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頓時一驚,經驗告訴她說,這就是動手出招的前奏,以朱翠個性,絕非欺軟怕硬,隻是平白無故被桑老太太誤會,認為自己與不樂島成了同路人,著了她的毒手,實在是有點兒劃不來。
可是這件事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說清楚,尤其是在眼前情況之下,更不容她分說。
桑老太太看樣子像是真要下毒手,身子一晃,疾風般地襲了過來,來得快,停得也快。
奇怪的是就在她身子霍地頓住的一瞬間,朱翠卻似當胸著了一錘般,身子一陣大晃,驀地向後一連踉蹌了三四步,差點沒有拿樁站穩。
這種動手方法,顯然是朱翠前所未聞的,敢情桑老太太憑借著她的內功造詣,以所練經年的“無敵罡氣”向對方猝下殺手。
朱翠因有備在先,早已提實真力護住了全身穴道,可是盡管如此,亦不禁為對方桑老太太這兜心的一擊,震得全身發麻,眼前金星亂冒,忖思著對方如果再來這麽一次自己決計是當受不住。
桑老太太滿以為憑自己苦心孤詣數十年所練就的“無敵罡氣”,這麽迎麵一擊一撞,對方不死必傷,最起碼也當摔地不起,卻是沒有想到對方隻不過後退了幾步而已,由此足證對方內功不可輕視。
“好個丫頭!”獰笑著,桑老太太第二次提具真力,“你再試試這一次。”這一次她功力運足,一時間白發齊開,身上那襲長衣也似突然間漲滿了氣機,變得十分肥大。可以想見的,桑老太太再次出手,必將是“石破天驚”的一擊,朱翠萬萬當受不住。也就在這要命的一瞬間,對麵長草地裏忽然吹過來一陣疾風,冷森森的,使得一樹藤蘿連連打戰似的落下了一地。
桑老太太原已將要撲出的身子,忽然頓時止住。
那股冷森森的風力,像是專為照顧她才吹起來的,一時間使她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你……”桑老太太睜大了她那雙三角眼:“又是你這個老鬼……
“不錯……”聲音是隨著那股子冷風,由長草叢中吹過來的。
桑老太太神色立顯慌張,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為什麽?為什麽你這個老鬼總愛跟我過不去,我們不是約好了麽,誰也不管誰的閑事!你怎麽又變了?”
起自長草地裏的聲音,沉聲道:“話是不錯,倒卻要看看是什麽事了。幾年來,我老怪物像個孤魂野鬼似的,誰又理過我了?好容易今天交上了個朋友,你這老婆子卻要下手取她性命,嗬嗬,你倒說得好,這個閑事我能不管麽?”
朱翠心裏一動,這聲音她並不陌生,腦子裏想到了一個人,卻是拿不準兒,倒要看著眼前這個桑老太太如何化解。
桑老太太冷笑道:“這麽說,你們見過麵了?”
蒼老聲音道:“笑話,朋友豈有不見麵的道理?”
桑老太太看了朱翠一眼,一臉憤怒地道:“這麽說越加不能留她活命了。好吧,老鬼,看你的麵子我不出手,由你自己動手好了。”
“放屁!”那人粗魯地罵道,“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麽,她是我新交的朋友,有我在,你休想對她不利,走你的吧。”
桑老太太臉上表情是怒極了,一連變了好幾次顏色,卻強自忍著,想是知道對方不易招惹,可是一口氣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老鬼!”她聲音氣得發抖,“你這一輩子落成了眼前這樣,還不夠慘的?怎麽還想一錯再錯,再錯一次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哼……”聲音裏充滿了淒涼意味,卻並無憤怒之情。
“老婆子別隻顧說我,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這幾句話正是我要奉勸你的。”
桑老太太笑了兩聲道:“你眼花了,眼前這個丫頭留不得,她知道得太多了。”
“我偏要說她留得,老乞婆,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蒼老聲音道,“看我麵子,你就高抬貴手吧。”
桑老太太的一番盛怒似乎被這幾句話勉強打消了一些,隻是還有些不大甘心。
“要是我不給你麵子呢?”說話時,桑老太太那雙眸子頻頻在前麵草地裏搜索著,想是在搜索對方確切藏身之處。
“你還是給我麵子的好。”聲音裏顯示著那人的自信,“你雖然練成了無敵罡氣,但是要想拿來對付我,還差得遠呢,不信你就瞧瞧。”
話聲一頓,立刻傳過來一陣輕噓之聲,當此寒夜,這種聲音一經入耳,真有點兒令人心驚膽戰。
朱翠一直在冷眼旁觀,她雖然仔細地觀察著四周左右,卻是怎麽也找不出那個人藏在哪裏。
眼前隨著這人所發出的輕噓,隻見藤蘿花架上的花葉紛紛四下離枝飛濺,散落得眼前一地都是。
桑老太太目睹之下,一時呆若木雞。
“怎麽樣!你自信能勝得過我這一手‘古墓陰氣’,便可放手一試,要不然你還是賣我這個麵子的好。”
桑老太太聆聽之下,才似忽然驚醒模樣,獰笑一聲道:“我們也算是多年的鄰居了,就賣個麵子給你吧,不過我先告訴你,隻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憤憤地瞪了朱翠一眼,倏地向後退出,但見她肩頭輕晃,有如輕煙一縷,頃刻間便已消逝無蹤。
朱翠目睹之下,心裏著實吃驚,姑不論暗中發話人如何了得,隻看這個桑老太太,已是她生平罕見的高手,眼前情形,若非是暗中這個怪人為自己緩頰,隻憑自己絕非是她對手。心裏盤算著此番性命得失,不禁猶有餘悸。
“用不著害怕了,她已經走啦。”聲音仍然來自草叢:“回房去見麵再說。”
朱翠猶豫一下點頭道:“多謝相救,你老莫非就是那個斷……”她原想說出“斷腿怪人”四字,話到唇邊,發覺不妥,連忙止住。
“不錯,我就是,我就是那個斷腿的老鬼……”
最後的兩聲笑,含蓄著無比淒涼:“這裏是桑老婆子的地盤,回頭她又要來惹厭,還是進去再說吧。”
朱翠自見他三言兩語,即能將頑強敵人桑老太太卻退,足見其大非尋常,加以他離奇的身世,使得朱翠不得不對他油然生敬。
當時聆聽之下,向發聲處抱拳道:“遵命!”隨即施展輕功,像來時一般踏荷淩波,霎時間來到了居住樓閣。
推門進入,大吃一驚:敢情客人先已經到了。
暗淡的燈光下,那個蓬頭散發,滿臉於思的斷膝老人,已然在座。
四目相對之下,朱翠由於過於驚慌,一時愣在了當場,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斷膝老人現出了一片陰森:“怎麽,你真當我是個鬼麽?”
