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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冰冰寶貝兒子大眼,好似剛剛喝下了一杯紅棗老酒,兩眼閃光,臉蛋如貼下石榴花一樣紅潤,神情格外好看,他也超前的勤快。吃罷早飯正在院裏廚房中刷洗鍋碗的白冰冰,喊著大眼該往學校去了。大眼在廳室裏應了一聲說就走,但還是不肯放下手中的笤帚,用心地將屋地掃淨,把塵埃送往豬圈,再用抹布一下又一下地將桌凳擦抹幹淨。他身穿一身潔淨如新的衣服,跑到鏡子前照了一照,滿意地吐一吐舌頭瞪一瞪眼睛,挎起書包準備上學去。
刷洗淨鍋碗的白冰冰返回廳室。白冰冰頭上還是老一套,身上還是老一套,衣服雖舊但很幹淨。他也似剛剛喝下一杯紅棗老酒,眉目清香,黑臉光滑,紅撲撲的。大前天他將蔣希文還給他的百萬欠款,請楊大年、韓美鳳、劉福福等幫忙數了又數,看了又看,沒少一張錢票,沒有一張假票。今天早晨他剛剛往廚房裏點火做飯,五裏坡鎮黨委一幹部來拍響他的院門,通知他縣委楊秋江書記今天要到槐樹卻步來。
大眼挎起書包等白冰冰在方桌一側的老式木椅上坐下來,笑吟吟轉著黑亮的目珠走到白冰冰麵前,兩隻小手放在白冰冰的膝蓋上,仰起小臉認真地向白冰冰說道:
“爸爸,再過七天是我的生日,我不要求你給我買生日禮物,我隻要求你祝賀我生日快樂。你隻要答應我一個要求,你就算是親我愛我,祝賀我生日快樂了。”
白冰冰微微一笑,掏出一支不到兩元錢一盒的一根紙煙,堵住了他的嘴巴。他好像清楚兒子的要求,又像對兒子的要求一抹不知。
大眼跳起把白冰冰口中的紙煙奪下:“爸爸,你能猜著我的要求嗎?你應該猜著我的要求的。你要猜不著,你就是對我不親不愛,把我看成土坷拉塊,是不是?”
白冰冰想笑,又把笑壓下。他沒有想到他外出不過五六天時間,兒子聰明的腦瓜越發聰明,好使的小嘴越發好使,讓他感到十分可愛。他忘記兒子該往學校去了,他說:“大眼,你爸爸準能猜著你的要求。”
“你快說我的要求是什麽?我該上學去了。”
“你見你有的同學挎了新書包,要求我也給你買一個新書包。我猜得八字有沒有一撇兒?”
大眼白爸爸一眼,又把手一揮:“離著孫悟空的一個跟頭遠。爸爸,你是不是裝蒜。”
白冰冰輕輕地擺一擺手。
“你不是裝蒜,你慢慢猜吧,我該上學去了,爸爸再見。”大眼緊把廳室門打開,飛一般快地跑走。
白冰冰再把兒子奪下的紙煙放進嘴裏,準備抽幾口煙喘一喘氣,好去看望張金鎖。白冰冰還沒有把紙煙放進嘴裏,韓美鳳毫無聲息地走入廳室。韓美鳳準備往兩委班子辦公室裏去值班,完成楊大年安排給她接待兩戶人家的家長,調解兩戶人家爭一尺地界的糾紛。
