五十萬之多。白冰冰隻要對送者不拒,就已經成了百萬富翁。他硬是不眼熱一元錢,對送錢的人大為反感,頭疼到家。他顧不得應付,每日起早進山,像抗日戰爭中老一輩躲避鬼子一樣地東躲西藏。今日傍晚,他摸黑家走,頭腦裏壓著“東躲西藏”,壓得頭重腳輕,一腳把腳下一塊石頭蹬滑,就把右腳脖子崴傷。
白冰冰坐在方桌右側的木椅上,邊揉搓右腳邊吼秧歌,將他心中的“喜中有憂、甜中包澀”送出很遠很遠。
不一會,白冰冰關嚴實的兩扇院門呼隆一聲被人推開。說話間,楊大年、劉福福、韓美鳳同兩委班子的全體成員不約而同地走進白冰冰破舊的廳室。白冰冰廳室裏木凳增多,用不著白冰冰道一句坐吧,諸位齊刷刷地在木凳上坐下來。他們個個臉上汗跡斑斑,顯著一天的苦累。他們已經習慣成了自然,再苦再累,他們吃過了晚飯,也要到白冰冰廳室裏坐一坐,聊兩句。他們耳裏有了白冰冰的秧歌,更不能不來坐一坐。韓美鳳坐得離白冰冰最遠,她從早到晚也無片刻之閑。忙集體的事,照管婆婆,惦記大眼。而她卻不顯累,不帶乏,眉目和臉色十分好看。
大家都清楚白冰冰秧歌中的“澀”,大家坐下來沒有別的話題,隻是劉福福先問白冰冰一句,右腳脖子還疼得厲害不?白冰冰說聲沒事。丟不下旱煙袋的村委委員就搶先談起白冰冰秧歌中的“澀”。他嬉皮笑臉地說:“冰冰哥,你吼的秧歌,要我說,你心裏澀是多餘。現在,有些官兒,都沒有了黨紀國法,把錢票看成他的親爹親娘,伸手就撈,撈成一個大富翁。上行下效,你白冰冰也下定決心,不怕人罵爹罵娘,把給你送的錢票送的物件一概收下,也撈一個百萬富翁。挨著大樹歇蔭涼,傍著財主喝米湯,大家也跟著你沾點便宜。”
“呸”兩位村委委員啐出唾沫。一位女村委委員還憤憤地說離不開旱煙袋的委員的一番謬論比狗屎還臭。
心裏存不住怒放不下火的楊大年心火最旺。他站立起來,板著臉說:“我首先申明,在上一次批判冰冰哥‘怵頭’‘潮流’的會上,我說了違心的話。比方說,我勸冰冰哥在‘潮流’麵前睜一眼閉一眼,就不對。在怎樣做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這個大事大非問題上,絕不能含糊!含糊了,就不能不走向自己反麵,摔倒再爬不起來。”一個矮個子村委委員又嬉皮笑臉的笑說:“要是隻看上頭的個別高官腐敗,冰冰哥就該當見機行事,撈它一個百萬富翁,千萬富翁……”
“我要撈一個百萬富翁、千萬富翁,你們還不在槐樹坡發動文化大革命,讓我戴上高帽子掛上黑牌子遊街示眾,砸爛我的狗頭?”白冰冰不怒不火的笑說。
楊大年又製不住得發火:“要說到一些高官的腐敗,真讓人痛心他們狠心地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隨心所欲地養情婦、包二奶、找三陪也真他媽的氣人!可咱們是老百姓,又是共產黨員,咱們就絕不能讓老百姓罵了娘,絕不能忘了自己是個共產黨員了!……”
劉福福緊接楊大年,他慢騰騰地說:“大年說的我是百分之百的讚成。大年說他在上一次批判冰冰怵頭‘潮流’的會上,說得太偏麵,我在那次會上,也是歪嘴和尚念了歪經。我說什麽對待潮流要看風使舵,一定要圓滑,細致的想一想,能不是歪經嗎?自已入黨的時候,就知道入黨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是為了為人民服務。不管刮什麽風,起什麽浪,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共產黨員,忘記了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如掛羊頭賣狗肉,豈不是讓老百姓罵自己是狗屎堆。”
離不開旱煙袋的村委委員,他的心裏有些發虛。他看一眼楊大年,再瞅一眼劉福福說:“大年哥,福福叔,你倆的話都是朝著我來的。我那話全是氣話,臭不可聞,我把它收回來。不管物欲橫流怎麽流,由冰冰哥帶頭把關,咱們黨支部,咱們每一個黨員,不能讓物欲橫流把咱們流垮了。”
