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與可畫竹是一絕,以水墨畫出寫實主義,虛虛實實,果然堪稱大家。蘇軾在《文與可畫��穀偃竹記》稱其“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胸有成竹”的典故也是出於此。後來鄭板橋所畫之竹,在形態上可能要稍遜一籌,但在精、神、氣上是更放縱一些的,兩者各有千秋。鄭板橋有“難得糊塗”之句,每每被人題於扇麵,其意為“聰明難,糊塗尤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安心,非圖後來報也”。從另一個字麵意思而言,“難得糊塗”也是聰明人可以標榜的,僅僅糊塗一次而已,下次可就不糊塗了。
《金剛經》中說:“如果為人輕賤,是人的先世罪業,應該墮落到惡道。因為今世被人輕賤,則人的先世罪業就被消滅了。”唐玄宗為推行三教並重的政策,從三教中各選一典籍,親自進行注釋,儒教選《孝經》,道教選《道德經》,佛教選的即是《金剛經》,有些信徒甚至將《金剛經》作為全部佛法來信仰、供奉,可見其重要意義。《金剛經》最後一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它的要義之所在。
《金剛經》說“為人輕賤”,這是個人的涵養差,是不值得提倡的。輪回為“業”力所轉,“為人輕賤”是一種惡業。而“為世人輕賤”,則是他人對自己的一種態度,並不涉及到自身修養問題。縱然貧窮如乞丐也可以有誌向,《鹿鼎記》中出現的“鐵丐”吳六一確有其人,從乞丐到九門提督,他的豪氣一貫有之。落魄如不得誌的文人也可以一抒胸臆,杜甫國破家亡尤記為天下寒士著《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有真正的慈悲心。強顏歡笑如歌妓者也可以有氣節,秦淮八豔之一的柳如是在明朝滅亡後,表現得比她丈夫錢謙益好得多。對於這類人而言,被世人輕賤,在鄙夷的目光中反而獲得了人格的升華,積累的善業衝淡了卑賤的出身。
難得糊塗,隻是心態平和的一種人生態度,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大抵如此。鄭板橋還算做過幾任縣令,比那些屢考屢敗的文士好得多,徐渭就比他不知道壓抑多少。唐伯虎的放浪形骸,也是因為被取締了考試的資格。以今日的眼光看,少了不少平庸的官吏而多了才氣橫溢的詩人才子,這是文化的幸運。可對於當時的落魄才子而言,心中的苦楚又豈為人知?
唐代詩人裏最成功的是高適,盛唐詩人裏就數他官做得最大,有政治才幹、軍事才幹,曾平永王之亂,擊敗吐蕃,因軍功被封渤海縣侯。在文學方麵,他也是與岑參齊名的“邊塞詩人”。至於嶽飛,則首先被定義為一個“精忠報國”的愛國者,可他卷入的是皇室內部爭鬥這個巨大旋渦,相對而言,他的軍事才幹和文學才華顯得那樣無奈。以他那首《滿江紅》的大氣磅礴,氣勢是毫不輸於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的。
被人輕賤而淡然,前提是自己的肚量和修養足夠,不然就是阿Q的自欺欺人的自我麻醉了,恰好應了“為人輕賤”。《金剛經》的三大要旨是“善護念,無所住,不著相”。心如流水無所住,不著色相一切空,並不是簡單的放下一切,還是要起正心,這是修行的根本大義所在。
§§第四部分 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