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過石榴海峽,確是風光無限,但見大小千百島嶼,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廣大的海麵上,妙在這些純屬石質的大小鳥嶼,色澤嫣紅,被黎明的天光一照,一座座狀如琥珀、瑪瑙,交織出一片繽紛的色彩。這等美景朱翠端的前所未見,由不住暫壓愁懷,當下泊舟島岸暢快地玩了一通。
原來這些石島最大也不過兩丈方圓,小者不過尺許,如其說是“島”,遠遠不如說是“礁石”來得恰當,除了供人觀賞,談不到利用價值。人是不能居住的,倒是引來了無數海鳥。
風來儀同著朱翠、青荷施展輕功把大小石礁踏玩一遍,由於水麵霧氣過重,連衣服都弄濕了。老少三人似乎都有些“童心未泯”,在這些礁石間盡情嬉玩了一陣,又捉了一些蝦和螃蟹,用竹簍子裝著,這才又返回大船。
大船起纜,緩緩離開時,風來儀指著海麵上鮮紅欲滴的琉璃世界由衷地讚歎道:“現在太陽還沒出來,如果映著朝陽,那景致更是美不勝收,即使是神仙世界,想來也不過如此!”
朱翠讚美一聲道:“難怪叫做石榴海峽呢,看起來真像一顆顆的石榴子兒!”
青荷笑道:“現在時候不對,要是在春天,更好玩兒,這些石頭還會變顏色呢!”
“真的呀!”
朱翠驚訝地叫著,孩子也似的笑了。
青荷道:“可不是麽,我去年同三娘娘來過一回,這些石頭有的變藍了,有的變黑了,紅的紅,白的白,哎呀,可真美極了!”
說話之間,隻聽見“咕嘟嘟!”響起了一聲號角,一艘雙帆二桅,鐵甲裝身的快舫,由遠方石榴海峽邊劃出了一個弧度,其快如矢地直向眼前馳來。
朱翠心裏一動,暗忖著這一路上事情還真多,莫非又有什麽人來找茬兒不成?
一念未完,即見對方快舟上,“嗚嘟嘟!”又響了一聲號角。
這一次朱翠看清了,敢情站立在船頭上的那個人吹的不是什麽號角,是一隻大海螺。
這個人頭上纏著金色的布,身上也是一派金光,除了他之外,倚立兩舷船身還有多人,也都與他一般模樣,金衣金帽,連帶著高豎當空的一片三角形旗幟,也都是金色,看上去氣象頗為壯觀。
朱翠心裏想道:常聽人說海盜打劫行船之事,莫非對方這艘來船,就是傳說中的海盜船麽?想著就偏過頭來看向風來儀,看看她作何表情。
“這是我們的船!”風來儀一笑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一入石榴海峽,就算是我們的地盤兒了!”
朱翠這才想到,怪不得他們一個個穩若泰山,如此鎮定呢。
想念之中,那艘銀色鐵甲快舫已風馳電掣地來到了眼前,八隻快槳同時向外一探,同時掄起、落下,隻一下已把疾飛快馳的船身定在了海上,距離朱翠所乘坐的大船隻不過丈許左右。這等熟練的操舟法,的確令人歎為觀止,十分折服。
由於船速過疾,停的式子又過猛,一下子湧起了丈許來高的浪頭,嘩啦一下潑上了大船的船頭,整個船頭都打濕了。
大小二船都在快速的起伏之中。
小船上立在船頭的一名金衣漢子,倏地拔身而起,起落之間已來到了大船上,先是向著風來儀抱了一下拳,緊接著單膝下跪道:“巡海第九小隊,屬下侯騰參見三娘娘,三娘娘萬福!”
風來儀點點頭道:“起來吧!”
侯騰應了聲遵命,這才打躬站起,再次抱拳道:“劉公算計著三娘娘快來了,特命屬下與第七、十一、十三各小隊出海接應,屬下已在這附近守候了六七個時辰了。”
風來儀點點頭道:“島上沒事吧?大爺他們可回去了?”
侯騰道:“大爺還沒回來,二爺回來好幾天了,島上平安無事,三娘娘請放寬心!”
風來儀點頭道:“很好,過來,我給你引見一位貴客,這位就是鄱陽湖的朱公主!”
侯騰神色一驚,立時上前一步,向著朱翠深深一躬道:“參見公主殿下!”
朱翠搖搖頭道:“不敢當,請你不要這麽稱呼我!”
侯騰愕了一下,拿眼去看風來儀。
風來儀一笑道:“這裏沒有什麽事情,你們先走吧!”
侯騰退後一步抱拳道:“是,屬下這就在前麵開道吧!”
侯騰說完話退後一步,緊接著身形一個倒折“嗤”的一聲,有如金鯉穿波似的已回身到來船之上。
朱翠暗裏打量這個侯騰,見他四十上下的年歲,矮黑的個頭兒,生得濃眉大眼,孔武有力,一看即可猜知是練有橫練功夫的人,然而見他來去身段,敢情輕功也是不弱,由此心忖不樂幫裏果然能人輩出,大是不可輕視。
眼看著不樂島巡海快船消失之後,風來儀這才命令開船,是時旭日東升,海麵上泛染出萬頃紅光,附近海麵上魚群更形成了一片奇觀。
朱翠與風來儀並坐船頭,麵浴海風,目覽奇景,隻覺得神清智爽。
青荷停立在朱翠身後道:“公主,你可喜歡這裏?過了石榴海峽,再走上半天也就到了!看樣子我們正好趕上回去吃午飯呢!”
