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城書

指示

　　指示。動詞。本義：指給別人看。引申義：上級對下級或長輩對晚輩說明處理某個問題的原則和方法。轉義：指明下級或晚輩該怎樣做的話或文字。

　　會議快要結束了。也許是開了幾天，或整整一個上午，總之，快要結束了。開會的人，好像馬拉鬆賽的運動員，隱約看見終點的標線，心中悠地湧出一股期望，向往，釋然的情緒。當然，作出這樣的判斷，不僅僅是依據柏格森的空間時間或心理時間，在官場，老柏發現的規律往往失靈。決定會議開多長，什麽時候結束的，是程序和首長時間；當然，程序也是首長定的。

　　就在這時，情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會議總結講話，也就是最後一個程序結束時，大家的心早已提前飛出窗外，與窗外的藍天白雲和清新空氣融為一體，會場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有的已經夾著文件包，起身，欲走。主持人提醒大家，請稍坐勿亂，稍坐勿亂，再強調幾點。一臉的失望，還得重新坐下。也怪不得大家窸窸窣窣，這是個程序之外的程序，總結之外的總結，過去少有，現在時興。

　　強調什麽呢？主要是會議精神的傳達貫徹問題。除了要給哪一級匯報，召開什麽會議，發什麽文件這些例行公式，主持人會按照自己的理解，把會上各位領導講話中的精華，一一提示，貫以重要的頭銜，指示，囑咐大家定要深刻領會，認真貫徹落實。千萬不要不耐煩，更不要懷疑主持人的拳拳之心。在主持人眼裏，坐在主席台下的人，再聰明也是愚鈍，就像在父母眼裏，歲的兒子也是小孩，也少不了牽掛與不放心；領導的講話，再空洞枯燥，催發了多少嗬欠，引誘多少人溜出去打電話和小解，也是指示，且非常重要，有誰聽說過不重要的指示呢？

　　這裏要說的指示，是官場很流行的詞語。指示是神聖的，這種神聖，似乎在倉頡造字時就已賦予。你看，指和示，兩個祈使色彩很濃的動詞，再聯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上級對下級特有的居高臨下姿勢，就擁有了一種天生的權威、力量和底氣。上級是什麽？是一種遊戲規則為你設定的權力來源，是你的衣食父母、榮辱命運和上帝。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受人權力，聽人的話，接受人的指示，似乎也是天經地義。即使美國總統，那麽偉大而不可一世，一旦麵對他的選民，也不得不變得和藹，謙遜，唯唯諾諾，哪怕是裝的。在我們的國家，也有自己的指示文化。過去，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去理解。現在，則推崇美國西點軍校金點子，強調沒有任何借口，謂之完美的執行力。

　　指示又是玄妙的，隱藏著許多玄機，往往叫你永遠吃不準，領會不透，就像陳景潤之前的哥德巴赫猜想。比如，領導指示，叫你要樹立科學的發展觀，增強統籌意識，正確處理好發展，改革，穩定的關係；把握好發展的速度，改革的力度，老百姓的承受度。這絕對是高屋建瓴的思想，閃耀著辯證法的光茫，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沒有足夠的智慧，是不可能有如此思想的。不要懷疑，也不該有任何懷疑和動搖，這不是自由市場，麵對一位小攤販，買白菜蘿卜，可以隨意討價還價。這是神聖的領導指示。好好領會吧，智慧之門，須用智慧開啟。怎麽算處理好了那幾個關係，怎樣才能把握著那幾個度。如果覺得玄妙，難以把握，也可以從它的逆定理和結果中尋找答案。那就是，你的發展，改革，穩定和諧一致了，那些關係和度一定是把握好了，反之，則不然；不過，得牢記，不管哪種情況，都證明領導指示的精辟深刻。

　　指示還是開放的，開闊的，彈性很大。它就像一個開放的神殿，雖然神聖，玄妙，迷幻，但並不是一個封閉的體係，叫人鑽進去，就出不來。它的開放開闊，正來自於它的神聖和玄妙。如神殿裏的神，人們都知道它神聖，無所不能，可以普度眾生，可是，誰也沒有親眼見過它怎樣普度。於是，給崇敬者留下了一個開闊的空間，讓你去領會，猜想，把握，既可帶著一顆虔誠，感恩之心，也可以帶著自己的心事，欲望，不可告人的目的；何況，我們還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實事求是和結合本地實際。總之，一切靠當事者臨場把握，靠你的聰明才智，隻要把握著法律法規，大政方針，該怎麽幹，還怎麽幹。在這裏，指示又是死的，原則的，大方向的，人是活的，靈巧的，具體的。我們的生活每天麵對的，都是具體。就這樣，我們看見，產生於平凡中的指示，借助領導的威嚴與權力，攀上了神聖的聖殿，繞了一個圈，又回歸平凡，回到了油鹽醬醋間。

　　先哲說，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

　　§§七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