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類似於古希臘的橄欖,壽星手捧的蟠桃是長壽的象征,桃花源是中國的理想國,人麵桃花用來形容女子的美好,齊國的晏子以二桃殺三士,把桃子作為給勇士的賞賜,也與橄欖枝花環的功能同樣。
由金蘋果之爭引起的特洛伊戰爭是希臘式的悲劇,波瀾壯闊。由一個桃子衍生的借刀殺人之計,則滿是陰鶩之氣。桃的兄弟是李,桃李滿天下是同門,李代桃僵是兄弟的義氣。“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說的是誠實的人格魅力,用來形容岩頭和雪峰的關係也是確切。
當日雪峰義存禪師住在庵裏的時候,有兩個和尚來拜訪他。義存禪師看見他們來,用手托著庵門,探著身子出來說:“是什麽?”和尚也說:“是什麽?”義存禪師低頭回到庵裏。和尚後來到成頭參拜岩頭禪師,岩頭禪師問:“從哪兒來?”和尚說:“嶺南來。”岩頭禪師雲:“曾經到雪峰見義存禪師嗎?”和尚說:“去過的。”岩頭禪師說:“他說什麽了?”和尚把前麵的話說了一遍。岩頭禪師說:“他說什麽?”和尚說:“他沒有說話低頭回到庵裏了。” 岩頭禪師說:“噫,若向他道末後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到了夏末,和尚再請教前麵的話題。岩頭禪師說:“為什麽不早點問?”和尚說:“沒這麽容易。”岩頭禪師說:“雪峰雖然與我見道相同,修道卻不一樣。要理解末後句,就是如此了。”
雪峰低頭歸庵,是一種羞澀。岩頭自雲“若向他道末後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是一種豪氣。鄂州岩頭全�禪師是德山宣鑒禪師的弟子,雪峰義存禪師是他的師弟,兩人是好友,而岩頭禪師有時也扮演師父角色。岩頭全�禪師氣度宏遠,不拘小節,他與以棒打著稱的老師德山禪師比,在有些方麵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雪峰禪師與岩頭禪師雖為同門,性格大有差異,為禪說也是有別。這倒是“桃言李不言”,於禪的領悟是各成一家。雪峰後來主持千五百人道場,岩頭卻隻做得個撐船擺渡的艄公,這也許是兩者對法緣分的理解不同,而岩頭禪師眼光高而導致曲高和寡也是一個原因。江湖俠客結拜,講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對學問,卻是同條生而不同條死,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各有各的好,也是延續和發展的生命力所在。理想的科學環境是咖啡沙龍,大家可以縱情交流學科思想,碰撞出風暴和火花。中國的文化相對內斂些,但齊國當年的稷下學宮就大有百家爭鳴的風采,融合碰撞,本就是陰陽易學文化的模型。
中國的文化史上不乏名士和狂士,古代有嘲笑孔子的接輿和讓楊貴妃研墨的李白,近代有特立獨行的辜鴻銘,章太炎更有“吾死以後,中夏文化亦亡矣”的感歎。西南聯大的劉文典有名士派頭,看不起搞新文學的沈從文,認為論工資陳寅恪該拿四百塊,朱自清該拿四塊,沈從文連四毛也拿不到。一次空襲時看沈從文也在跑,他就罵道:“學生跑是為國之將來,我跑是為保留國粹,你跑什麽?”文人相親還是文人相輕,是老調重彈之論。在當代,有名士派和自負的大師是缺乏而急需的。無論如何,含蓄的沈從文和他的《邊城》同樣為我們欣賞而銘記。
在愛情中的“桃李不言”該是一種心靈的默契,有人善於表達也罷,有人訥於言辭也罷,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是一種平等的自然。“謝公自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貴小姐嫁入寒門,也許是一種艱辛,也許得到了相守一生的幸運,誰說得清呢?林覺民在《與妻書》中對愛人說道:“我希望你比我先死,因為我怕你受不了先失去我的痛苦!”這份“不同條生也不同條死”的愛,比一切愛情更令人銘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