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三陽原是嚇嚇他的,想不到這一來還真有用,對方果然被嚇得不敢吭聲了,當下也就幹脆唬人唬到底。
“現在你給鵝們坐下來,好好地聽說,要是再大哭大鬧,哼哼,可休怪鵝老人家對你不客氣。”
老喇嘛雖不能全懂他說些什麽,但察言觀色卻也差不多明白了一個大概,隻管眼巴巴地向對方瞪著。
任三陽手指了一下旁邊的凳子,老喇嘛就規規矩矩地過去坐了下來。
倒是一旁的海無顏有些不忍地安撫他道:“你先靜一下,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的。”
任三陽道:“既然是布達拉宮紮克汗巴那個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壞事,早就該死了,你剛才說什麽黃衣隊來著?”
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對方的意思,他長歎了一聲道:“我好心地告訴你們,你們竟然不聽,黃衣隊的喇嘛在我們西藏比神仙還厲害,誰敢惹?他們搶劫、殺人、放火,什麽壞事都幹,誰要是惹了他們,那可就不得了啦!”
海無顏道:“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總有七八十個,這兩個人就是黃衣隊的,他們兩個一個叫章呼加,一個叫班赤,我們這一帶幾百裏的喇嘛廟都歸他們兩個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規定交出稅銀子,少一個都不行。”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麽說來,這個紮克汗巴果然是可惡極了,你們這些人難道就甘心受他們剝削不成?”
“大爺呀,”老喇嘛提起來,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們哪敢呀,不要說我們幾個小廟了,就是整個西藏,連蒙古都算上,誰不知道這位老祖宗活佛爺的厲害呀,他要是殺起人來,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裏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憐極了。”
提起了這些冤情,老喇嘛的膽子似乎大了不少,隻見他屈著手指頭算道:“二位大爺聽聽這算是哪門子的王法?我們喇嘛廟要繳廟稅,開小店要繳店稅,騾子馬駱駝畜生每一樣都跑不了,種地的有地稅,就是人死了也要繳埋葬錢,更不要說別的。”
任三陽嘿嘿一笑道:“你們這麽多人可以聯合起來抵抗呀,為什麽不反抗?”
“大爺這是說笑話了。”
老喇嘛搖搖頭歎了一聲:“你知不知道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厲害?去年我可見識過一回,說他是神仙投胎轉世吧,還真有點兒像……”
任三陽擠了一下他那雙猴眼:“你是說他身上有功夫?”
“咳,可厲害了!”老喇嘛道,“豈止是功夫?大家都說他是神仙轉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廟會裏,大家都親眼看見了,他一個人親手打死了三頭牛,三頭大犀牛,這可不是瞎吹的喲!”
任三陽聽到這裏神色微微一變,看了海無顏一眼,再轉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殺牛的事說出來聽聽。”
老喇嘛麵色猶帶驚悸地道:“老天爺,那可是我親眼看見的,三頭大犀牛,被他一手一個,都給殺死了。”
任三陽似乎特別注意聽,插口道:“他是用刀殺的吧?”
老喇嘛搖頭道:“哪裏是刀器?用手!每個牛肚子上一巴掌,這麽又大又壯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來,鼻子眼睛裏到處往外冒血。”
任三陽臉上立刻現出了無比驚異之容,轉向海無顏道:“兄弟!這可能麽?”
海無顏哈哈地道:“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這個紮克汗巴如此厲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這裏如此作威作福。”
說了這幾句,海無顏隨即站起來,向任三陽道:“我們也該走了!”一麵說,取出了一錠銀子,雙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這點兒錢,算是酬謝你為死的兩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這一次沒有再客氣,著實地收了下來。
二人別了老喇嘛,走出廟外,一陣寒風襲來,任三陽打了個哆嗦道:“啊唷,好冷!”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餓了。
前麵不遠就有一個飲食攤,這裏叫“食園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遠,四麵也是同樣的羊皮圍著,圍子外麵拴著一串串牲口,馬、駱駝、騾子、驢子什麽都有。
海任二人拉著牲口一徑來到食園子麵前,一個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過了牲口拴上,為他們撩開了簾子,二人這才進來。
篷裏篷外感覺起來可是差多了,外麵是冬天,裏麵簡直是夏天:紅紅的火焰,由當中一個大爐子傳出來;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鐵板上置著此地人主要糧食“饃饃”,皮桶子裏盛的是羊奶、駱駝奶!喝駱駝奶,吃饃饃、獸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這個地方,地當要衝,各方商旅雲集,雖是藏人占絕大多數,但間或有蒙族客人來往,是以飲食較趨於大眾化。
海無顏與任三陽大概是這裏麵眾多吃客當中,僅有的兩個漢人了。
時近黃昏,正是晚餐時間,各方商旅雲集,食棚子裏亂哄哄的:一群西藏人正在爐邊上喝茶吃肉,另一邊幾個蒙古人正在爐邊烤肉,棚子裏通風設備不良,弄得到處烏煙瘴氣,像是灑下一天大霧似的。
海無顏與任三陽因為穿著本地人裝束,倒也不曾引起別人注意。
兩個人進來之後,找到了篷邊一角蹲下來。這裏實在很簡陋,連最起碼的座位都沒有,大多數的客人全都蹲著吃,雖有一圈矮木坐凳,卻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占滿了。
任三陽這一次與海無顏同行,早已把他脾氣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潔,像是這種場合,必然為其見棄,不禁側臉看著他道:“怎麽樣?老弟台……”
“就將就一下吧!”海無顏一麵說,就在那個角落裏盤膝坐了下來。
任三陽嘿笑道:“你能將就,鵝還有什麽不能將就的,有什麽辦法!這叫做入鄉隨俗。”
該時,他也學樣兒,盤膝坐了下來。
一個像是罩著整塊桌布的毛頭小夥計走過來,發給他們一人兩大塊“饅頭”,這種“青稞粉”製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處是經飽,又能久置不壞,外出之人隻要備上兩個這玩意兒,加上風幹的肉脯,吃一頓準保一天都不餓,隻是一經冷凍之後其堅如鐵,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動它。
任三陽最怕吃它,所幸這時的饅頭是新烤出來的,吃起來還有鬆軟的感覺。
二人要了大塊烤肉,蘸著鹽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陽早年走南闖北,哪裏的風俗都懂一點兒,西藏也不是第一次來,還能應付幾句藏語。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還差得遠。
二人吃飽了飯,海無顏閉目養神,任三陽卻閑不住地站起來,溜向一邊,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語,向這裏的夥計打聽一切,包括往拉薩的路程怎麽走法。
忽然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這可遇見了俺老鄉啦,難得,難得!”