風來儀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麽早飯剛吃過,又想著午飯啦!到時候別忘了把我們剛才抓的那些螃蟹大蝦子拿到廚房,要他們弄點新鮮的吃吃!”
青荷笑著答應了一聲。
說話的當口,隻聽見身後響起了“嗚嘟!嗚嘟!”的海螺聲。
青荷跑過去,由一名船上人手裏拿過一管千裏鏡,抽開來看了看,又回來向風來儀道:“是我們的船,大概是巡海隊上的!”
風來儀道:“傻丫頭,這已是我們的地麵了,還能有什麽外來的船麽!”
青荷吐了一下舌頭,笑道:“不是三娘娘提起,我倒還忘了呢!可不是麽!誰敢來這裏撒野!”
朱翠嘴裏不說心裏卻由不住睹自忖道:這個不樂幫敢情真是勢力龐大,為所欲為,居然霸海封疆,顯然一方稱雄,看來連當今朝廷也莫可奈何他們了。
這麽一想,心裏倒舒坦了一些,才明白為什麽大內曹羽以次的那些鷹爪子,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自己全家劫走而無可奈何了!
是時豔陽高張,南海冬暖,時令雖已是到了寒冬,但這裏卻不曾帶出一些兒寒意,海風拂麵,隻是令人有說不出的舒坦感覺。
緊接著身後的那陣子海螺聲響,四麵八方都跟著有了回音,一時此起彼應,相互有了聯係。
風來儀笑向朱翠道:“不樂幫的規矩是從來不接待外賓。不怕你見笑,島上至今為止,除了你們這家人家之外,還沒有住過外人。第一次接待貴賓,看起來顯得興奮過度,也有些雜亂無章!”
朱翠知道她這話雖是出自玩笑口吻,可是多半卻係實情,對方既然主動提起,少不得要探探內情。
“那我可是真有點兒受寵若驚了!”朱翠笑了笑,接下去道,“我久聞不樂島並非無客,而是客人來得去不得,不知可是真的?”
風來儀哼了一聲點點頭道:“這話倒不假,隻是這些來客先自居心叵測,也就怪不得我們有特別的待客方式了!”
朱翠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風來儀道:“不樂島如果不是這麽緊緊地看守著門戶,早已自絕江湖。哼!就拿剛才的那個老東西來說吧,你以為他是好打發的麽!”
朱翠道:“這都是因為我而起,這與前輩你扯不上什麽關係。”
風來儀冷冷一笑道:“這話要看怎麽說了,以前我管不著,現在你是我們不樂島的客,情形就另當別論。不樂幫如今勢力龐大,不要說武林中那股烏合之眾,就是當今那個昏君,我們也不把他看在眼裏,所以,姑娘你大可無憂地住著,我倒要看看誰敢把你們怎麽樣!”
朱翠當然知道,不樂島之所以破格收留自己母女家人,顯然並非基於武林道義,定是另有隱情,隻是權衡眼前趨勢,暫時居住在這個島上,實比在江湖上處處涉險的好。況乎此行更負有秘密使命———對整個不樂島進行破壞傾覆工作,自然是不能略露痕跡了。
為免讓風來儀心中起疑,她不及多思地點頭笑道:“這可不是我故意給你們添麻煩,實在是盛情不可卻,隻怕以後你們這個島上太平的日子不多了!”
風來儀微微一愕,冷笑道:“那倒不見得,我就不信什麽人能有這個膽子。不樂島雖然不是火海刀山,卻也沒有這麽便當容人隨便進出。就算他曹羽勢力強大,當的是皇差,也叫他來試試看。哼!姑娘你隻管放心地住下來,我倒不信誰敢來強迫你們出去!”
朱翠一笑道:“風前輩這麽說,我倒是放心了!”
說話間,隻聽見兩側水響,兩艘銀色鐵甲快舟,在左右兩側各十丈的距離處,忽然放慢了下來,配合著大船前進的速度保持一致,繼續前行。
朱翠因聽剛才的侯騰報告,知道這些船隻俱是不樂島所派的巡海快船,這時暗中打量,果然頗具氣派,放眼望去,更見有點點風帆,點綴在碧海青天之間。由這些船隻的外麵打量過去,似乎都是一般模樣,都是比較小巧靈活的;首尾翅起的那一型,風帆也是一致的那種藍白顏色。
這些船隻顯然都是漁船,這時在豔陽高張下,紛紛撒網捕魚,看上去倒也是樂融融。
朱翠用眼睛看了身側的青荷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上前一步笑道:“公主可是奇怪這些漁船是哪裏來的?這都是咱們島上的百姓,除了我們島上的人之外,這裏是不允許外船進入的!”
遠處海麵上現出了一片淡淡黑色陸地的影子。
風來儀手指著那個方向道:“那就是不樂島了,以我們現在船行的速度,大概再有兩個多時辰也就該到了,這一段路波浪很大,姑娘還是到艙裏去歇歇吧!”
朱翠正有此意,點點頭站起來道:“好吧,我們回頭見了!”說罷起身離開,步入艙內。
她心裏一直惦念著隨行的那個單老人,是以一進來即刻走向箱籠,箱蓋揭開,除了箱中衣物之外,並不見老人蹤影。
“嗤……”一聲輕笑傳自身側。
朱翠猝然一驚之下,驀地轉過身來。
單老人赫然大咧咧地憑窗據案而坐,麵前放著一隻杯子,另有一個白瓷的酒甕。敢情他單個兒獨斟自飲地喝了起來。
朱翠一驚,趕忙回身將艙門上鎖。
“老前輩,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這酒是哪裏來的?”
“自然有人孝敬!”
一麵說,單老人高高舉起酒甕道:“大姑娘你過來嚐嚐,味道還真不差呢!”