朱翠一驚之下,這才發覺自己神態失常。
“我……”朱翠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對不起,我隻是沒有想到你老人家來得這麽快。”
怪老人一笑道:“這還罷了,坐下說話吧。”
朱翠這時心情略定,加之雙方已經有過兩次交談,倒也頗能自持。
當時點點頭坐下來,又站起來道:“你要喝點什麽?”
“酒。”說話時,這個怪人的一雙眸子,早已直直地看向案上的酒壇子。
“好極了,這些酒,可是為我預備下的?”
“對了!”朱翠一麵走過去斟酒,回過頭瞅著他,“你怎麽知道?”
“哈!”怪老人仰起下巴,笑了一聲,“你是一個小姑娘,喝不了這許多酒的。”
酒遞來了,他接過來,仰首喝了一大口:“好酒,”一雙閃爍的眸子在朱翠身上一轉:“真是個好孩子,隻為了這個我就要對你另眼相看,你坐下來,今夜我的興致很高,我們好好談談。”
怯意盡去,剩下來的,隻是無限的好奇。朱翠在一旁坐下來,打量著他,微微含笑道:“我已經大概猜出來你的一些身世,你可要聽?”
怪老人又灌下了大口酒:“說吧!”
朱翠道:“第一,我猜出你姓單。”
怪老正自仰首,聽到這裏忽然停住,頓了一下,“咕嚕!”又灌了一大口。
“誰告訴你的?”
“沒有人告訴我!”朱翠得意地笑著,“把幾件事情連貫在一起。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錯,嗯!算你猜對了。”
放下了酒盞,他舔了一下唇:“再來點怎麽樣?”
朱翠點點頭:“可以。”
一麵說著,她又為他斟上了滿滿的一盞:“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可是酒能誤事,”朱翠盯著他道,“不要忘了,當年你這一雙腿是怎麽斷的。”
她記得方才青荷所說,一時脫口而出,不意這句話有如一根尖銳的鋼針,一下子紮進了對方心裏。
怪老人仰首喝了一半,忽地中途頓住了。他臉上一時間帶出了極為憤怒的表情,突地一抖手,將手上青花瓷盞隔窗打了出去,“撲通!”落入水池之內。
“有理!不喝了。”
朱翠想不到他性情如此剛烈,倒頗為後悔有此一說。
怪老人臉上閃現出令人費解的神色,直直地注視著朱翠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朱翠神秘地一笑道:“你先靜一下,聽我說,看看我猜想得是否全對?”
“你說吧……”他顯已經迷惑了。
朱翠喃喃地道:“第二,我知道你出身金烏門,算起來你應該是當今金烏門的第二代掌門宗師。”
怪老人“嗯”了一聲,緩緩仰起頭來。
“嗯嗯……金烏門……第二代掌門……宗師……”
“你可想起來了?”朱翠提醒他道,“現在金烏門的掌門人白鶴高立,其實隻是你的師弟,對不對?”
怪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臉上表情撲朔迷離。
朱翠道:“外麵傳說,‘白鶴’高立圖財害命,暗中殺害了你,卻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會活著。”
怪老人臉上忽然現出了幾許陰森:“小姑娘,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怪不得桑老婆子要殺你。”
朱翠道:“那隻是她的愚昧,其實我、她,連你在內,應該同仇敵愾,我們的遭遇其實大同小異。”
怪老人微微點頭道:“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你說的是真話,說下去,我喜歡聽你說話,你的聲音尤其悅耳好聽。”
“謝謝你!”朱翠一笑道,“也許你還不認識我。”
“你是公主?”怪老人那雙眸子在她身上轉著:“為什麽他們要稱呼你是公主?”
“因為……”朱翠平靜地看著他道,“我不幸出生在一個被稱為‘王族’的家庭裏。”
“啊!”老人那雙眸子微微收斂著,但內含的精芒,卻甚為逼人:“這是一般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為什麽你卻用‘不幸’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
朱翠微微苦笑著道:“你問得很好,那是因為我所出身的王族給我帶來了不幸的遭遇與苦難。”
“嗯!”老人點點頭道:“這麽說我明白了,難道安化王朱寘番是你的父親?不……會吧。”
朱翠點點頭道:“他是我的伯父。”
“這麽說你父親是……”
“鄱陽王朱葆辰。”
“噢,我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頭道,“我知道了,當今的皇帝,還是厚照那個小孩子?”