任三陽偏頭看時,敢情不知何時身邊站著一個黃不拉嘰的糟老頭兒。
看老頭兒這身裝束,可真是好德性:裏麵一身灰布大褂,外麵罩著羊皮統子,卻是長僅及膝;這老頭兒看來端的歲數不小了,頭發都花白了,戴著一頂破氈帽,後麵的頭發卻結著像是馬尾巴樣子的一大截,無論漢蒙滿回,可都沒有這樣的裝束,身材高矮倒是與任三陽差不多。
任三陽心裏正自納罕,剛才曾經仔細地把這裏人都看遍了,居然會沒有發現這個人來,也不知他忽然間從哪裏蹦出來的。
對方這麽說,任三陽也就向著他點點頭,老頭兒聳了一下背上背的一個包袱,眯著兩隻眼道:“老鄉,你是要去拉薩城裏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飽了,我們結個伴兒一塊兒走吧。”
別看這個黃幹的老頭兒不起眼,在他鳥爪子似的那隻右手上,卻戴著碧綠的一個大馬鐙戒指。
任三陽半生從事黑道生涯,金銀珠寶司空見慣,算得上相當識貨的行家。眼前這個幹老頭兒的手一入其目,頓時令他心裏怦然一動,立時認出是一塊上好翡翠;其次,在任三陽明銳的眼角瞟視之下,立刻為他發覺到,這個幹老頭的另一隻手無名指上,還有一枚名貴的戒指,貓眼石的。光隻是這兩枚戒指,無論到任何一家珠寶店去估價,少說也要上萬的銀子。
戒指本身雖名貴,倒也不足令人吃驚,妙在出現在這個黃幹的老頭兒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驚了。
幹老頭兒非但手上的兩個戒指身價不凡,拿在手裏的一根細長旱煙袋杆兒,更非平常之物。尋常旱煙袋杆,隻不過在竹子身上打轉,像是湘妃竹就稱得上很名貴的了,而眼前拿在這個幹瘦老頭兒手上的旱煙袋杆兒,竟然是清一色的黃玉杆兒,白銅煙鍋,漢玉的煙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貴了。
隻是這煙杆兒盡管身價名貴,卻也同那兩枚戒指一樣,選錯了主子,拿在眼前這個瘦黃幹癟的窩囊老頭兒手上,可就不襯其名貴了。
話雖如此,他們卻帶給任三陽無比震撼的感覺。
“嗯,”他一麵打量著幹老頭兒那張黃焦焦的臉,微微點著頭,嘿嘿笑了兩聲,“倒是巧得很,還沒有請教老人家你的高姓?”
“胡!”幹老頭兒噴出了一口煙,“古月胡,兄弟你呢?”
任三陽走到哪裏都被人稱兄道長,還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兄弟,打量一下對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幾歲,也就認了。
“鵝姓……”一麵說,任三陽打了個哈哈。
依他道上的規矩,是不輕易把姓氏告訴人的,就這麽幹笑了幾聲,算是把這碼子事兒給岔過去了。
幹老頭兒倒也不介意,用手裏的旱煙袋指了一下角落裏的海無顏道:“那邊上的一位,想是跟老鄉你一路的吧,你先過去,我這就過來請教。”
任三陽心裏不禁又是一動,鼻子裏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好了,候教了。”
幹老頭兒點點頭往裏麵拿吃的去,任三陽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對方雖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卻背著這麽老大的一個包袱,以至凡是挨著他的人,都被撞開來。
幹老頭兒腳上穿的是一雙“老翻毛”,一條青綢子褲,又肥又大,褲腳卻用帶子緊緊紮住,這身裝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來也顯得太邋遢了。
任三陽返回到原來坐處,海無顏已睜開了眼睛。
任三陽一麵盤膝坐下道:“剛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經看見了?倒要防一防。”
海無顏點頭道:“我看見了。”
任三陽搖頭一笑道:“鵝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才知道見識閱曆都不行,憑良心說,比起兄弟你差遠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也不能這麽說,江湖上的事原本就變幻無常,今日之是難免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這一位,我就拿不準他的斤兩。”
“說得也是!”任三陽道,“鵝也正在納悶兒呢。”
說話之間,隻見那個幹瘦老頭兒,手上拿著食物,正自向這邊走來。見麵露牙一笑,露出兩顆金牙道:“二位都飽了?坐在這兒消化食兒呢!”