朱翠走過去一笑坐下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偷偷進入到船上廚房裏去弄來的吧!”
單老人嘿嘿一笑,翹起了紅彤彤一雙少足的斷腿:“那還用說,大姑娘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真的不樂島的主人,這些兔崽子不應該孝順我又孝順誰?我現在已是酒足飯飽,倒有點兒想瞌睡瞌睡了!”他一麵說時,兩手伸直打了一個嗬欠。
朱翠這才注意到他兩眼通紅,說話時酒氣熏天,敢情是真的醉了。再向地上一看:嘿!竟然堆著六七個空的酒罐,另有許多吃剩的魚肉骨頭兜在一個布包裏,看來非得自己為他善後不可了。
不過眨眼的工夫,椅子上的單老頭已然打起了鼾來,一顆大頭仰垂向後方,滿頭亂發垂散著,那副樣子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鬼。
朱翠心裏頗是責怪單老人的糊塗,這樣魯莽任性,豈能擔當大事?
當下匆匆將一幹酒具以及吃剩的骨頭等物隔窗拋向海裏,所幸船行甚速,朱翠擲罐時真力內注,雖是空罐亦深入水內,海水一經貫入,都深沉海底不再現出。
單老人打了一陣子鼾,忽地仰身坐起來。
朱翠才鬆了口氣道:“你可算是醒了,你當這是哪裏?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那還了得?算了,等到了不樂島以後,你老人家還是躲著我遠點兒,我們各行其是,免得被你牽連。”
單老人嘿嘿笑了一聲,兩隻胳膊往天上一伸,隻聽見全身骨節咯咯一陣響。
“這是我近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喝醉,姑娘多多擔待,以後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一麵說,向窗外細細注視了一番,一驚道:“已經到了星星海了,再有個把時辰也就到了。”
朱翠原以為他此番酩酊大醉,保不住睡上一天,不知還要鬧出多少驚險,卻想不到他竟然說醒就醒,腦子還異常清醒,倒也始料非及,當下心情略放寬鬆,微笑道:“我還指望著你老人家今後多照顧我呢,千萬別再貪杯誤事了。”
單老人哼了一聲道:“信不信由你,我老人家原是滄海之量,就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喝醉的滋味,想不到這一次……唉,當真是歲月不饒人,看起來我可真是老了,老了。”
朱翠冷笑道:“你如果還有意收回不樂島,便不能服老,否則這一趟你是白來了!”
單老人似乎被這句話說得一陣愕然。
“對!我是服不得老的,”他喃喃地道,“我是服不得老的。大姑娘,你說得好,這些話總要時常說給我聽聽才好。”
說完話神色間一片黯然,向著朱翠點了一下頭:“時候還早。我要到箱子裏去好好睡一會兒去。”身子向下一縮,極其迅速,像是一條蛇似的已隱身箱籠之中。
朱翠目睹他進出之功,心裏大為折服,如果以此柔軟功力而論,隻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她不禁想到今後雖然自己處身虎穴,到底還有此人暗中接應,如果兩者能夠密切配合,倒也不容忽視,如果海無顏再能配合來島,何愁大事不成?
心裏這麽想著,不禁把暗中的憂慮之情減輕了不少。
當下走到了箱子麵前,笑向箱內道:“對不起,你老人家在裏麵好好睡吧,我可是要上鎖了!”一麵說,隨即把箱子上的鎖鎖好,她知道單老人已擅閉息之術,就算完全沒有空氣,短時之內也休想悶得死他,這一點不足成慮。
心裏盤算著即將和母親弟弟見麵,她確實是有一份難以抑製的激動。
一個人前思後想地琢磨了好一陣子,看看已是日頭偏西,這才在榻上調息運神,耳邊上卻聽見嘟嘟的海螺聲自四麵八方傳過來,感覺到自己下榻的這艘大船忽然間慢了下來,倒是波浪較前變得大多了,整個船身動蕩得十分厲害。
朱翠心裏思索著莫非是地方到了?
揭開窗簾向外看看,才見眼前來到了一片海灣,高高的椰子樹在和風裏搖曳出一派南海風光,耳邊上卻聞得“轟隆隆”連聲的炮響,不禁使得她嚇了一跳。
是時,門外傳來了“篤篤”一連串的敲門聲。
青荷的聲音道:“地方到了,三島主請公主到外麵說話。”
朱翠答應了一聲,順手拿起了一領披風披上,又把長劍佩好,這才開門步出。
門外的青荷是時亦加罩了一件猩紅色的長披,滿臉笑容,一團喜氣,見麵笑道:“大概島上已得到了消息,特別鳴炮歡迎呢!”
說話之間,隻聽見隆隆炮聲越加清晰震耳,當下朱翠隨著青荷來至船頭,隻見風來儀直立前艙,看見朱翠來到,含笑道:“過來瞧瞧熱鬧吧!”
朱翠道:“正要瞻仰!”