“他已經不算小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
“這麽說!他已經當了快十五年的皇帝了。”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道:“他是一個昏君……我恨死他了。”
怪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大明江山的這幾個皇帝,說起來簡直都不是材料,比較起來,上一代的孝宗還算是好的了。”說到這裏,他微微地歎了口氣,顯示著他如今雖是落得如此淒慘境界,卻也並沒有忘懷江山社稷。
“宦官當政,皇帝隨喜怒亂殺人,這種事前朝屢見不鮮,你父親不用說也定是遭遇奇慘了。”
朱翠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已經死了。”
“嗯!”怪老人點著頭道,“我風聞不樂島上來了貴客,是一對母子,被高立軟禁著不許離開。”
“那就是我的母親與弟弟。”
“這我就明白了……”怪老人連連點著那顆大頭,“現在,他們終於又抓住了你。”
朱翠點點頭道:“我很想我母親。”
“當然……”怪老人冷笑道,“你非去不可,他們這一手的確很厲害……隻是等你到了島上……你就會覺得除非聽憑他們的擺布之外,你沒有一點辦法……厲害……”
朱翠冷冷一笑道:“我不會就此甘心的。”
老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島上的情形怎麽樣,你是不會知道的,我最清楚,不要說你是一個人了……就是一條魚,隻怕也遊不出去。”
“真有這麽厲害?”朱翠驚訝地道,“我簡直難以想象……難道說島上的人從來沒有一個逃出來過?”
怪老人搖搖頭道:“據我所知,確是沒有……當然,除了我以外。”
朱翠心裏雖然想到了海無顏,卻沒有說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
“難道你老人家是逃出來的?”
“誰說不是……”怪老人臉上顯示出微微的一笑,“對他們來說,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隱秘,他們不會知道的,誰又能想到我這個老鬼曆經百劫,至今還活著?而且就活在他們身邊,在這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就像是你!上天竟然會安排我見到了你。”
朱翠一驚道:“你……你……有什麽打算?”
“我就是為我的打算才活下去的。”
忽然他話聲一頓,倏地轉向窗外,冷笑一聲道:“你已經聽了很久了,可以進來了。”
“正要拜訪。”
語聲一住,人影猝閃,一個白發皤皤、身材略矮的老婆婆已站在了眼前。
朱翠猝然一驚,認出了來人正是適才與自己動手、幾欲要置自己於死地的桑老太太,心裏一驚,驀地站起,閃身一旁道:“是你?”
來人桑老太太雙手抱拳,向著朱翠拱了一下,道:“鄱陽公主不罪,老身這裏有禮了。”
朱翠怔了一下,還沒想到對方何以前倨後恭,一旁的單老頭子一聲怪笑道:“好,這叫不打不相識,小姑娘,桑老太婆給你賠罪來了。”
朱翠這才弄清是怎麽回事,當下呆了一下,向著桑老太太道:“不敢當,你老請坐。”
桑老太太重重一歎,操著一口鄂省口音道:“我老婆子這幾年真個是老了,還不如這個老怪物,連朋友敵人都分不清了,真是該死,公主要是不原諒我剛才的魯莽,我老婆子哪裏還敢坐下。”一麵說,猶自連聲歎息不已。
朱翠一笑道:“老前輩這麽說,我便更不敢當了,快請坐吧。”說時,閃身而前,親手攙扶她坐了下來。這一次桑老太太便不再堅持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老婆子這就坐下了。”
一旁的單老頭兒嘿嘿地直笑道:“人家要是不給你這個麵子,我看你老婆子這張臉往哪裏放?”
桑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我當是誰呢!敢情你這個老鬼今天也人模人樣的像回事似的,你不說話人家不會把你當啞巴。”
單老頭兒被她搶白了幾句,出乎意外地竟自揚聲大笑了起來。
這番笑聲,端是驚人。
朱翠還沒說話,一旁的桑老太太已驚得站起道:“老鬼,你這是怎麽了,難道不怕別人聽見麽……”
單老頭兒笑聲一頓,一雙眸子直直地視向桑老太太道:“哼哼哼……這還要你擔心麽。”
桑老太太道:“這附近雖無外人,青荷丫頭聽見了也是不好。”
“這還要你來說!這個丫頭現在隻怕做她的春秋大夢還來不及呢。”
這麽一說,朱翠才明白了。
“你老人家莫非點了她的睡穴?”
“那還用說!”單老頭兒搖晃著他那一顆大頭道,“不單單是她,裏裏外外的人,哪一個我老人家都照顧到了。”
說到這裏看了看桑老太太一眼,一笑道:“別見怪,你兒子到底年輕氣盛,所以我也順便照顧了他一下,要他多睡一會兒。”
桑老太太愣了一下,臉上一紅道:“難怪我說他怎會睡得這麽死呢!原來是你這個老鬼施的手腳。”說到這裏冷冷一笑道,“怎麽,難道你連我兒子也不相信了麽?”
“哼哼……這可難說,倒不是我信不過他,有些事不得不防著一點。”
“胡說,我兒子有什麽好防的?”
“你兒子人品也許還算不錯,隻是性情不定,再說這一陣子,我看他跟青荷那個小妮子似乎走得很近,你這個老乞婆平常昏昏沉沉,我看你什麽都不知道,可要防著點呢!”