白冰冰原本發亮的眼睛愈加發亮。
韓美鳳下穿緊身的淡青色的牛仔褲,上穿天藍色中式卡腰棉襖,短發烏黑爽直,眼神明亮有神,麵色異常之好看,尤其是充滿愛意的一雙眼睛和紅紅的兩片嘴唇惹人生情。韓美鳳的丈夫張歡歡去世後,使韓美鳳擺脫了沉重的精神負擔,有了愛任何一個男人的自由和權利。而她時下的麵色異常之好看,卻不是因她有了愛任何一個男人的自由和權利。她在家裏安排婆母舒舒服服地休息後,漫步朝兩委班子辦公室走去。她走到老槐樹下,趕巧遇上貓頭鷹在石碾上幫著李秀秀碾黃豆錢兒。二位瞅見韓美鳳的影子,忍受不了韓美鳳之美,立即指著烏鴉嘴家裏的名為“白白”的狗向韓美鳳挑釁。貓頭鷹向著白白啐口唾液罵:“你個破貨兒,又往哪兒浪去?”李秀秀陰陽怪氣地接話:“人要對眼狗對貓,老母豬對的是泔水梢,還用說是去找姓白的浪去唄。你看那腳步兒浪的,顛兒顛的。……”韓美鳳聽的清楚,止步朝李秀秀和貓頭鷹轉過臉,蔑視地撇了她倆一眼,故意不再朝辦公室走去,顛兒顛兒的走進白冰冰的院內。她要看一看白冰冰與大眼是否吃過早飯,若父子倆還沒有點火,她就幫助父子倆燒一燒早飯。
“冰冰哥,你哪天祝賀大眼生日快樂,滿足大眼的要求?”韓美鳳喜興於色的說著提起一個木凳,將木凳放到白冰冰麵前,用愛意綿綿的目光正正地看著白冰冰坐下來。
韓美鳳愛意綿綿的目光,將白冰冰撩撥得心頻繁跳動,渾身火熱,滿目滿臉的幸福,憨厚多笑的一副麵孔明媚的如春風吹拂,如落滿陽光。他很想再朝前探一探身,伸手將他鍾情的韓美鳳摟在懷裏,厚厚實實地親一親韓美鳳。韓美鳳擺脫了束縛,有了對他亮出愛意的自由,他也有了熱戀韓美鳳的權利。他十分清楚兒子要求他祝賀生日的禮物,是要他答應讓韓美鳳當兒子的媽媽。而他滾熱的心裏還擱放著一瓢冷水,未失去冷靜。他黑臉上從不少笑,他心腔裏從不藏私,他事事不隻想自己不想他人,隻管自己不管他人。他大韓美鳳十九歲,年齡相差太多。
韓美鳳靜謐謐地看著白冰冰,不見白冰冰開口,麗臉依然光燦燦地笑笑啟齒:“冰冰哥,你是不是當了村官兒,成了縣委楊秋江書記的知己,拿了百萬欠款,感到你自個兒高人一等了,心裏沒有我美鳳了?如果心裏沒有美鳳了,你就直說,美鳳不會讓你為難。”
白冰冰想吻一下韓美鳳再回答,而他隻是仰脖放聲地笑一笑:“美鳳,你說的這話離得太遠。我和你莊稼人走親戚——實來實去,不論到了什麽份兒上,我也不會讓你怪了我高人一等。我絕不是耍嘴,你的相貌你的人品擺在那兒,我盼不得讓你和你鐵了心的大眼喊了你媽媽。可是,我不能隻想我自己不想你美鳳,隻管我自己不管你美鳳。我們倆年歲差得太多,太不般配。你說是不是哩?”