是時炮聲較前更響,空氣裏飄散著濃重的磺硝氣息,一團團的火光閃自海峽兩岸石壁間,朱翠看了一眼,心裏已是吃驚,暗忖:怪不得多年來無人敢向不樂島侵犯,原來這裏防守如此嚴謹,隻是這兩排岸炮,就使得來者不敢輕易犯境。眼前隻是往空鳴炮以誌歡迎之意,設若這些炮管更是集中全力向泊近的來船實彈發射,情勢如何,當是可以想知。
原來這處海口,正是不樂島唯一的入口,兩麵峭壁高達千丈,左擁右抱,獨獨空出來正中三十丈方圓的一片海灣腹地。最先進入處的海峽之口,不過十來丈寬,亦是眼前朱翠等座舟行進之處,真正當得上“天險”之地。
全島麵積究竟有多大,眼前尚難全窺,大約可見的是四周皆是高山峭壁,除此海峽入口別無入路,以此而忖,這處海島多半是個天然的盆地了。
如果不是朱翠這次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在此南海之濱,竟然有這麽一個天險的城堡存在。
兩岸石壁間的岸炮一陣對空發射之後,大船在兩列八艘銀甲快舟的接引之下,徐徐向海灣駛入。
驀地一艘平頂金漆快船迎麵駛來。
風來儀向朱翠點點頭道:“接我們的船來啦,這就過去吧。”
話聲才住,即見對方船上驀地騰起了一條身影,其快如矢,閃了閃已落在了大船之首。
朱翠看時,隻是一個年過七旬、皓首紅顏、身材略胖的壯叟。這人身材不高,一身紫紅衣袍,質料頗是講究,滿頭白發挽了一個道士似的道髻,卻在發中間插著兩枚牙簽,再看這人麵相,生得濃眉大眼,鼻隆嘴方,端的是一副魁梧相貌。
隻憑這人簡單的一式過船身法,已使朱翠心裏怦然為之一驚,暗忖著對方老人好俊的身法,這越加地使她相信不樂島可真是“臥虎藏龍”之地,實在是能人輩出,今後可要萬分仔細了。
是時,這個陡然現身的緞袍老人,嗬嗬大笑著上前幾步,向著風來儀拱了一下手,道:“老朽迎駕來遲,三娘娘路上可好?”
一麵說,那雙微微凸出的炯炯瞳子,向著一旁的朱翠掃視過去道:“這位想必就是聞名已久的無憂公主了?失敬……”
風來儀頷首,微微笑道:“你猜對了,”一麵向朱翠介紹道,“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人稱‘神劍霹靂手’的劉老爺子。”
朱翠心裏一怔,老實說,“神劍霹靂手”這個外號她的確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前此由青荷嘴裏獲知島上有“劉公”、“劉嫂”這兩個人,想來眼前這個人就是那位總掌不樂島一切庶務的“大管事”劉公了,想著隨即抱拳還禮叫了一聲:“劉老前輩!”
這聲稱呼使得劉公大為開心,一時嗬嗬大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姑娘一路辛苦,這就請上岸歇歇去吧,府上各人還在盼望著姑娘來此團聚呢!”說著又向風來儀抱拳道,“三娘娘請,請!”
說完轉身一擰,平地一朵雲似的已飄向來船之上。
風來儀、朱翠、青荷亦相繼縱身而起,輕飄飄地落在了來船之上,這艘迎賓快船,在劉公舉手示令之下,隨即直向島岸邊上靠近過去。
朱翠隨著風、劉二人來至船頭落座,這才看清不樂島入口的一個全貌:兩列十丈高下的椰子樹左右把著,地麵上顯著地分出青黃二色,黃色是濱水處的大片沙地,青色卻是稻田與草地,這黃青二色事實上也正是整個島岸的分野,看上去極為醒目,很是舒服。
迎賓快船把一行人帶到了瀕海而建的一座石樓旁邊停下來。
這裏早已聲樂大起。即見兩扇金漆大門敞開來,一行人邁步疾行而出。
為首的這個人,一身灰色絲質長衫,中等身材,蓄著長發,長長的一張瘦臉,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花白胡子,看年歲約在六十上下。
使朱翠一眼認出他來的倒不是他的麵相,而是那一隻輕若無物垂下來的袖子,敢情他隻有一條膀臂,那一隻手竟是齊根而斷。
這個形象,加深了她的印象,使她立刻就認出了對方是誰:宮一刀,也正是不樂島當今的二島主。他刀上功力出神入化,這一點由於朱翠曾經目睹過他與潘幼迪溪上決鬥,腦海裏留有極深刻的印象。
風來儀等一行數人是時已舍舟登樓,踏上鋪有斑斕細草的草墊。
宮一刀一行對麵迎上來,老遠向風來儀揚手招呼,風來儀快步上前,二人交談了幾句,宮一刀才又隨著她朝朱翠麵前走過來。
“姑娘久違了,路上辛苦了吧,令堂令弟與府上各人早就盼著與姑娘見麵呢!”
一麵說,這個斷臂的老人仰頭嗬嗬笑了起來。
朱翠想起昔日對方力邀自己來島,自己堅持不允,以至於雙方武力相向,如不是潘幼迪在場相助,自己萬非其敵,想不到如今自己仍然是來了。雖然說來是出於自己自願,但到底迫於無奈,這時聽見宮一刀的笑聲,倒像是暗含有譏諷之意,朱翠一時不禁羞紅了臉。
風來儀見狀冷冷一笑,向宮一刀道:“這位姑娘是我好不容易才請來的,是我們不樂島的貴客,二兄要是膽敢開罪,休怪我翻臉無情。”
她雖是麵向宮一刀發話,那雙眸子卻把在場每一個人都照顧到了,顯然也有暗示各人之意。
宮一刀聆聽之下笑道:“三妹這句話顯然多餘了,朱姑娘以公主之尊,闔府屈駕,住在咱們這裏,咱們歡迎尚且不及,哪一個還敢得罪,果真有這樣的人,我就第一個饒他不過。”
“二島主這句話又說錯了,要是真有這種人,我老婆子第一個就饒不過他。”
說話的是一個瘦容黃臉、表情木訥的老婆婆,一麵說一麵迎麵走來。這婆子手上拄著一根怪樣的藤拐,黃發蠅麵,模樣甚是驚人。
風來儀一笑道:“劉嫂別來可好?”