“什麽!”桑老太太睜大了一雙三角眼,“你說我兒子跟青荷那個丫頭……”
“不錯!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這……不會吧。”
“怎麽不會,這個園子裏,什麽事又能夠逃得開我的眼睛?哼哼。”
單老頭兒眸子裏閃爍著精光道:“你兒子暗戀人家已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這……”桑老太太一時轉不過口,冷笑一聲道,“少年男女,彼此愛慕,理所當然,哼哼,我這個當娘的還沒說話,你這個老鬼又管的是哪門子閑事?”
“閑事?”單老頭兒冷冷地道,“這個園子,甚至於整個不樂島,哪一件事我不能管?你那個兒子最近隻顧兒女情長,我看對你交代的功課反倒不當回事了。”
桑老太太一愣道:“原來什麽你都知道了。”“應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桑老太太頓了一下,冷笑道:“你倒說說青荷那個丫頭又有哪一點不好了,多了這麽一個人,對於今後大事豈不是好麽?”
單老頭兒搖搖頭道:“這隻是你的看法,我看那個丫頭心眼兒太活,雖然有反叛之意,卻無反叛之心,這件事還要往後再看看,為了防她嘴上不穩,所以連帶著也要防你那個寶貝兒子。”
桑老太太嘴裏說“你太多心了”,卻未始不把他所說之話仔細地記在了心裏。
單老頭兒看了她一眼,叮囑道:“這件事我囑咐你了,要是由於你兒子嘴上不穩,泄露了機密,哼哼……我老頭子第一個可就饒不過他。”
桑老太太冷笑了兩聲:“我兒子的事我自己會管,用不著你這個老鬼多事,有一天他要是做了對不起祖宗的事,我這個娘第一個放他不過。”
“好!”單老頭兒桀桀一笑,道,“可惜我戒酒了,要不然就為了你這句話也應該浮上一大白。”
桑老太太忽然發現隻顧自己二人說話,把朱翠冷落一邊,不覺笑道:“公主不要見笑,我跟這個老怪物是死冤家活對頭,半年也見不上一麵,一見麵就是不歡而散,他倚老賣老,我老婆子第一個就不會含糊他。”
單老頭兒桀桀笑著,這一次卻是不再搶白。
朱翠道:“二位老前輩的身世,我已由青荷那聽了一個大概,想不到竟能在這裏見麵,真是太巧了。”
桑老太太道:“不樂幫最近這幾年越來越不像話,有些行為簡直比打家劫舍的強盜還不如,我老太婆活著睜著這雙眼睛,就是等著看他們遭到報應的一天。等著看吧,他們快活不了多久的。”
單老頭兒哼了一聲,道:“隻憑你我這兩個老廢物,那是難成大事。”說時眸子轉向朱翠道,“這副千斤重擔,卻在姑娘你的肩頭上了。”
朱翠苦笑道:“憑你們二位前輩的武功,尚擔憂難成大事,我又怎麽成呢?”
單老頭兒道:“不然。”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老鬼說得不錯,這幾年我們挖空了心思,也難成大事,公主你來了,情形就不一樣了。”
單老頭兒哼了一聲道:“你倒說說看情形怎麽個不一樣法?”
桑老太太瞪著兩隻三角眼道:“這個……我……你倒是說說看。”
單老頭兒搖搖頭道:“這個你無須知道,眼前你唯一可行的就是好好在這裏待著,時候一到,裏應外合,才可一舉將不樂島殲滅。”
桑老太太歎了一聲道:“時候一到,時候一到,這句話我聽你說了七八年了。”
單老頭兒道:“不會太久了,這幾年我也沒有白活,他們在島外的十七處跺子窯,我已經摸清楚了一大半。”
“噢!”桑老太太精神一振,“老鬼,這話我可是頭一回聽你說過,你說什麽?他們在島外有十七個跺子窯?這我可是不知道。”
朱翠心裏為之一驚,“跺子窯”乃是一句黑道的術語,乃指的是“巢穴”之意。想不到不樂島勢力如此浩大,除了在島上龐大的基業之外,竟然在內地設置有十七處分舵,其組織之龐大,就可以想知了。
單老頭兒桀桀一笑,看著桑老太太道:“現在知道還不算晚,我有一份名單要交給你,該是我們下手的時候了。”
桑老太太猛地站起來道:“你這個老……鬼,你怎麽不早說?……好好……是應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的時候了,名單呢?”
單老頭兒冷哼了一聲,道:“會交給你的。”說了這句話,他點點頭道,“我該走了。”
朱翠本想留他下來,無奈這個怪老頭兒說走就走。這一次不是像蛇那麽溜法,即見他兩隻手在椅子上霍地一按,身子箭矢也似的反躥了起來,人影閃了閃,已消失窗外。
桑老太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道:“老鬼這身本事,真可說舉世無雙,隻可惜他雙腳折斷,難以直立,要不然……哼……隻怕高立也不是他的對手。”
朱翠亦感歎道:“這位老人家真是身世如謎,想不到雙腿殘廢之後,仍有這樣的身手,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桑老太太說到這裏,微微一笑,看著朱翠,微點了一下頭道:“說起來也是一件怪事,公主也許難以相信,這十年以來,這個老怪物,除了必要之時,才會現身跟我說幾句話,我可從來沒見過他跟別的外人交談過,這一次對你居然破格相向,真是奇聞了。”
朱翠微微笑了笑,卻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桑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這是你的機運,公主可千萬不能錯過!”
“我的機運?”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公主你大概聽說過‘金烏門’這個武林門派吧!”
朱翠點點頭道:“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過,今天的不樂幫,不就是這個武林門派嗎?”