院裏傳來腳步聲,轉眼之間,張二九抱著四棵白菜走到廳室。要與白冰冰接話的韓美鳳張一張嘴又把話壓下,她的胸懷沒有白冰冰寬廣,她看不起張二九,隻是斜張二九一眼就往村辦公室走了。
張二九模樣不強,頭腦間卻相當複雜。他在張金鎖手裏接過千元,痛痛快快答應張金鎖,報票的時候報給張金鎖一票。而後跑到白冰冰家,想從白冰冰手中再接過一千,答應白冰冰把他的選舉權出賣給白冰冰。他沒有想到,他與白冰冰窄胡同裏趕牛——直來直去地索要一千,卻屎殼郎吃屁——撲空,還被白冰冰耍笑一番,丟盡臉麵。他滿腹怒火的告別了白冰冰,罵白冰冰二百五。到選舉村委會主任的時候,他咬牙切齒的罵著白冰冰二百五報給張金鎖一票。他報下一票之後,得意的如喝足老酒,如晚上與妻子抱在一起,如在路上撿到大把鈔票。他想:他把他的選舉權,也就是他的人權,賣給了張金鎖,絕不會隻是得到十張一百元的鈔票,他必定還要借張金鎖村長、村支書的權利,沾得更多的經濟利益。同時,他在村裏的地位也會提高:同輩的人沒再喊他的名姓,最低最低也要恭而敬之的喊他老張,或叫他老哥;他想與被他看上的女人開一開心,被他看上的女人就會讓他開心。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張金鎖偏偏沒有當選,當選的偏偏是耍笑他的白冰冰。他的成套的“希望”隻是一枕黃粱。讓他更苦惱更擔心的是當選了村長、支書的白冰冰會不把他看在眼裏,甚至會對他無情的報複。他想:不論張三李四,隻要當官就會牛氣,這是人之必然,白冰冰也絕不會例外,人隻要一牛氣,就會對人耿耿於懷。於是,他斷然做出決定: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必須向白冰冰低一低頭,近乎近乎,解除白冰冰的不滿,進一步再跟白冰冰和好。他決心好下,實現他的決心,卻不是十分痛快。他遲遲邁不開進白冰冰家的院門。他心裏一念又念:新的時光,流傳以人為本,就是愛惜自己的臉麵,看重自己的人格。改革開放以來,他偷摘過人二十個柿子,偷掘過人一捆大蒜,並未被人抓住,失了臉麵,丟了人格。去向白冰冰低一低頭,近乎近乎,明明顯顯的是有傷臉麵有損人格。他一念又一念的結果:看遠不看近,利多弊少。就不再猶豫,邁著大步背著雙手朝白冰冰家走來。
“張二九,請你坐下。”白冰冰對張二九之為人也無好感,尤其看不慣張二九近幾年毫無顧及的唯利是圖。而他當選了村長、支書就不能對張二九近而遠之,冷酷無情,更不能再以姐夫的身價拿張二九開心。他與張二九說得誠厚而又熱情。
張二九在一個木凳上坐下來,謙和的笑笑,親切地叫著白冰冰姐夫,問過白冰冰是否吃過早飯,說罷天氣冷熱,再把他準備好的話端出:“我今兒個來見你,向你解釋兩句,再向你說明選舉時候的真相。”
“你說吧。”白冰冰沉穩的說,並遞給張二九一根紙煙。
張二九顧不得抽煙,把一根紙煙放進耳朵夾裏:“咱村裏選舉兩委班子以前,我去向你說什麽現在實行買官賣官,我的選舉權要落到你白冰冰手裏,你對我張二九怎麽也要有點過節兒等等,完完全全是由於叫你姐夫,和你開國際玩笑,你可千萬不能當真。實話實說,窮不光榮,富才體麵,現在我張二九也看錢親了,可我二九絕不會把錢親到那種地步——拿著自個兒的選舉權做買賣,我說的要不是實話,我頭朝下走!”