黃臉婆子點點頭道:“托三娘娘的福,身子好得很,越老越硬朗。”
一旁的劉公大聲笑道:“我這老婆子身體好得很,足可活上一千年。”
“劉嫂”聽後繃著臉道:“老不死的,你這是在咒我,我活一千年,你就活一萬年。”
所謂“千年王八萬年龜”,他們夫婦這麽彼此一鬥口,倒是把大家給逗笑了。
朱翠前此由青荷嘴裏聽說了這麽兩個人,知道他們夫婦雖然在不樂島名分為仆,事實上三位島主卻不敢以家仆視之,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劉氏夫婦在不樂島的權力最大,舉凡島內一切,事無巨細他們都可當得上半個家。
除了劉氏夫婦,另有郭、李、晏、婁四位“管事”,看來也都不是易與之輩。
一行人穿過了瀕海而設的這座迎賓石樓,卻有一道五色石子所築的長長甬道,直通向內,道旁種植著高聳的椰子樹,間以各色奇花異卉,人行其間,真有說不出的舒坦,洋洋暖風,更給人以置身江南之春的感覺。
朱翠一麵行走,一麵四下裏打量著島內的形勢,心裏禁不住暗自驚歎。
敢情這個不樂島事實上真的就是一個由三麵崇山峻嶺所形成的盆地,整個島內的麵積並不大,不過三數百畝見方,可是建築開發得十分完整,不說正中核心一係列的高大建築,畫棟雕梁,碧瓦飛簷,有如深宮禁院,即使外圍的島民居處,也看來整齊幹淨。清一色的黃石建築,間以青陌、黃沙、碧海,真個好一處蓬萊仙島。
朱翠才注意到,自己等一行所踏行的這條五彩石子甬道,其實並非僅有的一條,隻不過是同樣的十二條甬道其中之一。十二條同樣格式的甬道,呈放射狀地向四麵分開來,核心總結處,卻是一座高大的紅樓。
好雄壯氣派的大樓。
陽光之下,樓麵炫耀出一片五彩奇光,也不知其上鑲嵌著些什麽物什,反映出來的光彩真是五彩晶瑩,令人不敢逼視。
朱翠心裏其實早已激動莫名,想到了離別經年的母親弟弟,真恨不能立刻見麵,互話別情,隻是她卻不願在風來儀、宮一刀麵前現出這番渴望,寧可把這番激動深壓心底。
風來儀自然知道對方心裏的感觸,當下望向劉嫂道:“朱姑娘的住處可安置好了?”
劉嫂點點頭,道:“這還用三娘娘關照麽?”一麵向朱翠道,“姑娘請跟我來吧!”
朱翠點點頭道:“有勞!”說時目光視向風來儀,看看她有什麽話說沒有。
風來儀微笑道:“你們家人分別日久也該好好聚上一聚,劉公劉嫂負責一切,有什麽事隻管與他們兩個商量就是,過兩天我們再設筵與你接風。”
朱翠道:“這就不敢當了。”當下遂同著劉嫂轉向另一條橫出的岔道,那風來儀等一行人仍是按原路前行。
劉嫂踽踽獨行在先帶路,並不與朱翠多說,後者默默在後跟隨。這才見好一番建築氣勢:敢情那十二道發自正中紅樓的放射形道路,隻是十二道主線;主線與主線之間卻聯係著無數支線,無不是花樹相間,翠柏成行;這其間星羅棋布地點綴著無數樓閣,卻是形狀各異,無不坐擁花城,各顯其長。
劉嫂看來雖是七旬之人,手上還拄著藤拐,卻絕非老態龍鍾,反而步履剛健得很,她隻管獨自前行,卻並不與身後的朱翠打上一聲招呼。
這樣反倒給朱翠一個靜心觀察的機會,她隻當不樂島為不樂幫巢穴所在,必然暗藏非常陣勢,哪裏想到憑自己觀察所見,竟然絲毫也看不出一些端倪。
前麵的老婆婆劉嫂來到了一排亭子邊站住。
麵前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敢情有兩道噴泉繞在石亭左右向空中穿出,各噴丈許,灑向地麵,有如噴珠濺玉,匯成了大片淺水溪流。
那亭子亦設計得十分古雅,一共是三層,亭亭相銜,亭子那一頭花開如錦,景致又為不同。
朱翠暗自感歎道:好一番洞天福地,人但聞“不樂”之名,想象中必是一片窮山惡水,哪裏卻又會知道竟是如此奇妙景致,三個老怪物居住此間,莫怪乎樂不思中原內陸了。
是時劉嫂麵向亭前,正在打量著懸掛亭簷的一方翠綠匾額,似乎期待著朱翠的同觀共賞。
朱翠忙快步跟上去。
淺水麵上設置著一座座不同顏色的石踏,環繞著這排石亭,有如梅花數點。
朱翠一眼看去隻覺得這些石踏設計甚美,卻沒有想到其他方麵。
她於是快步上前,不意腳下方自一踏上去,眼前景象立刻有了變幻,倒像是這一腳並非踏在石踏而是踩在了流沙上,隻覺得身子向下為之一沉。
這當口,即見亭前正在觀望匾額的劉嫂,驀地快速轉過身來,眼前杖影一閃,“呼”的一聲,這一杖挾滿了風力,直向著朱翠劈頭蓋臉地直劈下來。
朱翠不禁大吃了一驚,怎麽也沒有想到劉嫂竟然會有此一手,一驚之下,她身子倏地向左麵一個快閃。
眼前疾風掃肩而過,“呼”的一聲,端的是驚人之極。
那婆子一杖落空,一聲怪笑道:“好身法,還有這個!”