桑老太太道:“不錯。”
“這是一門精深玄奧的武林秘宗,繼承此一門派的三位島主,哼!公主你當然也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武功!”
朱翠點點頭道:“我聽說過,而且也見識過!”
桑老太太點點頭道:“他們三個人當中,高立的武功最高,風來儀其次,比較差的是宮一刀。”
朱翠點頭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在說高立已經深得金烏門武功的傳授?”
“不錯!可是,也隻不過六七成左右而已。”頓了一下,桑老太太才又接下去道:“金烏門真正的傳人,就是剛才公主你所見的那個單老怪。據我所知,他才是當年‘醉金烏’雲中玉的衣缽傳人,公主你若能相機得他指點,必然是受用無窮。我見他對你似乎格外垂青,你可千萬不要失去這個機會。”
朱翠一笑道:“是麽?”
桑老太太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我走啦,這兩天有事我會再來看你的。”
朱翠道:“應該我去拜訪你老人家才是!”
桑老太太搖搖頭道:“千萬不可以,你可不能小看了青荷這個丫頭,萬一要讓她看出了什麽來,在風來儀那個娘兒們麵前露一點口風,對你對我都將是大為不利,千萬千萬!”
朱翠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桑老太太這才轉身,飄然而去,身法至為輕快,閃了閃已落身荷池之上,轉瞬已消逝無蹤。
青荷笑嘻嘻地送上了一份精致早餐。
“昨兒晚上真是好睡!”她臉上微微帶著一些兒紅道,“從來沒睡得這麽死過,一睜眼太陽都出來了。”
朱翠當然知道是怎麽回事,含笑道:“大概是太累了,這園子裏隻有你一個人麽?”
“不!”青荷說,“還有幾個人,不過他們都被關照過了,不能隨便進來,這裏什麽都好,就是太靜了一點,公主你在這裏的時候,婢子還多少能跟你說上句話兒,要不然也隻有一個人幹坐著發愣了,有時候想想也真覺著怪無聊的!”
“三娘娘出門不都是你跟著麽?”
“那可不一定啊!這要看是幹什麽事了,三位島主的性情都夠怪的。”青荷接著又說,“他們很少一塊兒出去的,都是單獨去辦事,各人幹各人的,誰也不管誰!”
朱翠道:“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可好麽?”
青荷道:“也是怪得很,平常根本很少看見他們在一起,就是在島上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事兒,除非有什麽特殊的事情,很少看見他們三位在一塊,就是說句話也是不容易。”
朱翠放下筷子道:“今天天氣很好,如果你沒有事,我們到外麵走走可好?”
青荷笑道:“那敢情好,婢子也怪悶得很,我們這就走麽?”
朱翠道:“太早了麽?”
青荷搖頭道:“不早不早,隻是我們去哪兒玩呢?也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朱翠道:“這裏你比我熟,我跟你走就是了!”
青荷樣子像是很高興,一會兒就把朱翠吃剩下的碗筷收拾幹淨。她翻著眼皮兒想了一會兒道:“昨兒個我聽說這附近馬王廟有廟會,我們就去馬王廟逛逛好不好?”
朱翠這時情緒已然安定,再加上結識了單桑二人,對於未來對付不樂島事,無形中增加了不少信心,心裏的壓力大為減輕,也就樂得乘此空閑時,四下走走消散一下心裏的積悶。聽青荷這麽一說,她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當下就由青荷前導,走出了居住的這座樓閣,向院中步出。
昨夜雷雨之後,今天的天色看起來便顯得十分晴朗。陽光不烈不柔,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朱翠似乎覺得很高興。
南國之秋,不似北地之寒,雖已入秋,可除了池中荷葉之外,到處都綠油油的一片欣欣向榮。
踏進了眼前這片碧茵的綠地,順著一條花崗石鋪就的迂回花徑一直向外步出,便看見了來時所經過的大門。
朱翠邊走邊暗自打量著兩旁景物,越覺不樂幫這處行館規模龐大,氣勢雄厚,由於來時匆迫,又不欲被風來儀看出行藏,故未能仔細打量,此時心情不同,便細細地觀察了一下。
隻見在這片龐大的院落裏,共有格式不一的六座樓閣,乍看上去各踞一方,各有一條專達的甬道通過去,並不像有什麽特別的布置。
然而,朱翠卻警覺到這裏麵是大有名堂。
首先她注意到每條甬道的形式都不一樣,而樓與樓之間對映得更是十分有趣;尤其特別的是盡管每一幢樓的格式不相同,卻有一扇相同的門扉彼此連鎖呼應;再者,每一幢樓的頂樓瓦麵之上,俱都裝有一個晶光四射的珠子,乍看上去六點星光,尤其刺人眉睫。
朱翠雖然一時弄不清這其中的用意,但卻可以斷定必有深奧的意境,心裏不禁暗暗慶幸,所幸自己沒有四處亂闖,否則保不住就被困在這個微妙陣勢之內,豈非自討沒趣?
思念中,青荷已帶同她來到了大門。
一股猛烈的氣勢,直朝著二人麵前逼壓了過來。眼前明明是一條通暢的甬道直通門外,卻偏偏給人“行不得也”的感覺。
朱翠心裏一驚,已見前麵的青荷繞了個彎兒,由兩具石獅之間的小道繞出來。朱翠心裏一動,學樣步出,再踏上直出大門的甬道時,先前那股逼人氣勢的壓迫感覺便隨之消失。
一腳踏出大門,青荷回眸笑道:“公主大概也看出來了吧!這裏麵步步都布著埋伏!”