任三陽似乎已對此人發生了興趣,他是老江湖了,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心裏早已打定主意,要把這個人摸清楚,當下嗬嗬一笑。
“好說,好說,老兄你請坐,你請坐。”
一麵說,任三陽把身子往裏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讓對方坐下來,幹瘦老頭兒連連點頭稱著謝,一麵蹲下身子,把背後的那個大包袱卸下來。
大包袱裏麵也不知包的是些什麽東西,放在地上“砰”的一聲,敢情分量相當的沉。
任三陽裝著挪身子,用胳膊肘子在那個大包袱上碰了一下,隻覺得裏麵硬邦邦的,也不知是什麽玩意兒。
幹老頭兒放下了包袱,幹脆就坐在上麵,這才見他手裏拿的是油餅,卷著大塊的烤羊肉和大蔥,別看人瘦,還是真能吃,風卷殘雲似的,沒幾下子就把兒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餅吃下了肚。
任三陽奇怪地道:“咦,老鄉,這油餅你是在哪買的?”
幹老頭兒嗬嗬一連笑了幾聲,把一碗濃茶喝下去,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說你當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記油號,是漢人開的,他們那裏賣餅和杠子頭(一種硬質的鍋餅),每回經過那裏,我都買他一大蒲包,夠我十天半個月吃的!怎麽,來一張吧!”
一麵說就要開包袱拿餅。
任三陽按著他道:“不用,不用,鵝隻是問問罷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會兒路過那裏去買就是了。”
“晚了!”幹老頭兒餅下了肚,精神抖擻地道,“老隆記的買賣我最清楚了,一天隻開一回,一百張餅,兩百個杠子頭,賣完了就拉倒,這會兒去八成是沒有了。”
說時他已打開了包袱,由最上層拿出了一個蒲包,裏麵果然裝著滿滿的餅,還有杠子頭。
幹老頭兒用油紙包了十來張餅交向任三陽道:“喏喏……拿著吃吧,這又不值什麽錢。”
任三陽還要客氣一番,兩個人推讓了起來,這裏麵卻小有插曲。
任三陽的手表麵上托著餅往外推,卻把翹起來的兩根手指向對方幹老頭兒手上“分水穴”上拿去。
當然,他的手極巧妙,對方這個幹瘦老頭兒如果不是武術行家,便萬難看出來。當然,如果他不懂武術,任三陽一測即知,也就不會真的對他下手。
任三陽雖然論武功不及海無顏與不樂島三位島主,但卻也不可輕視。
他因為認定了對方這個小老頭兒不是好相與的,這才會有此一探。
哪裏知道,眼前這個幹瘦老頭兒竟然會沒有中他的道兒,任三陽自信極見靈活的手指,竟然連連都接了空兒,簡直不知道對方這隻手是怎麽躲的。
這本是瞬息間事,任三陽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餅已到了手上。突然間,那包餅像重有千鈞,任三陽猝驚之下,力貫雙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沒有當場出醜。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隻是猝然一現之後,立刻隱於無形,十來張餅經任三陽這麽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飛了起來。
這本來是當事者二人都沒想到的事情,任三陽見狀益加地慌了手腳。
說也奇怪,那猝然飛向天上的第一張餅,卻是無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語的海無顏攤開的手上,第二張,第三張,所有的餅層層有序地全數都落在了他手上,就連那張包餅的油紙都不例外。幹老頭兒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嗬嗬笑道:“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無顏轉身把餅交向發愣的任三陽道:“卻之不恭,我們也隻好收下了。”
一麵說他隨即站起,向著麵前幹瘦的這個小老頭兒道:“這些餅不便白收,這麽吧,就算我們向你老人家買的吧。”
手腕輕振,一串製錢已自掌上飛起,直向對方老人手上落去。
瘦老頭兒一聲幹笑道:“好說。”
一伸手,“稀裏!”一聲,已把空中落下的這串製錢按到了手上。
接是接著了,卻隻見瘦老頭兒那張黃焦焦的臉上一陣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搖了一下,卻由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道:“多謝盛情,我隻好收下了。”
說著,便把手上的一串製錢揣進了懷裏。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轉向任三陽道,“天不早了,我們先走一步了。”
任三陽哪能看不明白?海無顏手底下的功夫,他豈會不知道?仗著那小小一串製錢由空中落下,如無千鈞力道,萬萬是接他不住,對方小老頭兒竟是接住了,隻此一點,已足可證明對方是何等角色了。
雙方雖然是在作一番表麵上的客套,可是這般出手也透著新鮮,自然驚動了篷內的眾多吃客,一時都往這邊擠來,隻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個幹瘦的小老頭兒在一陣微微發愣之後,隨即又回複自然,這時若無其事地嗬嗬笑著,嘴裏說著道地的藏語,把圍觀的人群紛紛趕走,他若無其事地又坐到了那個大包袱上,繼續抽他的煙。
他當然不會真的無動於衷,僅僅隻保持了一小會兒工夫的鎮定,隨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牲畜緩緩地走著。
尤其是馱著像是沉重行李的那隻駱駝,似乎永遠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駱駝脖子上的串鈴,就會發出叮叮的響聲,聽在耳朵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
靜靜的拉薩河水,永無休止地向前麵流著。
水流無休止,使得河床低陷,當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淺得都看見了河底,遊魚可數,引來了不少人沿著河岸叉魚。
空氣是那樣的稀薄,但卻是最新鮮清潔的。
海無顏跨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沒有見過他遇事張皇失措過。比較起來,一向老謀深算的任三陽反而顯得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不時地扳著馬鞍,頻頻回頭張望著什麽。
風吹過來,給人的感覺,有似萬針齊發,痛得緊。
空中那隻白頭禿鷹,盤旋著有老半天了,忽然一聲尖鳴,束翅而下,緊接著,黃草叢裏一陣子劈啪振翅撲打聲,大禿鷹再振翅飛起之時,爪子上已多了一隻兔子,眼看著它疾騰猛升而逝。
任三陽由不住叫了聲:“好家夥!”