白冰冰想笑未笑。
張二九說頭朝下走說得過分用力,耳夾的紙煙落在地上。他忙把紙煙拿起,再把紙煙放到耳朵上夾著,依然很用力地說:“到了下票的時候,石頭哥找我為金鎖哥拉票,當著石頭哥,都是自己家的,我不能不給石頭哥麵子,我說行行行,我聽你石頭哥的,誰也不選,就選金鎖哥。有人又問起我選舉村長下誰一票?我說下金鎖哥一票。誰都知道我要下金鎖哥一票。選舉還沒舉行,我就同金鎖哥當麵討好,喊起金鎖哥村長。其實,張二九朝白冰冰睜圓兩隻眼睛,一手按到胸口上,發誓一般,我把我心窩裏的話掏給你,下票的時候,我是下了你一票。你可別把我這話跟二人說,你隻要說出去,人就要罵我兩麵派。特別石頭哥會不饒我,罵我不配是個男子漢。”
想開口的白冰冰張一張嘴又把嘴閉上,也許他想聽一聽張二九再吐甚。
張二九沉一沉就又口若懸河:“我為甚下你一票,這是我千考慮萬盤算的結果。誰都知道我張二九不夠精明,短火不少,可張二九再短火,也忘不了你對我爹沒有階級鬥爭為綱;張二九再短火,也清楚你的長處:愛與人為善,愛助人為樂。我這完全是我心窩子裏的實話,絕不是見你當了村官兒,對你巴結討好,成心捧你。”
白冰冰想接一句“你張二九心窩子裏的話都是真的”沒有張口。
張二九挺一挺細長的脖頸再與白冰冰套近乎:“我今兒個來見一見你,最終目的是讓你了解一下我對你的忠誠。常言道:紅花得有綠葉扶。當官兒也不能脫離群眾。冰冰姐夫,我把我張二九的心掏給你,我誓死維護你的權利,樹立你的威信,保你步步高升,你當了村長,再當鄉長、縣長。”
白冰冰又想笑未笑。張二九打的什麽算盤,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再壓製自己,他也不能直截了當的提醒張二九,莫拿他手中的權利做美夢。
“我說張二九,”白冰冰誠心實意又毫不含糊,“我歡迎你對我誠實。你對我忠厚,我對你也不能滑頭,再說我這人也不會滑頭。我當了村官兒,最危險的敵人就是我自己以權謀私,和我為自己的親朋好友們謀私。我請你做我的監督員,時時刻刻監督我是否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否以權為自己謀利;時時刻刻監督我是否為我自己的親朋好友謀利;隻要發現一個妄想用我的權利謀私的,不管他和我是多麽親近的人或是自己的親朋好友,你就提醒我或毫不客氣地批判我!成也不成?”說不出張二九的臉皮有多厚,他臉皮不紅不黑,兩眼也還炯炯發亮,他立即答應白冰冰:
“成!”答應得響亮而又痛快。
白冰冰不再與張二九費牙磨嘴浪費時間:
“二九,咱倆今兒個就說到這兒吧,我還急著去找人辦事。”
“成成成。我眼皮底下也還有營生。”張二九隻好就坡下驢,不得不說得響亮而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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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男人女人,遇到難以丟開的不幸,都愛埋怨自己,尤其是女人嘴上少不了埋怨。張金鎖的妻子史梅梅是個堅強的女人,也照樣少不了埋怨自己,他為張金鎖喂罷飯食,送走大便小便,安排二小子拴貓往小學校去讀書,刷洗淨鍋碗,拿起一個小板凳在上方屋門一側依牆坐下來,麵對溫和的陽光合上兩隻眼睛,就又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命苦。
史梅梅,你不論在娘家當閨女,不論到槐樹坡來做媳婦,對人沒有尖刻過,對人沒有使過壞,又沒有偷摘過人一個棗,偷拔過人一根蔥,有人要遭了難,你還能去幫人一把,可你……你的命怎麽就這般苦哩?二……二小子拴貓還念小學三年級,你……你就當了活寡婦……心術不正的偷人養漢的還不當活寡婦……這……這世界也……也太不公正了吧……