離不開旱煙袋的村委委員剛一閉口,楊大年就又想表態。韓美鳳見縫插針,不等楊大年啟齒就情誼綿綿地說:“我批評冰冰哥一句,冰冰哥愛堅持原則,讓大家佩服,可不能老在一些腐敗現象前發愁;你發愁,腐敗現象不會可憐你,照樣厲禁不止;你發愁崴傷你一個腳脖子,再崴壞你一個腳肚子倒下不能動彈了怎麽辦?我們大家需要一個健康的你帶領我們大家去奮鬥,你總是這樣愁來愁去的大眼奶奶若在地下有知,也會對你不滿意的。”
“嘿嘿嘿,美鳳對我批評到了點兒上。大家說的很好!”白冰冰放下他的右腳,笑容滿麵地接著說:“我實在是為我們黨內的一些腐敗問題發愁。眼不見心不煩,蔣希文是黨員,江跟潮是黨員,最近幾天來給我送錢送物想跟楊秋江書記得到好處的,多半是黨員,不是為了升官,就是為了發財。我就沉不住氣,由不得吼一嗓秧歌。”白冰冰喘一口氣,兩隻憨厚的大眼裏閃射出堅定剛毅的光茫,揮一下有力的右手接著說:“誰也別因為我的發愁為我擔心,我隨口唱秧歌是想解除煩惱的,但是,我是心裏有譜的;這些腐敗的問題,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在我們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一定會徹底根除的。”
齊為白冰冰拍手叫好。
白冰冰攆大家回家休息,他說:“大家忙活了一天夠累的,家去歇著吧。”
好幾個人說回家歇著,隻說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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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樹坡的鄉親們為送別窮苦天還不亮大都已經吃過早飯,昂揚地朝南山溝穀中奔馳,這時太陽才無精打采地冒出東山。
瞎子老人已經把兩委班子辦公室和院裏打掃的幹幹淨淨。
辦公室裏多了兩個木凳和一個坐櫃。坐櫃刷著棗紅色油漆,高不過三尺,長三尺有零,歸韓美鳳使用。其中沒有貴重物品,也沒有上鎖。
白冰冰要給糊糊司令寫一封回信。他咬著牙齒,抑製著右腳脖子的疼痛,一拐一拐的朝辦公室走來。韓美鳳暸見白冰冰走進辦公室院門,忙跑出屋攙扶白冰冰。“還疼得夠受?”“還疼得夠受。” 韓美鳳與白冰冰親親熱熱的一問一答著到了辦公室。韓美鳳剛剛把白冰冰扶到一個凳子上坐下來,電話鈴響起。韓美鳳拿起耳機問過一聲找誰,把耳機遞給白冰冰。是縣委楊秋江書記給白冰冰打來的電話。楊秋江書記的語氣極為親切,白冰冰的話也頗帶感情。白冰冰向楊秋江書記報告了他們采礦的情況,喜得楊秋江書記對白冰冰倍加讚揚,笑聲不斷。楊秋江書記與白冰冰通話的重點是白冰冰與糊糊司令的關係,問糊糊司令近幾天給白冰冰來信沒有,身體如何?一提到糊糊司令白冰冰的話越發感情飽滿,麵色也越發好看,引得韓美鳳眉飛色舞,笑逐顏開。
“楊書記,我昨天又收到了糊糊司令的來信,他的身體還是那麽硬朗,他叫我向你問好,他感謝你對槐樹坡父老鄉親一片赤子之心。他信裏還說,十一月七日,是他的九十歲生日,希望我去見他一麵,吃他一塊壽糕。我決定去祝賀他老人家九十大壽。”
“好啊!好啊!我也去祝賀他老人家九十大壽,給他老人家送去一些咱這裏的土特產!”
“嘿嘿嘿。我想他老人家會拍手歡迎你!”
“哈哈哈,說定啦!”
“嘿嘿嘿,說定啦!”
白冰冰放下耳機,忘記腳脖子疼痛,遲遲不坐下來給糊糊司令寫回信。
韓美鳳已生著爐火,朝白冰冰扭過臉來,淺淺地笑著掏出手絹揩去麗臉上的灰塵,提醒白冰冰說:“冰冰哥,我可和你把話說到頭裏,你去祝賀糊糊司令九十大壽的時候,切不能給他吼含苦帶澀的秧歌。他老人家必竟已經九十的人了,承受力弱了,他對當前的腐敗風氣,不會沒有憂慮,也許比你冰冰哥還憂慮,還要擔心。你為他吼兩嗓子含苦帶澀的秧歌,再克製不住的向他大哭一場,就會讓他老人家受不了哩!”