話聲出口,腳下更不遲疑,身形乍轉,如影隨形般又自襲了過來。
朱翠心中吃驚的是眼前這個亭子,仿佛是大有名堂,隻是不容她細思慢想,劉嫂已經二次進招,掌中藤杖有如一條出穴之蛇,吞吐之間,直向著朱翠前心上紮了過來。
這婆子端的力道精湛已極,藤杖上內力透梢而出,真有裂膚透骨之勢。
朱翠由不住驚出了一身冷汗,眼前之勢,已顧不了許多,對方既然莫名其妙地向自己施以殺手,自己也隻有放手一搏了。刻下情勢,她如果移身換勢,保不住為陣法所困,如說硬接對方這一招,卻是險到萬分。
危機一瞬間,對方這根藤杖已至胸前,眼看著裂衣直入,真正是間不容發。
觀此情景,想要躲開這一招,已是不可能,朱翠冷叱一聲,左手倏地向外一分,噗一下已抓住了對方杖身,可是力道還不足以將杖勢製服。猛可裏,她身子向下一坐,右手就勢揚起,兩根手指倏地分開來“二龍搶珠”,直向著劉嫂一雙眸子上力插過去。
這一手確是厲害得緊,眼前情勢自然是劉嫂占了優勢,那根藤杖果真力插之下,朱翠必將落得洞腹穿心而亡,隻是劉嫂這雙眸子也別想要了。
“好招法!”隨著這聲吆喝,劉嫂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倒,就勢藤杖力挑,朱翠也就變得借助她這一挑之勢,整個身軀直拔而起,足足起來了兩三丈高下,在空中“細胸巧翻雲”猝然一個翻滾,四兩棉花也似的落向一旁。
劉嫂這一挑之勢,倒是把朱翠救開了眼前之險境,卻也顯示出了她超人的輕功絕技。
把這些看在眼裏,劉嫂一時桀桀有聲地笑了起來,隻見她瘦軀擰轉,“嗖!”一聲已落向朱翠身邊。
朱翠雖然眼前脫離了險境,卻已是驚弓之鳥,這時見狀慌不迭雙掌猝掄,正待以“小天星”掌力向外擊出,劉嫂一聲怪笑,瘦軀突地向後移出了丈許。
“對不起,對不起,姑娘不要見怪。”
劉嫂一麵說這才走了過來:“因為姑娘在江湖上名氣太大了,我老婆子這才失禮地伸量伸量,難得,難得!”
朱翠自一見麵開始,即對這個劉嫂沒有什麽好印象,這麽一來,更增加了對她的惡感,當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劉嫂這才邁步向前,站在旁邊,以手中藤杖指向前方道:“姑娘府上全家,都安置在前麵翡翠穀中,那裏不便打攪,姑娘請自便吧!”
朱翠點點頭道了聲“謝謝!”,前行數步,又行停住。
原因是這一排三座亭子內外埋伏的陣勢,她還沒有摸清楚,冒險步入便是不妙,隻是素來要強,又不欲在劉嫂麵前示弱,心中正不知如何是好。
劉嫂見狀卻在旁道:“這流水浮亭一陣最是奇妙,姑娘隻怕破它不易,現我隻告訴你‘尺’‘比’‘南’‘天’四個字,你自忖量一下,也就可以通過了,真要過不去時,我再來助你便了!”
說罷,便不再與她多說,隨即轉身自去,隻是她卻沒有走離很遠,立在一棵柏樹之下,遠遠向朱翠打量著。
朱翠隻是看望著麵前的流水浮亭發愣。
劉嫂看到這裏,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又過了一會兒,正待出聲向朱翠示警,卻見後者忽然縱身亭前石踏,身子一連五六個快速閃動,又自消失彼岸。
看到這裏,劉嫂才不禁又為之連連點頭暗自讚許。
翡翠穀內百花似錦,在一片占地頗大的山穀裏,坐落著大小三座樓榭。花樹之間每每以羊腸小徑相連接,地麵上是如茵的草坪,陽光下交織出一片碧光,可能這就是“翡翠”二字的由來。
朱翠心裏真有無比的激動:打量著眼前這片美麗的山穀,想到自己一家人雖說不幸落入不樂幫之手,能夠被對方這番禮遇,安置在眼前這塊地方,到底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接著她又觀察到,翡翠穀四周建有多座茅亭,亭與亭之間建有小徑,植以時花,粉紅黛綠甚是可人。看到這裏,朱翠心裏便有了個印象,暗忖著:不樂幫表麵上似甚禮遇地把我們一家人安置在這片美好地方,看來與島上別處更似隔絕,其實這裏卻設有厲害的埋伏,如非經過對方專人的導引,自己家人萬不能如意進出,這一點隻觀諸方才自己所遭遇的“流水浮亭陣”即知。
想了一下,她遂向穀內走去。
眼前一道曲折長廊,廊頂覆罩著盛開的紫色喇叭花,陽光之下有如一條紫色臥龍。
朱翠這時已難抑製內心的激動,慌不迭縱身向廊,暗忖著這時午時已過,可能母親正在午睡,自己倒不可一時莽撞,打擾了她的清夢,又想著自己來到了不樂島不知道家人知不知道。
想著,足下正待跨前,忽地前道人影交閃,現出了兩條身形,其中之一,長劍一指,正待出言不遜時,忽然呆了一呆,繼而臉色狂喜地趨前拜倒。
“卑職馬裕,參見公主!”
另一人是時也撲地拜倒道:“杜飛參駕,公主金安!”