朱翠哼了一聲:“也隻不過拿來唬唬尋常人,真要是有本事的人,隻怕也困不住!”
青荷搖搖頭道:“也不一定,這是三位島主用盡心血親自部署的,不怕您見笑,婢子到現在為止,一個弄不好,還要出醜呢!”
朱翠道:“這麽說,不樂島上的埋伏就更厲害了!”
“誰說不是!”青荷一麵說不由自主地吐了一下舌頭,“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朱翠道:“你可不能再這麽稱呼我的了!”
青荷一笑道:“好,那就叫你小姐好了!”
朱翠道:“最好什麽都不要叫。”
說話時二人已步上一條街道,一個豆腐販子扯著喉嚨:“嗨,豆腐,豆花,豆腐腦。”
朱翠由不住站住了腳。
賣豆腐的是個白頭老者,趕忙上前笑嘻嘻地道:“二位姑娘來兩碗豆花吧,剛剛起鍋,可好吃得很呢!”
朱翠看了青荷一眼,點點頭道:“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就進去吃一碗吧!”
青荷一笑道:“不是剛吃過嗎,您又餓了?”
說笑著已被那個賣豆腐的老人帶著落座,隻不過是馬路旁邊臨時搭建的一個棚子罷了。
要了兩碗豆花兒,朱翠覺得很開心,笑道:“我肚子是鬆緊袋,可以一天吃好幾頓,三天不吃一頓也沒關係!”
青荷一縮脖子道:“那我可不行,一頓不吃就餓壞了!”
經過兩天的相處,兩人的感情無形中像是拉近了許多,雖說如此,到底彼此立場迥異,朱翠在心裏不得不留下幾分仔細。
青荷看來確是童心未泯,吃了一碗豆花,直嚷著好吃,又叫了一碗,問朱翠還要不要,朱翠搖搖頭說飽了。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身著素衣,頭上紮著一方絲巾,看來神態雍容的婦人。雙方目光交接之下,那婦人似乎愣了一下,立刻低下了頭,隨即匆匆離開。
朱翠就在與對方婦人照臉的當兒,心裏禁不住動了一下,隻覺得對方那張臉十分麵熟,隻是就不知是在哪裏見過白白的臉,細長細長的一雙眼睛。
忽然她心裏一動,驀地想起一個人,差一點脫口而出:“李妙真?”
“青霞劍主”李妙真。
一點兒都沒錯,就是她。朱翠想著立刻離座,跑到街上,四下打量了一眼,哪裏還有對方的蹤影?
青荷見她忽然離開,想是有什麽急事,當下也顧不得吃,丟下幾個錢,趕忙跟出道:“什麽事呀?”
朱翠好生失望地搖搖頭道:“沒有什麽,好像看見一個熟人,出來卻又不見了。”
青荷一怔道:“怎麽會呢,我們找他去!”
朱翠搖搖頭說:“算了!”心裏卻十分納悶兒,如果剛才所見那個俗裝婦人果然是白衣庵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實在有點兒令人想不透。鄂粵兩省,相隔千裏,好生生的怎會來到這裏?再者她原是沙門比丘尼,怎的忽又改了俗裝?這又是什麽原因?
“青霞劍主”李妙真這個人,此前已使她與潘幼迪二人大啟疑竇,此時就更令人懷疑了。
朱翠幾乎認為是自己看錯了,因為她怎麽也想不通李妙真來到這裏幹什麽。
她心裏盤算著這件事,不覺同著青荷步入眼前街道,這時早市已開,來往的客商雖然不多,但已不複先時之清冷,石板鋪成之街道兩側,種植著生滿須莖的榕樹,在上午的陽光裏,顯得很有生氣,就像頂盔戴甲的兩列巨人佇立左右。
一群人圍看著什麽,二女不覺也偎上去,一看之下,見是玩猴兒把戲的。
青荷尤其是稚氣未退,心裏先自高興,道:“好呀,這是玩猴兒的啊,我們看看吧?”