身後忽然叮叮叮地響起了一陣子鈴聲,任三陽立刻回過身來,卻見兩隻“飛駱駝”,快速地由身後趕過,緊接著掠過二人直馳而前,身後揚起了十丈黃塵,像是一層煙霧般的,瞬息之間,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兩匹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任三陽眨著一對黃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見了沒有?這是什麽玩意兒呀?”
海無顏冷冰冰地道:“難道你第一次見過飛駱駝?這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任三陽幹咳一聲道:“不是的!飛駱駝誰還能沒見過!鵝是說騎在駱駝上的那兩個人可透著有些兒玄。”
海無顏點點頭道:“是布達拉宮的喇嘛?”
“可不是嗎!”任三陽睜圓了一對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無顏道:“他走他的,我們走我們的,各不相犯,這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輕輕挾了一下馬腹,兩匹馬又自繼續前行。
“記住!”海無顏關照他的夥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們此行的身份,應該越隱秘越好。”
任三陽一笑道:“這個鵝知道,不過話可得說在頭裏,要是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鵝們也不能太客氣了,到時候,你隻管在馬背上看熱鬧,一切都有我呢!”
一麵說時,他不由自主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誰?”海無顏微笑道,“是找那個背包袱的小老頭兒?”
任三陽笑道:“可不是,剛才情形你也沒說,鵝心裏可一直在嘀咕,那個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東西,你看……”
海無顏道:“是不是好東西,用不了多久我們就知道了,走著瞧吧,他放不過我們的。”
任三陽呆了一呆道:“這麽說,這個老家夥也是為了那檔子事來的?”
“往後看吧。”
“兄弟,”任三陽道,“剛才你伸量了他一下,這個老小子他到底是什麽路數?”
“還拿不太準,不過相當紮手!”海無顏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著我的‘金風勁’,就證明不是易與之輩。不過,能不能接得下來我們,他心裏應該有數!他要是再來可就有點兒不知自量了!話雖如此,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倒是不能不防著他一點兒。”
任三陽點點頭道:“不錯,看起來這個老小子還很有兩下子,隻是憑他這分扮相,鵝還是真想不起來武林中有他這麽一號!這倒是怪事。”
海無顏其實心裏想到了一個人,隻是還不能確定罷了,當下微笑了一下,繼續策馬前行。
二馬一駝繼續前進著。
黃草地裏散發著淡淡的一層煙霧,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攆。
海無顏和任三陽前行了約有一箭之程,即見不遠處有一座四角驛亭。西藏的建築多屬佛教性質,這個小小亭子,看來也是如此,亭頂上雕塑著盤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黃琉璃瓦映著彤雲,交織成一片絢麗的顏色。
亭子外拴著兩隻駱駝,亭子裏坐著兩個人。
黃衣,尖帽,正是剛才快速飛馳過去的那兩隻飛駱駝,卻沒有想到竟然會停在了這裏。
任三陽立時勒住了馬道:“唷!兄弟,看見沒有,這不是剛才過去的那兩塊貨麽?”
海無顏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聲,快速地策馬過去,不容坐騎來到亭前先已騰身而起,極其輕快地已飄身入亭。
任三陽見狀料知有故,忙即快馬跟上,縱身入亭。
卻見海無顏正注目座上的兩個黃衣喇嘛。
任三陽原以為海無顏一經入亭,必將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法,猝然向亭子裏的兩個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經入亭,即刻施展“橫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著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擊去。
原來那兩個坐著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陽動手出招之時,依然紋絲不動。
任三陽招式方自遞出,忽然覺出情形有異,隻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這一式“橫身打虎掌”好不厲害,雙掌上力道萬鈞,隻聽見“嘭!嘭!”兩聲,先後都擊在了那個黃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黃衣喇嘛,上半個身子一時劇烈地搖蕩了起來,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不倒翁,奇怪的是坐著的臀部,就像是被什麽膠之類的東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搖動得這麽厲害,卻不能把他與股下的座位分開來。
任三陽心中一怔,這才發覺到海無顏的一雙眼睛,微似責備地正在盯著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他們早已經被製住了。”
一麵說,海無顏已自移步走向另一個黃衣喇嘛前麵,任三陽心裏一動,忙自跟上。
卻見這個喇嘛,留著滿臉的絡腮胡子,圓瞪著一雙銅鈴大眼,一張長臉上布滿了黃豆大小的汗粒,下顎緊咬,滿臉痛苦模樣。
任三陽眉頭一皺,奇道:“這是怎麽回事?”
