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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伏爾泰的極樂莊園散步

  拋棄了季節,遺忘了環境,腋窩下夾著一本書,悠哉遊哉,就這樣漫無邊際地散步。黃昏是一個適合於散步的時辰;何況此時此刻,與伏爾泰對話,思考著這樣的問題。我雖然不認可拉美特利的觀點,認為靈魂裏有物質,物質裏有靈魂,熱情會讓身體變暖。但是,至少在此時,我感到我的拋棄與遺忘,確實與思考有關。

  黃昏的小區,是一個思想的容器。淡黃色的夕陽,斜射在淡黃色的屋麵上,營造出一種淡淡的溫馨。草坪裏的草,一片連著一片,像這世界的芸芸眾生。這草葉,乍看是一色的綠,仔細辨別,卻是有鮮嫩,活潑,也有老成,憔悴,還有枯死,正與泥土融為一體。豐富多彩的是草坪上的樹。花葉繽紛的紫荊,綠茵密匝的小葉榕,葉枯杆瘦的銀杏,層次分明。它們似乎矛盾尖銳,不共戴天;卻又水乳交融,親密無間,融合於一體,讓人模糊了四季。我知道,那不過是園丁們的刻意安排,讓植物的習性,為我們帶來一個錯落的季節。但是此時,我更願意作另一種解讀,把它看成一種自然與宿命,大道的生成或存在姿勢。我悠地在心中萌生一個念頭,伏爾泰的極樂莊園,是不是這個樣子呢?雖然,我沒有去過法瑞邊境附近,沒有見過坐落在弗爾尼的那個莊園。但是我相信,這樣的環境,應當更接近伏爾泰的內心世界。

  當想到這一點時,我心裏湧起一種莫名的激動。啊,我多幸福,我正在伏爾泰的極樂莊園散步!我仿佛看見,也是在這麽一個冬日的黃昏,或某個春日的早晨,伏爾泰手執一把剪刀,正在這裏擺弄著花草;或拿了一把鐵鍬,正在這裏種樹。既種著現實,一些果樹,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掛果的果樹;又種著理想,一種形而上的追求,他心裏種了四千年的真理之樹。盡管我不能像伏爾泰那樣,受到滿世界的祟拜與追捧;不能像他那樣,與腓特烈二世和眾多的學子,爭論哲學的偉大與教會虛偽;也沒有接到沙俄女皇葉卡特琳娜二世一封又一封的讚美信。但是,我此時的內心,與伏爾泰是相通的。不信你感覺一下,那柔韌的晚風,沙沙的草葉,和融觸的夕陽可以作證。這就是伏爾泰,一位隻信奉真理,不相信邪惡、聖經、皇權和政治的怪人。不管你是偉大還是微弱,一旦走進這裏,這位智慧的老人,都會收回他的狂傲與偏激,為你敬茶管飯。他會帶著你到他的極樂莊園散步,用他堅定但是平和的語氣與你交心,讓你走進他營造的極樂的迷宮,去品味極樂的愉悅與平靜。你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為他的睿智所折服。

  到伏爾泰的極樂莊園散步,你會觸摸到一種人性的複雜與真實。年,弗朗索瓦·瑪麗·阿魯埃出生於巴黎。由於他那些令法國和世界震顫的文字,都署著伏爾泰,人們反而難記起他真實的名字。伏爾泰具有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和環境具有的所有德性,智慧,叛逆,挑戰,仗義,慷慨,幫助朋友像攻擊敵人一樣賣力;還有醜陋,鄙俗,虛榮,輕浮,猥褻,放肆,甚至說謊。維克多·雨果說,“隻要說到伏爾泰,就等於概括了十八世紀的特點。”但是,伏爾泰又難徹底擺脫世間的俗氣。這樣的評價,也許一半是人性的必然,一半可能是他的敵人的賦予。他認為,在一切藝術的領域,要獲得成功,就必須首先要魔鬼附體。就連他的對頭也說,他完全符合這一要求。邁斯特爾則說,他是一個“學會了地獄中全部詭計的人”。為了博得腓特烈二世的歡欣,他會毫無理由地讚揚,吹捧;風向一變,他又會隨機應變,或一逃了之。他藐視一切宗教,但為了獲得法蘭西學院院士的提名,他又自稱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不惜以違心和撒謊的方式,肉麻地恭維權勢炙手的耶穌會教士。他正在家裏思考,有朋友來拜訪。他問朋友,從什麽地方來。朋友回答,從哈勒先生家來。他會馬上說出一大堆對哈勒先生的溢美之詞。可是,當來者感動地說,先生的胸懷太寬闊了,哈勒先生並不這樣評價你。他又會立即改口說,也許我們都錯看了對方。這簡直像個心無定準的小孩。他以自己的才華,取悅了仰慕才華的黎塞留侯爵的夫人夏特萊。在他們廝守了年後,夏特萊卻移情於年輕英俊的聖·朗伯侯爵。他非常氣憤。可是,當聖·朗伯請求他寬恕時,他又顯示出君子風度。他自嘲道,“女人就是這樣。我取代了黎塞留,聖·朗伯又取代了我。一顆釘子擠出另一顆釘子,世界就是這樣運行的。”他不僅向他們表示祝賀,還詩性大發,“聖·朗伯,都是因為你/玫瑰才開放/刺兒全都歸我/花兒你拿去吧”。正如腓特烈在給他賭了一年的悶氣後,主動給他的信中所說的那樣,“你如果不是人,那就十全十美了。”