白冰冰走來,史梅梅還在依然閉著眼睛,淚漣漣地埋怨著自己的命苦。白冰冰與張二九告別之後,大步朝著史梅梅家走來。白冰冰路過老槐樹下,一白發女人把白冰冰攔住,問白冰冰往誰家去作甚?白冰冰說往史梅梅家看一看史梅梅和張金鎖。白發女人規勸白冰冰,你最好別去看張金鎖,人家張石頭老婆李秀秀傳揚的大人孩子都知道了,說張金鎖的病帶著邪氣,這邪氣出自白冰冰:張金鎖是火命人,白冰冰的冰是水,水火不相容哩。也就是說你白冰冰妨克著人家張金鎖哩,你去看望人家合適嗎?白冰冰笑笑,叫白發女人一聲嫂子說,別聽李秀秀瞎呱呱,我妨克不著張金鎖,說罷又大步流星。
白冰冰在史梅梅院裏叫一聲拴虎媽,史梅梅很快睜開眼睛,急忙站立起來,將白冰冰引進上房東屋。
白冰冰坐下來就安慰史梅梅。
“我聽人說你總是淚漣漣地埋怨自己命苦,你把自己整誇了,金鎖哥的病就好了嗎?你……”
“我是斷不了埋怨自個兒命苦的。”史梅梅好似看到久未見麵的親人,立刻接話,話多的無邊無際。“我首先埋怨的是社會的歪風邪氣兒讓拴虎爹搬住了閻王爺的腳,讓我當了活寡婦。我又不能不埋怨拴虎爹,拴虎爹並不是個賴人,要是個賴人,我就不疼他了。他一不耍錢,二不找娘兒們,三不胡吃海喝,四是對我又有感情,總和我親親熱熱的。可他愣是中了當官發財的邪……史梅梅叨叨著又失聲地抽泣起來。”
白冰冰心疼得也難再平靜,他用力抽口煙,壓一壓心裏的難過,再趕緊勸慰史梅梅:“拴虎媽,你別糟蹋自個兒,你聽我說,聽我說……”
“啊,我聽你說。”史梅梅說著抬起頭,用襖袖把眼淚擦去。
“拴虎媽,你別忘了你是個剛強人。拴虎上小學那年,你往茅草溝裏去割柴,兩隻柴狼把你追得跳了崖,碰巧我在崖下割荊條,我把你背回村,人人都說你沒救了,你愣是又活了,而且你一眼淚沒落。你還記得不記得?”
“我記得。我明白我史梅梅是個剛強人。惡狼毀不了我的剛強,活死人拴虎爹算是把我的剛強送往閻王殿裏了。”
“別那麽悲觀。”白冰冰說著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遝五萬元錢票和一張中藥藥方。白冰冰收下蔣希文送予他的百萬欠款,將七十五萬放下來,準備歸還好友武不強,把屬於他的二十五萬一分為二:二十萬做為開發鐵礦石的基金交給了楊大年,餘下的五萬全部給史梅梅拿來。史梅梅不知白冰冰亮在她麵前一遝錢票一張中藥藥方是什麽意思,納悶得指著錢票和藥方向白冰冰:“冰冰姐夫,你這是……”白冰冰把錢票和藥方遞給史梅梅手裏與史梅梅實話實說:“蔣希文來歸還了我百萬欠款,其中有我個人二十五萬,我給你拿來五萬,為拴虎爹治病。這張藥方,是我在省城求人尋找到的專治拴虎爹病的偏方。人說偏方對拴虎爹的病有效。得病亂求醫,你先為他抓幾服藥讓他吃了試試看。”
史梅梅把中藥藥方折疊在一起裝進棉襖口袋,卻遲遲不把五萬錢票收起,讓五萬錢票在她的兩隻粗皮手裏倒來再倒過去,叮囑一眼再叮囑一眼。五萬錢票成了史梅梅特效的催淚劑,不過一兩分鍾,史梅梅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又一滴,一串又一串,淚水全落在了錢票上。史梅梅對張金鎖的病久治不愈悲觀透頂,她同誰都說她的活寡婦是當牢穩了,而她隻要睡不實了,就還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再為張金鎖尋醫求藥。於是,她四處求借,又叫大兒子拴虎四處求醫,沒有求借到多少錢。她想也未想到,白冰冰一下給她拿來五萬元人民幣。她不能讓白冰冰再跟她傷心,看她淚如泉湧,她抬起右手用手背把眼淚揩去,感動不已地說:
“冰冰姐夫,你……你總是讓人看到你的熱心腸,我真想給你下一跪!”