朱翠先是一驚,這時定睛再看,始認出了二人是家中侍衛馬裕、杜飛,年許不見,二人都留了胡子,也許是長時的內心憂慮,看來較諸過去老了許多。
“原來是你們,”一時間她心裏充滿了傷感,“快請起來,娘娘他們呢?”
二侍衛垂手侍立一旁。
杜飛道:“回公主的話,娘娘與殿下均安,我們已聽說公主要來,卻是不知詳細時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想不到,好了……這下可好了。”
馬裕道:“娘娘與小王爺殿下想念公主,天天掛念,這次可盼望到了!”
朱翠微微含笑道:“家中各人都好吧,新鳳這個丫頭呢,怎麽沒看見她?”
杜飛道:“啊,剛才還看見她跟小王爺殿下在玩呢!卑職這就去叫她去!”
一麵說一麵抱拳躬身而退。
朱翠道:“這裏就隻住著咱們一家人麽?”
馬裕躬身道:“是的,不樂島的人對我們很是禮遇,平日侍奉飲食都有專門的人,除了他們的總管劉氏夫婦偶爾來一趟,島上人很少打擾。”
朱翠點點頭,隨即前行,馬裕在側邊陪侍前行。
“公主這年來可好?老王爺的下落……如今是?……”
聽了這句話,朱翠的臉色忽然一陣黯然。
馬裕這才忽然覺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止住了話頭,幹咳了一聲道:“娘娘的行館就在前麵,卑職這就頭前帶路吧!”一麵說便大步前進。
即聽得一個幼童的聲音大嚷道:“我姐姐她在哪裏?快帶我去……”
緊接著前道亭角裏,忽然轉出了一個稚齡的小孩,正是小王爺朱蟠,身後跟著服侍他的宮嬤嬤與婢女新鳳。
朱蟠一手持弓一手搭箭,想是正在後麵院中習射,聽說姐姐回來便一徑跑來。這時乍見朱翠,先是呆了一下,立刻扔下了手上的弓箭,飛快地跑了過來。
朱翠趕上幾步,姐弟二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姐姐,姐……”
嘴裏大聲叫著,想是過於興奮,朱蟠竟自失聲痛哭了起來。
這一哭不禁觸動了朱翠的傷懷,眼睛一紅,情不自禁地也為之落下淚來。
新鳳剛剛同著宮嬤嬤趕過來,見狀都呆住了。
那新鳳過去原是朱翠小時一塊兒長大的玩伴,二人名是主婢,其實卻有著姐妹一般的情誼,這時乍然見麵,更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說它不出。
嗚咽著叫了一聲“公主”,新鳳已拜倒地上,宮嬤嬤也跪下請安。
到底是年歲大了,可不像小女孩那麽好哭。宮嬤嬤見過了禮,狠狠地盯著新鳳罵道:“丫頭片子,公主回來可是件喜事,咱們應該給公主道喜才是,你這又哭的哪門子,真是不懂事!”
她雖是嘴裏這麽逞強好勝,卻也由不住有點兒聲音發抖,再說下去也保不住穿了幫兒。
朱翠聽她這麽說,想想也是,隨即轉悲為喜,攙起了新鳳道:“不許再哭了,娘娘呢?快帶我見她去吧!”
新風抹了一下淚,綻開笑容道:“娘娘剛才還記掛著公主,這會子想是午睡還沒有起來呢!我去看看去!”
說著剛要轉身,朱翠叫住了她道:“不用了,既然這樣,等一會兒我再去,我們進去再說吧!”
新鳳笑道:“您住的房子我早就整理好了,走吧!”
朱蟠拉住朱翠道:“姐,你這次回來,可不會再走了吧!新鳳她不好好教我練武,我要你教我。”
朱翠看著他道:“一年多不見了,你還是這麽皮,不過看起來身子骨兒倒還不壞!”
宮嬤嬤笑道:“好說,小王爺可能吃啦,頓頓都是三碗飯,氣可大著哩!”
一行人邊說邊行,直來到了一座樓頭之前。
這座樓占地極大,院子裏花葉扶疏,另有假石山、涼亭點綴其間,雖不若昔日鄱陽王都,落難時能有此下腳之處已是難能可貴了。
朱翠剛要踏步進入,卻見一掌飛星史銀周遠遠走來,抱拳恭聲道:“公主回來了?”
一麵說正要大禮參見。
朱翠趕上一步扶住他道:“史大叔不用多禮,一向可好?”
史銀周道:“托公主洪福,賤軀粗安,公主請進去再說吧!”
一行人步入廳內,落座之後,新鳳獻上了香茗。
史銀周道:“不樂幫剛才派人送來了公主的隨身行李,我這才知道公主敢情已經到了這裏!”
朱翠心裏倒是一直在記掛著這件事,主要是為藏身箱內的單老人擔心。
“那些東西呢?”
“這就送來了!”
話聲方住,即見兩個小廝挑著幾件行李,正自來到廳前,宮嬤嬤與新鳳忙過去接過來,暫時擱在廳旁。
史銀周歎了一聲道:“那一天公主離開之後,我們就落在他們手裏,以後輾轉來到了這個島,一住就到了現在,也不知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現在公主你也來了,總能知道這又是為了什麽?”
宮嬤嬤也在一旁合掌念佛道:“阿彌陀佛,這個悶葫蘆要是再不揭開,我可要瘋了!”
朱翠很驚訝地看了他們各人一眼,這才發覺到他們敢情對眼前的一切竟是一無所知,她心裏盤算著如何告訴他們。
宮嬤嬤又念了一聲佛道:“這裏的三位當家的也真奇怪,既然救了我們,平常卻是又老不跟我們見麵,這個地方可真靜,連個閑人都沒有,真把人給悶死了!”