身子一轉,隨即又來到了另一個喇嘛麵前。這個喇嘛正是為他方才雙掌所擊的那個,由於任三陽所施展的掌力過於疾猛,到此刻為止,動蕩的身勢兀自未能平息下來。
這個喇嘛雖然坐勢一如前者,隻是表情卻更見猙獰,隻見他怒目凸睜,麵前血漬一片,七孔見血,敢情已經死了。
海無顏看著任三陽歎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豈不罪過。”
任三陽眨著一對黃眼珠,隻管瞧著眼前的兩個人,忽然身形一閃,來到了那個未死的黃衣喇嘛麵前。
“鵝知道了,”他一麵打量著這人的臉,緩緩地說道,“八成兒是叫人給點了穴了。”
海無顏搖搖頭道:“並不是這麽簡單,你再看看。”
任三陽伸手在這個喇嘛身上輕輕推了一下,後者身子微微搖動了一下,臉上立刻現出了極為痛苦的表情,嚇得他趕忙把對方身子穩住。
“這是怎麽回事?”憑著他數十年的江湖閱曆,竟然會摸不清眼前是怎麽回事!不覺轉臉看向海無顏。
海無顏點點頭道:“這個人是存心在伸量我們的功夫,你把這個喇嘛的帽子摘下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麽特別之處。”
任三陽依言摘下了這個喇嘛的帽子,頓時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這個喇嘛的光頭頂上,印著一個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鮮紅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這個掌印竟然是凸出來的,鮮紅欲滴,活像是貼在對方頭上的一隻紅手,莫怪乎任三陽會為之大吃一驚了。
海無顏一聲不吭地注視著,臉上表情沉著。
任三陽身形再轉,來到了已死的那個黃喇嘛麵前,照樣地揭下了他頭上的帽子,情形依然。這個喇嘛的光頭頂上,同樣地留著一個清晰的掌印,顏色照樣鮮紅,和另一個比較起來,唯一不同之處,隻是那個掌印顯然未曾凸出罷了。
任三陽冷笑了一聲,看向海無顏道:“海兄弟,鵝的功力遠不如你,你卻是看看這是怎麽回事……噢!慢來……江湖上好像傳說有過一種叫‘通天紅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這一次你猜對了!”海無顏點頭道,“正是‘通天紅掌’。”
任三陽倏地睜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紅羊門’的武功?這一門的功夫,不是早已絕跡江湖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據我所知,最起碼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是誰?”
“婁全真。”
“婁……全真……”任三陽用力地擠著一對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記憶深處,翻出了一點兒頭緒,“噢……婁全真……婁全……真……鵝記起來了,你是說紅羊門當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無顏點頭道:“不錯,當年紅羊門遭劫之時,我還沒有趕上,我隻是由後來的傳說中獲知罷了。據說紅羊門被江南七俠一場大火焚燒殆盡,其掌門人紅羊老祖在坐關之中應了劫數,全門上下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俠固然秉諸正義,唯一見棄於武林的是,他們不該勾結官軍,借助了官家的勢力。”
“對了,”任三陽連連點頭道,“那時候鵝還是小孩子,不過這件事鵝記得很清楚。”
海無顏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轉,接下去道:“據說紅羊門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門,因而免於這場殺劫,可是在七俠發動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脫,先後都以紅羊教匪被送入官門,遭了殺身之禍。”
頓了一下,海無顏才看向任三陽道:“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陽點頭道:“還是你的記性好!經你這麽一說,鵝可是記起來了!不錯,是有這麽一件事,據說那三個人被解往襄陽府,都砍了頭,三顆腦袋一直就懸在襄陽府城門樓上,為的就是引來那條漏網之魚,那個人叫什麽來著?”
海無顏道:“他叫婁全真。”
“對,婁全真,”任三陽迷糊地搖搖頭道,“後來怎麽樣了,誰也不知道。這個姓婁的要是還活著的話,總也有七八十歲了吧!你以為他還會活著麽?”
海無顏冷冷一笑,接道:“他當然活著。”
隨即用手一指眼前的兩個黃衣喇嘛:“這兩個就是最好的證據,這個天底下,除了紅羊門的傳人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施展‘通天紅掌’的了,不是他又是哪個?”
任三陽怔了一下,神色之間一片緊張地道:“你以為……他……”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就是剛才在食棚子吃飯的時候,碰見的那個小老頭兒……”
“真會是他?”
“往後再看吧。”
海無顏冷笑了一聲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紅掌’舉世罕有敵手,他料定我解不開這個扣子,故意施點兒顏色給我們瞧瞧,要我知難而退,哼哼!”
任三陽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這麽一回事麽?那鵝們豈能就這麽認栽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這個婁全真,他來這裏到底是安著什麽心?要是他也誌在布達拉宮的那些東西,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了。”
任三陽歎了一聲道:“老弟!這還用說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來到這裏的人,又能有幾個例外?”