“別胡扯,快把錢放起來。”
“聽你的,我把錢收下放起來。”史梅梅依然直勾勾地盯著錢票,“冰冰姐夫,史梅梅為拴虎爹把錢花費了,可沒日子歸還你呀。”
“用不著再歸還我,我就沒想讓你再歸還我,不就才五萬塊錢嘛,再多也用不著歸還我,你隻管爽爽快快地用它。花完了,我還想法子給你湊。”白冰冰一字一句,硬實脆快的話語如刀削釘削鐵。史梅棋逢對手又潸然淚下,她很快又把眼淚揩去。
“冰冰姐夫,你讓我不知該說甚了。我……我不是悲觀,我也不是對拴虎爹無情,我看,給他再花費多少,也是炒韭菜放蔥——白搭。他中了當官發財的邪,你就是把他的病治好了,他還會犯病。”
白冰冰毫不泄氣,堅持鼓勵史梅梅:“拴虎媽,你看得透徹,拴虎爹當官發財的邪中得不輕,可隻要有你的善心在,隻要有你的恒心在,就還會把他從閻王殿裏拉回來。他的病不會老犯。咱倆以後再坐著,我去看一眼拴虎爹。”白冰冰說著站起來就要朝東廂房屋裏去。
史梅梅利索地伸手又把白冰冰拉得坐下來。“甭去看他,瞎睹心,他反正是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啼哭。全村人的富都擱到你的肩上了,村裏有多少事需要你操心。你要有事就幹你的去吧。”
忽然街裏有人呐喊:“冰冰大伯,快往辦公室裏去,縣委書記來了”呐喊的人嗓門很高。
3
呐喊的人驚動了在村裏的兩委班子裏的每一位委員。縣委書記的到來,對每一位委員都如聽到第一聲春雷看到第一場春雨那樣關注那樣振奮。已不是仨春兩秋,他們不僅沒有看到一位縣裏的領導,也未看到過一位鄉裏的頭頭。他們隻要談論起槐樹坡與鄉、縣領導的關係,眾口一詞:金光縣並沒有一個槐樹坡。早晨,白冰冰將縣委楊秋江書記要到槐樹坡來傳揚給每一位委員,委員們多半的不信,他們說這是日頭要從西邊出來了。每一位委員都腳步快如流星地奔往辦公室,腳步最快的是白冰冰、楊大年、劉福福。他們氣喘籲籲地趕到辦公室,見到的隻是鄉裏的一位矮個子幹部。矮個子幹部是來通知大家的,縣委楊秋江書記很快就要到達。又是轉眼之間,站立在辦公室門口的韓美鳳說,楊秋江書記到了。用不著白冰冰放話,全體委員個個都跑往街上。這時到達的是兩輛黑色轎車。不僅楊秋江書記來了,五裏坡鄉的鄉長和鄉黨委書記也乘車而至。楊秋江書記依舊穿身合體的毛料西服,披件潔淨的毛料大衣,麵目比初次見到白冰冰時還要光彩照人。白冰冰緊跑一步同楊秋江書記握一握手,興高采烈的說句楊書記你可來了,將楊大年、韓美鳳、劉福福等一一介紹給楊秋江書記。楊秋江書記異常親切地同每一位委員握手,再把五裏坡鄉的鄉長和鄉黨委書記介紹給大家。
過了一會兒,楊秋江書記、鄉長和鄉黨委書記即跟著白冰冰、楊大年、韓美鳳等在辦公室裏坐了下來。楊秋江書記顧不得接過韓美鳳遞他的茶杯,他接過秘書遞給他的公文包,從公文包中取出從省國土資源廳拿到的采礦證,小心翼翼地將采礦證展開,抬頭樂嗬嗬地注視委員們一眼,再笑意濃濃的麵向白冰冰:“我把采礦證給你拿來了。”楊秋江書記說得不緊不慢不輕不重。而白冰冰和每一位委員都不禁開懷大笑,笑得罕見得甜美,罕見得歡實。楊秋江書記臉上的笑意也隨之增厚。滿屋人誰也沒有想到,隨著委員們的開懷大笑,從院裏傳來雷鳴般的掌聲,這掌聲使楊秋江書記、鄉黨委書記、鄉長和村裏的每一位委員都站了起來。