  是的,如果不是人,那就十全十美了。我們哪個人不是這樣!在哲學與宗教的聖殿,我見識過上帝,天堂,圓滿,這些令人神往的境界,終不能如願。那麽,什麽是極樂呢?我叩問伏爾泰,為什麽要把自己一個臨時的寄居之地,取名為極樂莊園?伏爾泰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采取了他一慣的風格,派遣他小說,詩歌,散文中的虛擬對象,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此時,我仿佛聽見一個渾厚堅實的聲音,從浩瀚空蒙的空間傳來,向我傳達著一種關於極樂的神示。我知道,那是形而上宇宙神學教授潘葛羅斯的聲音。他好像在對“老實人”,也在對我,或我們說,這個世界是一切可能的世界中最完美的。如果你不曾被趕出宏偉的城堡,不曾麵臨宗教裁判所的審判,不曾丟失那些金子,現在你就不可能在這裏吃蜜餞了。

  我們就置身於極樂世界。在極樂的世界遨遊,無疑是幸福而快樂的。不是嗎,我們哪一個人,不曾像“老實人”那樣,構築過自己理想中的宏偉城堡,不曾接受過審判,正義,道德,良心,或者邪惡的審判,哪一個人不曾遇見過或擁有過黃金。然而,轉眼間,這些欲望的贈予都離我們而去,成了過眼雲煙,經濟學家們計算的沉沒成本。最重要的,是要珍惜現在的擁有,不管是幸福還是苦難,都是命運的恩賜。此時,也許你正三五朋友相聚,圍坐在一方草地,悠閑品茶,輕嘬咖啡,或共享成功的快樂,或傾訴心中的煩惱。這不是極樂是什麽呢?如果你正經受命運的煎熬,也不要悲觀,應坦然麵對,因為原本這“世界就充滿了哀怨,一切生命都為苦難與死亡而生”。你目前的多舛,也許正是極樂的一種實現方式;何況,個人的災難會成全整體的幸福,這種付出祟高且值得!

  隻是,我們都是凡夫俗子,要達到這樣的境界並不容易,包括伏爾泰本人。從《梅羅普》、《奧狄浦斯王》、《英國書簡》,到《老實人》、《百科全書》、《哲學辭典》。在這個極樂莊園裏,伏爾泰曲徑通幽,循循而進,把我們領入了一個由反叛到建立,由解構到構建的精神世界。但是,在開始,他最多是一位反叛者,而麵對的未來不過是一張想象的白紙。他的啟蒙教育,便來自一位具有反叛意識的教父。那教父一麵教他祈禱,一麵卻向他灌輸懷疑主義。父親希望他學一門實在的本事,他卻偏要選擇文學,氣得父親發抖。老人家用手敲著桌子,憤怒地說,隻有那些想做社會垃圾,連累父母,打算餓死的家夥才會搞文學。他懷疑的胃口越來越大,直指神聖的神父。“我們的神父並不像常人想的那麽聰明,他們有的學問不過是因為我們無知。”他隻相信自己,認為“眼睛就是我們的聖經、上帝和祭壇。”他祟尚具有反叛精神的拉美特利、愛爾維修、霍爾巴赫和狄德羅,相信是因為愚昧和恐懼創造了上帝;隻有摧毀天堂,才能恢複世界的本來麵目。

  在批判的同時,伏爾泰開始思考構建。他要構建自己的極樂莊園。按照自己心目中的設計,他建造了一座教堂,取名叫“伏爾泰的上帝”,試圖創造一個具有泛化意義的神。在《薩帕塔的疑問》中,他借助一位叫薩帕塔的神職候選人,把這種設計具象化。薩帕塔一麵追問,我們怎麽證明,四千年來,被燒死的成千上萬的猶太人,一直是上帝的選民;如果兩個教會相互矛盾,哪一個是正確的呢?他無情地揭穿了神父的虛偽。另一方麵,薩帕塔又把真理與謊言,宗教與迷信分開;他向人們灌輸美德,並且以身作則;他正直,善良,謙遜。即便是死,也與耶穌一樣神聖。年,他心目中的上帝,在一個叫巴利阿多利德的地方被燒死。當然,這裏有另一種解釋,有點類似於尼采的上帝死了。要證明的是,在伏爾泰的心中,一直沒有真正的上帝;要說有,那就是人自己,包括我,包括你,包括他,人類共同的自在精神。這才是極樂的境界!

  我不懂哲學,卻感染了懷疑之症。我懷疑曆史是不是開了一個玩笑,怎麽把伏爾泰劃入了悲觀主義的陣營。到伏爾泰的極樂莊園散散步,你就會感覺到,他對世界悲觀本質的揭露,對基督教神學的否認,其實正是喚醒人們對現實的正視與警醒。他希望人們像他那樣去懷疑,反叛,抗爭,向那些貌似神聖的教會,神父,和一切所謂的合理挑戰,獲得內心的自由與覺醒。伏爾泰看透了世界,卻又跳出了世界。他的內心,就像這黃昏的小區,遮掩了一切憂傷,不幸和醜陋。因此,他沒有像三呂大夫那樣投江自盡;他以一種坦然,從容,自信的審美姿態,麵對世界的一切悲觀現實。事實上,此時的伏爾泰,已就沒有了悲觀,或者說超越了悲觀。誰能否認,這才是真正祟高壯麗的樂觀之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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