一麵說,他走過去繼續打量著黃衣喇嘛頭上的那個凸出的紅巴掌印子,扭過臉來向海無顏道:“快想個法子吧,晚了連這一個也活不成了。”
海無顏道:“聽你口氣,顯然你還不知道這門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陽奇怪地道:“這又為什麽?”
海無顏道:“‘通天紅掌’乃屬至陽之力,眼前情形,很明顯的那個人並無意取他們性命,隻不過是用元陽真力鎮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關,就勢封住了他們下盤穴道,是以下身才會重有千鈞,雖著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陽抱了一下拳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弟台,看來你真是無所不精,鵝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並沒有把握一定能解開這種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後,你再佩服不遲。”
說時,他已轉身來到了這個黃衣喇嘛的正麵,先伸出二指在對方眉心上輕輕點了一下。
就隻這一點之力,眼見著那個黃衣喇嘛全身一個抖顫,那雙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間為之收斂了不少,耳聽得對方腹內起了一陣咕咕疾鳴之聲,上身也就越加地抖動得厲害。
任三陽雖然也算得上是內家高手,但是對於眼前海無顏所施展的手法卻是摸不著門道。
海無顏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來,他的‘通天紅掌’不過隻有七成火候,這點兒小門道還難不住我!你站開一點,免得髒了你的衣裳。”
任三陽微微一愣道:“怎麽會髒鵝的衣裳?”
話雖是這麽說,腳下卻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是時海無顏已緩緩伸出了一隻手,實地按向對方頂門之上,這個動作極為突然,速度奇快,當然加在這隻手掌上的力道,卻是看不出的。
在這陣子掌上力道灌輸運行之下,眼看著黃衣喇嘛臉上神色一陣白一陣紅,紅時如血,白時如霜,驀地海無顏身子往上一騰。
隨著他騰起的身子,就隻見這個黃喇嘛大嘴張處,“哇”的一聲,吐出大口穢物,整個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嗵!”一聲倒向地麵。
緊接著黃衣喇嘛嘴裏已發出了連續的“啊唷”呼叫聲。
任三陽見狀嗬嗬笑道:“好了!救過來了。”一麵說,躍身而前,一伸手把賴在地上的這個喇嘛給提了起來,就勢反手一摔,“撲通!”對方跌出丈許以外。
黃衣喇嘛叫得更大聲了。
任三陽嘴裏連聲罵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鵝老子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麵說,身形連續起落,單手掄處,繼續又把這個黃衣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這個喇嘛就叫得更大聲一些,最後乃至號啕大哭了起來。
海無顏悉知任三陽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實不過為了使對方血液暢通而已,是以也就沒有加以阻攔。
那個喇嘛老大的歲數,竟然會像孩子似的哭個不止,一時涕淚滂沱,連連喘哮不已。他邊哭邊說,說的都是西藏話,海無顏也聽不懂他是在說些什麽。
任三陽一躍而前,略施力道,一腳踏在了這個喇嘛背上,後者立刻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好漢爺饒命,饒命!”
任三陽哈哈一笑,看著海無顏道:“怎麽樣,這個老小子想跟鵝玩鬼吹燈,他娘的,差得遠呢!”
嘴裏罵著,腳下又加了幾分力,黃衣喇嘛叫得更大聲了。
任三陽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鵝腳下有數得很,原來你也會說漢語,那好得很,鵝問你,你們哥兒倆這是在表演什麽雙簧?”
這個喇嘛雖然會說漢語,但是究屬有限,任三陽那口濃重的陝西鄉音,他實是似懂而非,尤其是什麽“鵝”“雙簧”他是一竅不通,聆聽之下,一時隻管怔怔地抬頭看著任三陽發傻,半天才喃喃地道:“演……什麽黃……我聽不懂。”
任三陽嘴裏罵了聲“老兔崽子”,再待腳下用力,海無顏卻喚住他道:“算了,他也被折騰得夠了,你叫他起來,我慢慢問他。”
海無顏這麽說,任三陽才放下了腳,一麵向那個黃喇嘛道:“站起來好好地說,要是有半句假話,鵝要了你的命。”
黃衣喇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海無顏指了一下石凳道:“你坐下來說話。”
黃衣喇嘛方才雖然不能行動,可是心裏卻十分清楚,知道自己這條命全是對方這個年輕漢人所救,這時見他態度遠較那個老的要和善得多,更是心存感激。當下向著海無顏合十拜了一拜,隨即在一張石凳上坐下。
海無顏道:“你不用害怕,我有幾句話問問你,說明白了我就放你離開,隻是你要是騙我,卻休怪我手下無情,你知不知道?”
黃衣喇嘛點點頭道:“恩人放心,隻要我知道的,一定會實話實說。”
“好!”海無顏道,“首先我要問的是,你是不是布達拉宮紮克汗巴手下‘黃衣隊’的喇嘛?”
這個喇嘛聆聽之下,微微沉默了一下,點點頭道:“是。”
“那麽,這一次出來,你們有什麽任務?”
“這……”黃衣喇嘛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不發,“這……我們是……”
“是奉命搜尋入藏的漢人是不是?”