白冰冰睜著亮亮的眼睛突然擰一下脖頸,舉手把手指搓響,冷笑一聲,同韓美鳳說:“你提醒我的不錯,我感謝你對我的提醒,你真是比我精明!我這個二百五去見了糊糊司令,很可能向他老人家大哭一場哩。”白冰冰緊喘一口氣,“我要向老人家大哭一場,引得他老人家不好受了,我還算個人嗎?……”
韓美鳳說:“你當然就不是人啦。”
白冰冰好像神經出了毛病,他突然罵一聲他奶奶的,砰地拍一拍大胯,如喊如吼似的說:“隻有自個兒也腐敗了,才能不把腐敗看為腐敗,我今後也要腐敗了,我今後不再二百五,凡是來求我向楊秋江書記美言兩句的,給我送多少我全收下,給我拿多少錢票也不拒絕,撈一個百萬富翁,也養一養情婦,也玩一玩三陪,也住一住豪華別墅……”
韓美鳳不等白冰冰落口:“也帶上手銬威風威風,也往高牆裏邊痛快痛快。”說著端起滿簸箕爐灰,拔腿往街裏一個漚糞坑裏去倒爐灰。
轉眼之間,韓美鳳一手提著空簸箕從街裏返回,她身後還跟著一位她不認識的男客。男客仿佛是籃球隊員,個頭約有兩米來高;穿身深灰色的毛料西服,披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大腹便便,離“靠邊”已經不遠。韓美鳳把男客領進辦公室裏,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眉頭皺起老高。白冰冰不見了。他想不到一個崴壞了腳脖的拐子怎麽能如此快的消失,消失到了哪裏。而她的眉目很快又如常,淺淺地笑著,禮貌地接待男客。她先請男客坐下,遞男客一杯開水,再禮貌地與男客說話:
“同誌,你貴姓?”
男客忘記立即回話,他看到韓美鳳眼睛就不夠用了,心也就失去平靜。他很少看到韓美鳳這般出色的女人。而他害怕他在韓美鳳眼裏少了身價,誤了他的正事,隻是入神地瞅了韓美鳳兩眼,就急忙強製他的兩眼不再放光,正兒八經地回答韓美鳳的問話;
“免貴,我姓高,名建華,在省國土資源廳任辦公室主任。”他答罷立即禮貌地回問韓美鳳,“你貴姓?在村裏擔任什麽職務?”
韓美鳳未留意高主任朝她眼睛裏放光,她神情如常,她心裏也平平和和,而她已明了白冰冰為什麽失蹤。白冰冰已向她談到高主任的圖謀,她牢記白冰冰在高主任辦公室的痛苦和憤怒。她也已經想象到高主任的來意。她強製自己的心裏不起波不響浪,麗臉不失一分笑,坐得穩穩當當,話說得平平穩穩。
“高主任,我姓韓叫美鳳,是村裏兩委班子的秘書。高主任,你到槐樹坡來有麽事?”
“我來見一見你們的支部書記白冰冰。白支書是我哥哥的好友,等於是我哥哥的親老哥,我也把白支書看為我的親老哥。請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我們的支書往晉東南長治縣出差去了,他十天以後才能返回來。”
“他出差去了?”高主任冷著臉問韓美鳳。
“我這山裏人可不會有胡弄你。”韓美鳳淺淺地笑著,“要相信我,請你把話留下來,我一定轉給他。樂意跟他親口說,隻有等他回來,你再來見他。”
“我當然相信你!我把我要和他商討的……給你留下來。”高主任神態自然,熱情洋溢,話如流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上次他往省國土資源廳辦理采礦證……”
“我們的采礦證已經辦下來了。”韓美鳳不想讓高主任多占她的時間,想早點把他打發走。
“我知道你們已經把采礦證辦下來了。”高主任不急不忙地掏出紙煙放進嘴裏,再不急不忙地用自來火點著紙煙抽兩口,“當時,你們的支書答應我,我給你們辦下采礦證來,你們贈給我十股,算做我們職工的福利,我沒有給你們辦理采礦證,也就免了這十股了。”高主任緊抽一口煙,韓秘書,采礦證沒辦,但我與你們支書的友情還在。我想讓你們支書把你們的山場劃給我們國土資源廳一些,由我們國土資源廳負責開采。我們也不讓你們吃虧,適當地付你們些錢。總歸你們還有用得著我們求我們的時候。我想你們的支書決不會讓我白來一趟。你看……”
“你會白來一趟!”韓美鳳毅然地昂起頭,麗臉上淺淺的微笑掉落。她不推卸不應付,一口咬死不鬆口。她再爽利的說一聲你會白來一趟,目光注視著高主任侃侃而談:“我們的支書決不會使你滿意,肯定會讓你噘嘴。我們的支書是無權支書,事事都要由全體黨員全體村民決定。你要包一片山場開采鐵礦,是一件大事,更得由全體黨員全體村民決定。黨員們和村民們決不會同意劃一片山場歸你們國土資源廳開采。你們的權利再大,也不會讓你們占老百姓的便宜。上一次,我們的支書和你接觸之後,返回後向大夥匯報了你高主任的要求,不少黨員不少村民說你是以權坑民,敲詐勒索,質問你是不是共產黨員?咱把你今兒個的要求去放到老百姓麵前,看看老百姓問你不問你,省國土資源廳是不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單位?問你不問你高主任是不是一個共產黨員,既然是一個人民公仆,怎麽不全心全意為人民辦實事辦好事,怎麽盡想占老百姓的便宜呢?”