這種玩猴的把戲,朱翠見過幾次,倒也不十分起勁兒,主要是她實在聽不慣廣東話,打算少觀即去,但一眨眼工夫青荷已擠到了前麵,還回過身來連連向她招呼。
圍看的觀眾忽然發覺到兩個漂亮的姑娘,尤其是看到朱翠那般蓋世風華,俱不禁驚為天人,紛紛自動讓開,讓她們走到前麵。
朱翠反倒覺得怪不自然的,想告訴青荷離開,場子裏卻響起了震耳的鑼聲。兩隻猴子各自戴著一個麵具,蝴蝶穿花似的在場子裏走著,其速極快。再看那玩猴的,一個瘦小的老頭兒,大模大樣地坐在一個木箱子上,手上著鑼,腳也不閑著,腳趾間夾著一根鼓槌,一聲聲敲著小鼓,兩隻猴兒,聽見鼓聲就來回地翻著斤鬥,人猴配合得極其自然。
小老頭兒嘴裏叼著根旱煙袋,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黃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他身上穿著極為一件肥大的羊皮襖褂,越加顯出他的瘦小。
一陣子快翻斤鬥,帶來了滿場掌聲。小老頭兒鬆下了手裏的鑼,扯著嗓子大叫道:“兩個兒子都過來!”出口居然不是廣東口音,這倒是出乎朱翠的意料,像是很沉重的關中口音。
兩隻猴兒聽得主人這麽一招呼,立刻乖乖地來到了他的跟前。
小老頭兒笑嘻嘻地道:“把臉子給摘下來。”兩隻猴子乖乖地就把頭上麵具給摘了下來。“磕頭,磕頭!”猴子還是真聽話,叫磕頭就磕頭。一時帶來了如雷掌聲,銅錢子嘩啦啦灑了一地都是。
小老頭兒一口口地噴著煙,兩隻眼睛隻是在人群裏溜著,滿地的銅錢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是對朱翠與青荷姑娘十分在意,不時地側目斜上一眼。
兩隻猴子像是被他訓練得極為靈巧,叫它們幹什麽就幹什麽,地上的銅錢一枚也沒有錯過,都被它們拾起來,放進袋子裏。
小老頭兒嘻嘻一笑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幹點像樣的給人家瞧瞧,別叫人家說鵝們不懂規矩。”
一麵說著小老頭兒由木箱子裏拿出了兩把木劍,丟向兩隻猴兒:“就玩一趟劍吧。”
各人倒不曾想到猴子還會舞劍,何止是舞劍,兩隻猴子敢情身手還挺不錯地對打了起來,四下裏的觀眾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
這一趟劍法打得十分熱鬧,看在朱翠眼裏,尤其覺得奇怪。她原以為猴子對招,無非是瞎比劃一陣談不上什麽身手,哪裏知道細一留意之下,才發現敢情大有名堂:兩隻猴兒所施展的竟是一路“六合劍”法,雖然不似武林健者那般得心應手,但是一招一式卻也並不含糊,猴兒有這般身手,主人可想而知了。
這麽一想,朱翠不禁吃了一驚,不禁側過眸子打量了一下那個小老頭兒。
小小的個頭,似乎腰上還不大得勁兒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個練家子,然而朱翠卻不敢小看了他。
一旁的青荷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偏過臉來小聲向朱翠道:“我看這個玩猴的小老頭兒有點兒邪門兒。”
話聲未歇,隻聽見當空“呼”的一聲,一條黃影疾若星墜般,直向著朱翠頭上落來。敢情一隻猴子手上的木劍,竟然向朱翠頭頂上招呼了下來。
二女正在說話,根本就沒注意到場子裏的情況,四下裏觀眾也沒弄清是怎麽回事,乍見此情,俱都驚叫了起來。
青荷一驚道:“公主小心。”
話聲出口,方待向空中猴子出招,朱翠卻已搶先出手自衛,隻見她身子微微向旁邊一閃,那猴兒手上木劍“呼”的一聲已砍了個空。想必是這隻猴兒得了主人的暗示,出手甚為快捷,一招不中,緊接著在空中“吱”的一聲怪叫之後,身子一個翻騰,卻用左手連同左腿,猛地直向朱翠臉上抓去。
四周觀眾乍見此情,又是一陣驚呼。
朱翠原不想在眾人麵前展示身手,可是一來事發倉促,再者這隻惡猴竟敢如此欺人,她決計給它一個厲害瞧瞧。
這隻猴兒雖是快到了極點,奈何卻難以傷到朱翠。就在它兩隻手爪落下的一霎,朱翠已滴溜溜地一個快轉到了猴子的另一側。
身邊上,又是“吱”的一聲猴鳴。另一隻猴子想是見同伴沒有得手,由另一個方向實地躍出,連身帶劍,同時向朱翠身上落去。
四下裏觀眾沒有想到看猴戲居然還附帶了這麽精彩的節目,一時大樂。尤其看到朱翠展示身法,竟是這麽美妙,俱都爆雷般地叫起好來。就在這聲爆彩方自出口的一瞬間,現場人猴交手的情況已起了變化。
原來朱翠憤怒那個小老頭兒竟然聽任猴子傷人而不加管束,決計出手給二猴子一個厲害。
第二隻猴子連身帶劍猝然向下一落,在朱翠疾若飄風的快捷閃身之下,竟然又落了個空。
朱翠驀地一個搶步,用“火中取栗”的招式,一下子已抓住了第二隻猴子手上木劍,倏地往起一掄,已把那隻猴子摔了出去,同時她身形右轉,斜出一掌,直向第一隻猴子身上劈去。
她施展的是淩厲的劈空掌力,掌勢一出,距離著那猴兒尚有兩尺左右,就把那猴兒劈得滾了出去,嘴裏“吱吱!”連聲怪叫不已。
朱翠掌勢如果順勢擊出,憑她精湛的內力,不要說全力擊出,隻要有六成力道,這隻猴子活命之機也是微乎其微。
就在這緊張的一瞬,耳聽得那個玩猴的小老人一聲怪笑道:“哎唷!大姑娘饒命吧。”
說話間他身子可是絲毫也不遲緩,一隻手拿著銅鑼,一隻手拿著鑼槌,那副樣子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個踉蹌直向朱翠身前撲了過去。
腳下如此,手上可不含糊。小老頭兒借著前進的式子,手上的一個鑼槌,直直地向著朱翠頭上招呼了下來。
朱翠右掌向上一封,用掌沿封開了小老頭兒的鑼槌,身子半側著,滑出了尺許以外。
她已發覺出對方這個小老頭兒大不簡單,隻是眼前這個地方不易動手,心中猶疑著,另一麵的青荷已猛地向著這個小老頭兒身後撲到。
“可惡的東西!”青荷嘴裏這麽嚷著,二掌同時遞出,用雙撞掌的進手招式,直向著小老頭背上擊去。
這可正應上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句話了。
小老頭兒如果敢不回身,保不住可就傷在青荷的雙掌之下。
“好家夥!”嘴裏怪叫了一聲,這個小老頭兒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像是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倏地一個斤鬥翻了出去,青荷的雙掌於是撲了個空。
青荷一驚之下,才知道眼前這個小老頭兒敢情不大簡單,她冷笑一聲道:“你哪裏跑!”往前一上步,正待用“夜叉探海”的一招,去傷小老頭兒的麵門,朱翠忽然喚住她道:“青荷!”