黃衣喇嘛頓時一呆,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道:“你已經知道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需要知道得更清楚一點,你就實話實說吧。”
黃衣喇嘛歎了一口氣道:“老祖宗命令我們到各處找尋入境的漢人,說是這些漢人,都不是好人,要對我們布達拉宮不利,所以命令我們,隻要看見了漢人,就……就……”
“就格殺勿論,”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是不是?”
黃衣喇嘛也知道事已至此,狡辯無益,當下隻得點頭,苦笑道:“誰知道你們漢人,都這麽厲害,看來要殺你們,也隻有讓老祖宗自己出手了。”
“老祖宗”指的是紮克汗巴,這個人到目前為止,對於海無顏、任三陽來說,還都是極陌生的。早就聽說了他是如何厲害,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厲害到如何程度,卻是無從得知。
海無顏冷笑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曾經見到過好幾次漢人,為什麽你會認為每一個漢人都是厲害的?”
黃衣喇嘛搖了搖頭道:“老實說,連二位大爺,這是我最近第三次見到的漢人了。”
任三陽道:“說說看。”
“第一次,”黃衣喇嘛說,“我第一次遇見的是一對年輕漂亮的漢人夫婦,他們兩個人在布達拉宮附近逗留了好幾天,老祖宗派了我們幾個人去察看一下,誰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文靜的漢人,竟然武功高強,那個女的也十分厲害,我們一共去了四個人,竟然有兩個被他們打傷了,他們輕功也很好,等到我們再出去抓他們的時候,他們兩個竟然逃跑了。”
任三陽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地看了海無顏一眼,隨即轉問這個黃衣喇嘛道:“你說的這個人,是什麽長相?”
黃衣喇嘛想了想點頭道:“噢,是兩個很好樣子的人,男的白,女的美。”
任三陽道:“他們兩個人衣服是不是也很漂亮?”
“對了!”黃衣喇嘛奇怪地道,“咦,你怎麽知道?”
任三陽一笑,罵道:“他娘的,是鵝問你,還是你問鵝?給你個笑臉,你小子就得意忘形。”
黃衣喇嘛經此一罵,才又搭下了眉毛,一臉沮喪地道:“我知道了,原來你們是一路的。”
任三陽道:“你別管鵝們是不是一路的,反正問你什麽你就說什麽。”
黃衣喇嘛愣了一下,連連點頭,嘴裏答應著。
海無顏一直在留神聽,其實黃衣喇嘛方一道出那對年輕夫婦,他已猜出了是誰,再經他這麽刻意一形容,頓時更加被證實無誤,唯恐任三陽把話題扯遠了,當下忙即繼續追問下去。
“第二次呢?”海無顏問道,“你又遇見了什麽人?”
“第二次也就是剛才所遇見的這一次了。”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像是立刻罩下了一層寒霜,似乎猶有餘悸。
“這個人太厲害了!”黃衣喇嘛喃喃地道,“想不到他是那樣的老……卻是那麽厲害。”
海無顏道:“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了,一個又幹又瘦的小老頭兒,背上還背著一個大包袱。”
黃衣喇嘛又是一怔,喃喃道:“難道,這個人你也認識?”
任三陽怒道:“少廢話,說下去。”
黃衣喇嘛這才接下去道:“就是這位大爺說的這個人,也是我們兩個認人不清,隻以為這個老漢人歲數這麽大了,一定沒什麽本事,先把他抓回來再說,卻沒有想到這個小老頭兒武功高極了,簡直是個老神仙,我看他的本事,真跟我們老祖宗差不多。”
任三陽不耐煩地道:“說這麽多廢話幹什麽!說,他為什麽把你們兩個定在這裏?”
黃衣喇嘛歎了一口氣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我同伴原來想把這個老頭兒抓回去向老祖宗交差,卻沒有想到才一出手,就被這個老頭兒給製住了,把我們兩個一手一個給提了起來,哼哼!別看這個人個頭兒又瘦又小,他的力量可是大極了,我們兩個人在他手裏,簡直就像是比球還輕,被他一路上拋來拋去,把我們輪流丟向天上,哎唷,這個罪可是受得不輕。”
任三陽道:“後來呢,怎麽你們兩個又會到了亭子裏?”
黃衣喇嘛哭喪著臉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糊裏糊塗地被他一路丟上摔下,不知怎麽回事就到了亭子裏。”
“他把我們放下來,在我們每人背上拍了一下,我們兩個便都不會再動了。”黃衣喇嘛繼續說道:“原來這個老頭兒他會說我們的藏語,當時他告訴我們兩個人說,我們兩個人不該找他的麻煩,本來應該打死我們的,因為我們大概是認錯了人。他說我們真正應該抓的漢人就在後麵,不久就會來到,所以特別開恩,用一種特殊的手法,把我們兩個定在亭子裏,他說如果後來的兩個漢子看見我們,一定會來救我們。”
頓了一下,他才又苦笑道:“可是這位老人家又說,這完全看我們兩個的命了,他說後來的兩個漢人雖然武功高,可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們,救活了算我們命不該死,救不活算我們命該如此,結果……結果……就碰見了你們,他倒是算得真準。”
海無顏道:“這個老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黃衣喇嘛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從來也沒見過,他的本事真大啊!”
海無顏緩緩問道:“當今布達拉宮第十五王紮克錫活佛,他的情形怎麽樣?”
黃衣喇嘛怔了一下,才道:“他……病了。”
海無顏一驚道:“啊,什麽時候病的?”
