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薔薇科;多年生落葉灌木。
玫瑰是由芳香和浪漫浸潤的。因此,一直以為,玫瑰要麽屬於春天,恰好與大地吐露的綠芽新枝般配;要麽屬於夏季,那一份驚豔,隻有盛夏的熱烈堪摘。未曾想到,在這個秋季,我憑著書本和淺薄的經驗,竟差點把一份純淨的美得罪。
事情的起因,皆緣於一種信任。因為我“見過世麵”,因為我“還是個文人”,酒店老總就把這個派對的方案全托付給了我。這不是一般的派對,也不僅僅是中秋聯歡,而是酒店為幾對年輕人策劃的婚慶。他們選擇中秋喜結良緣,求的是那一份象征中的圓圓滿滿。彩車,彩門,舞台,燈光,地毯,伴郎,伴娘,主持,串台詞,主題音樂,似乎都是信手得來,沒費功夫。可是,當想到鮮花的時候,我卻犯難了。對,新郎攙扶著新娘,步入婚慶禮堂,應當手持鮮花,腳踏紅地毯,雍容華貴,款款風情。那麽,持什麽樣的鮮花,更能表達愛情的甜美與幸福呢?我最終作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差點釀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我首先想到玫瑰,這本來是對的。也許是陽光正麗,又置身於清爽的秋季。經過幾天的陰沉,這突然而來的陽光,竟有一種久違的親切。這樣的陽光,很容易讓人想起女人,和她們的柔言軟語。詩人說,玫瑰是太陽國的靈魂。我想,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景。誰不知道,那靈魂就是玫瑰裝載的愛情。無須派遣,思維便已遠行。十三世紀的紀元並不遙遠,愛情並不僅僅屬於那個東征的小十字軍,不僅僅屬於蒂博伯爵;布朗什·德卡斯蒂耶和塞浦路斯王後的美麗,也不是愛情產生的唯一依據。我更相信,蒂博的叔叔的去世,與他年的東征,都是上帝安排的緣分。不是為某一個人,而是為了整個人類的愛情。不然,一位“自編自唱的藝人”,哪來那麽大的勇氣,為了一場要死要活的愛情,會孤身遠行,然後,在一個叫做普魯旺斯的地方,找到並帶回一種叫玫瑰的花,陶醉了傾國傾城。從此,玫瑰與愛情,便攜手並肩,走遍世界,走到今天,再難以分離。雖然,在古羅馬習俗裏,玫瑰也曾象征著轉瞬即逝的歡愉;雖然,在昏憒無度的黑利阿迦巴魯斯高高在上,與他的母親和情婦一起觀賞玫瑰之舞時,象征短暫的酒神狄俄尼索斯,和農牧神雕像,就聳立在他們身後。但似乎任何力量,也無法拉開玫瑰與愛情的距離。
選擇沒有猶豫,猶豫在於季節。此時還有玫瑰嗎?記得上周回家,院壩邊的那株紅玫瑰,早已是花謝葉衰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又從書架上找出那本《群芳新譜》,再次確認。雖書早已發黃,但我想與知識無關。進入我視野的,是這樣一些文字:玫瑰,莖密生銳刺。羽狀複葉,上有皺紋;夏季開花,花單生,深紅,紫紅,粉紅,純紫或白色,芳香沁人。花供觀賞外,還可提煉芳香油;花及根入藥,有理氣活血,收斂作用。就這樣,“夏季開花”四個字,刀刻斧劈般印在了我腦子裏。想到已置身於一個遠離玫瑰的季節,心裏竟有一些隱隱的悵然。仿佛麵臨的不是一個策劃困難,而是自己的愛情,在這次節令的陰差陽錯中,已然無可挽回。錯過或者丟失,都是可以令人難過的。
我又查了一些資料,在玫瑰的王國裏蕩舟,萬裏千年,不過是指下一瞬。從日本玫瑰,法國玫瑰,普魯旺斯玫瑰,大馬士革玫瑰,黑利阿迦巴魯斯玫瑰,到藥劑師玫瑰,變種包心玫瑰,麝香玫瑰,紅玫瑰,白玫瑰;從梅爾梅森城堡的溫室,到約瑟芬皇後的花園。一個個美麗的玫瑰之夢,在泛黃的紙頁湧出,又很快消失。其間,也曾有突然閃現的“杜瓦玫瑰”,讓我眼前一亮。可是,仔細讀來,才發現,這種四季開放的玫瑰,早已是法蘭西十八世紀的明日黃花了。此時此刻,已是故國之秋,怎堪我等摘得。聯係到自家院壩邊的情景,我心中暗暗有了某種判斷的堅定。
拋棄了玫瑰,我開始在一個沒有玫瑰的世界,為一場婚慶尋找愛情的花朵。我心裏明白,愛情是神聖的,屬於人,也許一生隻有一次,千萬敷衍不得。
種種可能,都被排除,當焦慮的目光,聚集於一個聖潔的名字,月季,我竟有一種難以抑製的欣喜。月季和玫瑰,不僅同屬於薔薇科植物,也許都是萬年前,地球上犬薔薇的後裔。而且,花形花香都很接近。心裏有了一種釋然,完成任務的釋然。我堅信,用月季取代玖瑰,是秋季婚慶的最好選擇。沒有任何的猶豫和懷疑,下單,采購,製作,一切都緊張有序地進行。
誰知,我卻差一點鑄成大錯。
就在婚禮即將舉行時,一對早到的新人,興致勃勃地前來察看婚慶活動準備情況。先還有說有笑,談笑風生,喜氣洋洋。我心裏暗暗得意。誰知,當新娘的目光接觸到那束醒目的月季時,臉色突然由晴轉陰,垮了下來。我正不知何故,旁邊一位長者才嚴肅認真地解釋說,呀,怎麽用月季呀,不對,不對。你要讓新郎新娘玫(梅)開幾度,做花心蘿卜呀,嗬嗬。我欲要解釋,說明不是那個意思,長者卻堅定地打斷了我的話說,嗬嗬,你不要解釋了,不要解釋了。一方一俗,這裏就是這個風俗。
我感到無地自容。眼前總是晃動著新娘子陰沉的臉,長者堅定的聲音,也化作一片嗡嗡之聲,在耳際繞來繞去。
更難以自我原諒的是,這裏的秋季,不是沒有玫瑰。長者告訴我,就在本市的商業街,花市上,到處都擺放著玫瑰,從附近的攀枝花市運送過來的。那裏屬亞熱帶氣候,此時,玫瑰正豔。雖然,婚慶活動沒有耽誤,但是此刻,新郎官手裏捧著的玫瑰,在我眼裏,已不是花,而是一束束猙獰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