青荷招式原已探出,便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往旁一轉,怒看著對方,跺了一下腳。
“公主,你……”
一想有語病,趕忙改口道:“噢,小姐,”臉上一紅道,“這個家夥好可惡,非給他點兒教訓不可!”
朱翠隻覺得全場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確是怪不自然的。
“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話時隻聽見“嘰呱!”一聲,兩隻猴兒叫著,又像是要偎上來。
這一次那個小老頭兒出聲製止道:“給鵝都站住!”
他這聲嗬斥還真管用,叱聲一起兩隻猴兒頓時就站在了當地,一動也不動地把兩雙黃眼睛珠子直直地向小老頭注視著。
“罪過,罪過,敢情是貴客駕到!”
一麵說,這個小老頭兒連連向朱翠拱著手:“不知者不罪,鵝們父子真是有眼無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二位你們請吧!”
朱翠想不到對方前倨後恭,轉變得這麽快,想必與青荷剛才失口叫出的那聲“公主”有關,她自忖自己此刻是欽命要犯,朝廷早已行文天下,要緝拿自己全家歸案,青荷這麽一嚷嚷,隻怕為自己惹上了麻煩。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目前已是托庇於不樂幫,一切安危自然由他們負責,倒是看看他們怎麽來保護自己,眼前大可坐山觀虎鬥,雙方鷸蚌相爭,自己正可坐收漁人之利。
想到這裏,匆匆看了對方那個小老頭兒一眼,也懶得跟他囉嗦,隻向青荷道:“咱們還是回行館去吧!”
青荷哪裏知道她這句“行館”正是在向對方透露消息,說了這句話隨即走出場外。
青荷含怒地看了那個小老頭兒一眼,冷笑道:“今天算是便宜你了,下次再看見你,哼,要你知道姑娘我的厲害。”
小老頭兒隻是嘿嘿笑著,連連地拱手道:“不敢,不敢,得罪!得罪!”
忽地一腳踹向二猴,罵道:“都是你們兩個混蛋給鵝惹的麻煩,還不跪下給兩個姐姐叩頭!”
四周圍的人聽他這麽說,都哄然大笑。
敢情這幾句話,又被他討了便宜。他口口聲聲吆喝兩隻猴子為兒子,現在卻要“兩個兒子”給“姐姐”磕頭,豈非朱翠與青荷都變成了他的女兒?再者以披毛戴掌的畜類平稱二女,寓意之刻薄毒惡,更屬誣謔之至。
青荷嬌叱道:“住口!”礙不住被朱翠的眼神兒暗示住,才沒有發作出來。
在眾人笑聲裏,兩個人離開現場。
“太可恨了,這個家夥!”青荷一麵走著道,“真恨不得好好地教訓他一下才好!”
朱翠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你當這老頭兒是好惹的麽!我看他很有點兒來頭呢!”
青荷奇怪地道:“也說的是,以前我就從來也沒見過他,一個走江湖玩猴戲的能有這種身手,確實是不容易了!”
“你要是真以為他是走江湖玩猴的可就錯了!”
“那他是……”
朱翠冷冷一笑道:“玩猴兒隻是他的掩飾,哼,我看這個人不是公門裏的捕快就是江洋大盜,反正絕不會是好人!”
青荷一怔道:“這麽說,難道他是衝著公主你來的?”
朱翠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要是平常,朱翠一定會暗中留意,把這個人的底細摸清楚了,可是現在卻大可不必。
倒是青荷聽她這麽一說,心裏可就有些兒擔心,因為風來儀要她照顧朱翠起居,雖說含有監視的意思在裏麵,卻也附帶著有保護朱翠安危之意,要是略有失閃,何以向這位三島主交差?這麽一想,青荷可真是有點兒笑不出來了。
“婢子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朱翠一笑,站住腳道:“怎麽,你害怕了?”
“那倒不是,”青荷道,“我想回去給館裏遞個訊兒,叫他們來這裏盯上這個人。”
“那太晚了!”
“怎麽會呢?”
“你不信再看看去,”朱翠冷笑道,“他一定不在那裏了。”
青荷愣了一下,果然回身跑到了街口,往方才玩猴的地方看了看。可不是,隻不過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對方已經收了買賣,圍著的人正在散開,卻已失去了那個小老頭兒的蹤影。
“怎麽樣,我沒有猜錯吧?”朱翠胸有成竹地道,“這麽看起來更證明我的話沒有錯了,你小心注意一點兒,這一兩天總還會見著他就是了!”
青荷道:“您是說他會到館裏來?”
朱翠道:“這就難說了,憑他一個人,難道還敢去碰不樂幫這塊招牌?”
這麽一說,青荷又放心了。
“那倒好!”青荷笑嘻嘻地道,“我倒是希望他來一趟,叫他嚐嚐厲害。”
朱翠笑笑沒有說什麽。
青荷又道:“我們還去不去逛逛廟會了?”
朱翠接道:“當然去啦,那地方遠不遠?”
青荷喃喃地道:“遠倒是不遠,我隻是擔心,怕萬一剛才那個玩猴的要是對公主你不利……”
朱翠冷冷一笑道:“他不敢!”
青荷本是童心未泯,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寬心大放,跳了一下道,“好,那我們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