“這……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我隻知道這幾月他一直都不太舒服。”
“那麽,西藏的政務又由誰來負責管理?”
“當然是他的叔父紮克汗巴老祖宗,活佛爺爺了。”
說到“紮克汗巴”其人時,他總是雙手合十,現出一副恭謹的樣子。相反的,在說到當今藏王紮克錫活佛時,卻並無些許恭敬神態,由此可知該王在布達拉宮是如何地遭到歧視,而王叔紮克汗巴又是如何地跋扈和囂張了。
海無顏一經證實了第十五王如今處境之後,益加地感覺到事態的嚴重,真正是事不宜遲了。
一旁的任三陽自從由海無顏嘴裏得悉布達拉宮情形之後,對於當今藏王紮克錫,早具同情。這時聽黃衣喇嘛這麽一說,證明所聽之一切確屬實情,一時實在氣不過,上前用力地向黃衣喇嘛踹了一腳,後者無防之下,被踹得由位子上跌了下來。
“大爺,饒命!”
按說這些喇嘛,既是紮克汗巴手下“黃衣隊”的人,武功都非比尋常,隻是眼前這個喇嘛在連番受挫之下,早已心驚肉跳,如驚弓之鳥,況乎自為“通天紅掌”所傷之後,此刻猶是百骸盡酸,是以明見任三陽腳踢過來,卻是閃躲不開,被踢得滾落在地。
任三陽再在他前胸上加上一腳,黃衣喇嘛更是殺豬似的大叫了起來。
海無顏看不過去,皺眉道:“算了,算了,他已受傷不輕了,你還折磨他幹什麽?”
任三陽氣呼呼地道:“兄弟,你難道沒聽見,這小子狗仗人勢,平日仗著他主子紮克汗巴的勢力,不知幹下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居然連當今藏王也不看在眼裏,這種小人還留著幹什麽!不如早一點兒送他上西天的好。”
一麵說,一麵腳下加勁,隻踩得這個喇嘛殺豬也似的大叫不已。
任三陽終究還是看在海無顏麵上,當下狠狠地又踢了他兩腳,才退開一旁。
這個黃衣喇嘛真如任三陽所說,平日作威作福,狗仗人勢慣了,哪裏受過這個苦頭,當下連滾帶爬,撲向亭外。
“站住!”
這兩個字發自海無顏嘴裏,更似有無窮威力。
黃衣喇嘛原已爬起,正待狂奔而去,聽見了這兩個字,嚇得忙即回過身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海無顏慢慢走過去,在他麵前站住,冷冷地道:“站起來,站起來,我會放你回去的。”
黃衣喇嘛先抬頭看了一下對方的臉,忖度著對方大概不會說謊,這才緩緩站起來。立刻,他吃了一驚,因為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曾領受過的氣壓力量,由對方站立之處,緩緩向自己逼迫過來。起先黃衣喇嘛不過是一驚而已,然而當這股力量逐漸加大,直到他立足不穩,不得不向後移動時,他才感覺到有些兒害怕。漸漸地,他又覺得這股迎麵而來的壓力,像是來自沙漠裏的熱風,其熱難當,而壓力之大更勝先前,禁不住腳下一連向後退了兩步。驀地,他感覺到這股迎風的壓力,更似一個張開雙臂的巨人,將自己全身緊緊地擁抱住,現在他不但不能後退,簡直連向左右轉動一下也是不能了。
“大……爺……你……要幹什麽?”
如非他親眼看見,他簡直難以置信,透過他的視線,麵前的這個年輕漢人那張臉變成了一片鮮紅,紅得透明,由此而發自對方身體裏的那股力道,更見其熱難當。一時間,黃衣喇嘛為之遍體汗下,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了。
這種情形,隻要繼續一個極短的時間,黃衣喇嘛便非要躺下不可。所幸,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下去的一刹那,迎麵的這股子力道,忽然間消失無影,黃衣喇嘛腳下打了一個踉蹌,差一點兒坐下來。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我姓海,回去告訴你們老祖宗一聲,叫他趁早回天竺去,要是再敢住在布達拉宮為非作歹,我就饒不了他,你走吧。”
黃衣喇嘛喏喏著答應了一聲,又看了一旁的任三陽一眼,倏地轉過身來,一溜煙也似的跑了。
任三陽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差一點兒把這小子熊黃狗膽都給嚇出來了。”
一麵說時,他遂以驚異的眸子打量向海無顏道:“兄弟,剛才你這一手真是厲害,鵝算是真服了你了。”
對於這個年輕人,任三陽豈止是欽佩,簡直是令他覺得匪夷所思!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守著一座藏有無窮寶藏的礦山一樣,他的那些神奇的武功,就像是永遠發掘不盡的寶藏,件件都令任三陽自愧弗如。
其實他之所以跟從海無顏,決心棄邪歸正,甚至於眼前的這一次西藏之行,一半是出於報答海無顏的救命恩情,另一半卻是完全對海無顏的崇拜與好奇。對於傳說中自己也曾一度醉心意圖染指的那批寶藏,如今他卻是壓根兒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了。
賊念一經消除,任三陽覺得心裏舒坦多了,對於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也能保持一份自我的客觀,隻是決計要好好地跟著海無顏,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俠義舉動來彌補以往的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