“行啦,行啦,你可以休息休息啦!感謝你給我上了一堂政治課!”急於讓韓美鳳閉嘴的高主任的麵皮由紅潤變得灰黃,皺是嚇人。他想不到他在一個偏僻的山村,在一個穿戴一般的女人麵前,碰一臉灰,灰得滿腹苦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他隻撂給韓美鳳一句,“等我再來見你們的支書”,抿著幹裂的嘴唇,瞪大兩隻眼睛拂袖而去。
韓美鳳看著高主任駕車走遠,輕輕地歎一口氣,美麗的臉上又浮出逗人喜愛的微笑。
忽然間,坐櫃裏傳出通通通的響聲,驚得韓美鳳退後半步,迅速朝坐櫃轉過身來。
坐櫃裏再次傳出通通通的響聲。
韓美鳳急跑兩步把坐櫃蓋揭開。白冰冰躲藏在坐櫃裏。坐櫃裏空間有限,白冰冰兩條腿彎曲得麻木,脖頸窩得疼痛難忍。韓美鳳用盡力氣,始將白冰冰從坐櫃裏拽出。扶白冰冰在一個木凳上坐下來,掏出幹淨的手絹為白冰冰擦抹前額上的汗珠說:
“我知道你藏啦,我可沒想到你藏到了坐櫃裏,坐櫃裏能容下你,你不是自找罪受?”
白冰冰笑而不答。白冰冰笑得又甜又苦,不是一般的甜,不是一般的苦。他在坐櫃裏將韓美鳳對高主任的回答聽得很真。他知道韓美鳳會讓高主任很快走開,他沒有想到韓美鳳對高主任回絕的話,使高主任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韓美鳳對高主任的回答,使他感到如春風拂麵,如陽光送暖,暖得他的心胸充滿快意;要是沒有“快意”支撐著他,他在坐櫃裏苦得絕不會堅持到高主任拂袖而去。
白冰冰對韓美鳳笑而不答,不是他不想說話,是他大坐櫃裏窩憋扭曲得難受張不開嘴。
韓美鳳明白白冰冰的笑而不答,她爽快地挽起衣袖,用心地為白冰冰按摩一陣脖頸,再吩咐白冰冰:“辦公室裏不冷了,把你的厚棉襖脫了,我再給你按摩按摩肩膀。”韓美鳳幫著白冰冰脫下棉襖,再用柔軟的兩隻手一下又一下的為白冰冰按摩肩膀,並心疼地埋怨白冰冰不該躲藏到坐櫃裏去。
“冰冰哥,你怎麽就那麽害怕他高主任,自己窩憋到坐櫃裏?”
白冰冰輕鬆地長出一口氣開口道:“嘿嘿,我……我實在是不樂意再看到高主任這號的國家幹部。我寧肯鑽到坐櫃裏受憋。”
“哈哈哈,冰冰哥,你真可愛!”韓美鳳再用心地為白冰冰按摩脊背和後腰。她笑得很甜,說得也很甜。
“嘿嘿嘿。”白冰冰笑得更甜,說得也更甜,“我沒有你美鳳可愛,我想不到你對高主任那麽硬正那麽利索。”
“哈哈哈,冰冰哥,你別給我戴高帽兒,要不是有楊秋江書記做靠山,要不是你一貫的與人為善,剛正無私,我的腰也挺不起來。現在你的脊背和後腰好一些不?”
“神仙一把抓,好多了好多了。”
韓美鳳在白冰冰脊背上扇下一掌,再揪一下:“把棉襖穿上,抬起腳,我再給你揉搓揉搓腳脖子。”
白冰冰美滋滋地笑著把右腳搬高,放在一個木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