白冰冰、楊大年同每一位委員都知道采礦證的重要性,貧窮的槐樹坡的父老鄉親人人都曉得,隻要拿到了采礦證,大家盡快脫貧致富就有了希望。父老鄉親們都已經知道,楊秋江書記答應白冰冰為槐樹坡辦采礦證。有人朝白冰冰吆喝縣委書記來了時,驚動了在村裏的每一位委員,也使在村裏的鄉親們朝著辦公室湧來。都要看一看縣委書記是否真的來了,都要看一看縣委書記是否把采礦證拿來了。不多一會兒,凡報名加入槐樹坡共同富裕合作社的鄉親,一個不少地跑進了辦公室的院裏,把院裏堆聚的滿滿的。
鄉親們雷鳴般的掌聲,使楊秋江書記、鄉裏的黨委書記鄉長再坐不住辦公室裏。“老白,我去先見一見鄉親們。”楊秋江書記同白冰冰說罷,不等白冰冰點頭就與鄉黨委書記和鄉長走出辦公室。白冰冰、楊大年同各位委員隨後跟到院裏。院裏辦公室門外一側,有一不到三尺高的土台台。白冰冰把楊秋江書記和鄉長、鄉黨委書記拉到土台台上,把楊秋江書記、鄉長、鄉黨委書記介紹給鄉親們,而後高聲大嗓地說:鄉親們,楊書記在百忙當中擠出時間,到我們槐樹坡來現場辦公,幫助我們脫貧致富。他先見一見鄉親們。
鄉親們又一次的掌聲如雷。
“鄉親們,”楊秋江書記被鄉親們純樸的笑臉和雷鳴般的掌聲感動得白淨的臉孔通紅,神態莊嚴,語氣有力,“鄉親們讓我楊秋江十分感動,又讓我楊秋江感到非常慚愧。大家熱忱的笑臉,歡快的掌聲,實際上是對我嚴厲的批評,大家批評得正確。我到金光縣來工作已經六個年頭,我任縣委書記也不是三日兩晨,我就沒有到槐樹坡來過一次。多數的鄉親們住得還是舊房老屋,這隻能說明我工作不深入,作風不紮實,是嚴重的官僚主義。我請鄉親們批評我。”
熱烈的掌聲驟然而起,頓時將楊秋江書記的話淹沒。楊秋江書記猛然間來關心鄉親們脫貧致富,鄉親們料想不到,楊秋江書記當眾誠懇的自我批評,鄉親們更是沒有想到,純樸實在的鄉親們也就更難抑製自己的感奮。
楊秋江書記目光愈加顯情,聲音更加宏亮有力。
“鄉親們,大家都知道,村裏窮和富,關鍵看的是幹部。主要領導幹部如果是支為鄉親們著想的蠟燭,就會把村裏照亮,鄉親們就會很快富足,主要領導若是私心雜念重的,村裏就難以脫貧,鄉親們就會倒黴。鄉親們政治眼光敏銳,把白冰冰同誌推向了領導崗位。我十足地相信,我們槐樹坡的鄉親們,很快就會把固有的貧窮推到豬圈坑裏迎來夢寐以求的富裕!……”
笑聲、掌聲又將楊秋江書記的話淹沒。也使楊秋江書記當眾讚揚的白冰冰的笑臉說不出的可愛。
楊秋江書記捶一捶胸膛,伸出雙手使鄉親們的掌聲停落。
“鄉親們,今天,我同五裏坡鄉主要領導同誌一起到槐樹坡來現場辦公,主要是同村裏兩委班子的幹部們研究一下,如何科學的有計劃的開采鐵礦。我已經把礦山開采證帶來交給了老白。毫無疑問,鄉親們會在以白冰冰同誌為首的兩委班子的領導下,齊心協力,艱苦奮鬥,不怕任何困難,提前完成開采計劃。毫無疑問,鄉親們美滿的現代生活就在眼前:吃穿不再愁,耕地用鐵牛,光棍都畢業,住進小洋樓,趕集不用走,吃水一扭,洗衣不用手,看戲伸指頭……”
歡呼聲掌聲能把楊秋江書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