朱翠原來想把不樂幫對自己一家人的陰謀道出,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暫時不要說出的好。
“他們對你們可好?”
“唉!”宮嬤嬤歎了口氣道,“好嘛是夠好的了,一天三餐雞鴨魚肉,就是不跟我們照麵,真是奇怪!”
朱翠一驚道:“這麽說,來這裏一年多,你們就沒跟他們見過麵?”
“可不是,”宮嬤嬤瞪著兩隻眼,“這裏的頭子,那個姓高的老頭,來過一回,見了娘娘一麵,大概也沒說什麽,後來聽娘娘說起,隻是叫我們安心住著,少什麽東西隻管關照,他們一定會送來,娘娘再問其他別的,那個姓高的老頭隻是笑而不答。公主您說,這又是為了什麽?”
新鳳也納悶兒地道:“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抓住劉嫂問,您猜猜她說什麽?”
朱翠含笑看著她,道:“她又能說什麽?”
新鳳“哼”一聲道:“說的那話可氣人啦,她叫我們這輩子就安心住在這裏吧!那個老東西!”
宮嬤嬤冷笑道:“哼,你還別說,那個老東西可厲害著啦,你我兩個人加起來,也鬥不過她一隻手!”
史銀周輕咳了一聲道:“公主來了,這就好了,以卑職看,不樂幫這種情形有些反常,別是……”
朱翠道:“大叔有什麽話隻管說!”
史銀周點了一下頭:“照說,人家把我們由虎口裏救出來,我們是不應該懷疑人家的,可是這一年多我暗中觀察下來,發覺很多地方不對,我看不樂幫對我們也未見得就安著什麽好心!”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叔這話說得不錯,我們如今是牆倒眾人推,大家還是小心著點兒的好!”
新鳳一驚道:“這麽說,不樂幫他們真的打算……”
朱翠冷笑道:“情形不是你想的那麽單純,這裏麵很複雜,有好也有壞,我現在來了,大家慢慢再想法子,總不能坐以待斃!”
新鳳笑道:“是啊,公主來了,就好嘍!”
說時就見兩名宮妝侍女現身門前,道:“娘娘來了!”
全屋子人都站起來。
朱翠姐弟聽說母親到了,趕忙迎出,即見身著素雅的沈娘娘已現身門前。
朱翠忍不住喚了聲“娘娘”,已自撲倒母親膝下,緊緊抱住母親雙腿痛泣了起來。
沈娘娘也忍不住落下淚來,一麵輕輕撫摸著她的發梢,含笑道:“真是翠兒回來了,別是在做夢吧!”
小王爺朱蟠大聲嚷道:“不是夢,是真的,娘娘看太陽還在天上呢!”
這幾句話倒是把大夥兒都給逗笑了。
沈娘娘拉著女兒的手,把她扶起來,道:“娘一天到晚地念佛燒香,保佑你平安歸來,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好孩子,來,到屋裏說話去。”
她們娘仨進去,史銀周以次各人俱都上前見禮,不敢打擾,靜靜退向廳外。大廳裏隻留下新鳳、二女侍恭立在一旁。
沈娘娘落座之後,新鳳獻上了茶。
“好孩子,你是多早晚到的,怎麽不先來看看娘呢!”
沈娘娘一麵說,那雙明亮的眸子隻是在朱翠身上轉著:“瘦了,比以前瘦,這一年多大概吃了不少苦吧!”
“娘太記掛我了!”朱翠道,“我很好,倒是您看起來比以前瘦些了!”
“哪能不瘦呢!”沈娘娘說,“一個心分成了八份兒,想你爹,想你,想未來,還有咱們鄱陽湖的老家……”
朱翠心裏也著實難受,眼圈一紅差一點兒落下淚來。
“你剛從外麵來,總聽見一些消息吧,你爹他現在可有什麽消息沒有?”
朱翠不敢說出實情,強忍著心裏的難受,搖搖頭,眼淚奪眶而出。
“噢……別是……”
沈娘娘看著女兒這個表情,心裏忍不住一陣子激動,驀地用力抓住了朱翠的手:“別是你爹他……”
“娘娘……您……”朱翠終於泣不成聲,“您別問……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什麽……也不會說!”
沈娘娘身子後仰,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眼淚情不自禁地汩汩淌了下來。
朱翠嚇了一跳,趨前跪倒泣道:“娘娘保重!”
朱蟠卻睜大了眼道:“娘娘哭了!”
新鳳與兩名女侍都跪了下來叩頭道:“娘娘萬安,娘娘保重!”
良久,沈娘娘才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用手絹擦了一下臉上的淚。
“其實我也猜出來了,你就是不說,我也應該知道。前一陣子,我老是做夢夢見他,有一次夢見他全身是血,我就知道這是不祥之兆,果然……孩子,這是多早晚的事?”
說時,兩行淚水忍不住又自汩汩地淌了出來。
朱翠緩緩地搖了一下頭,淚眼模糊地道:“我也不知道,隻是人家這麽傳說罷了!”
沈娘娘輕輕一歎道:“這就對了,那個昏君,他是不會留你爹的活命的,他是死了……他是……死了………”
想起了夫妻一場,眸子裏的眼淚可就忍不住再次湧出。
“娘娘……您忍著點兒吧!身子要緊!”朱翠勸道,“您要是再病了,我們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說著,她終於忍不住抽搐著哭了起來。
沈娘娘也哭了,朱蟠見狀也大哭了起來,整個屋子裏的人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