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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艙門開處,史銀周急奔而入。

  朱翠來不及出聲呼止,雙掌抖處,直向史銀周猛擊了過去,史氏大吃一驚,麵對著朱翠充沛的掌力,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已被朱翠逼出門外。他身子一個踉蹌,倒撞在艙板上。

  麵前人影一閃,朱翠雙手托著新鳳直挺的身子當門而立,叱了聲快,隨即率先向另外一間艙房轉入。

  史銀周莫名其妙地被朱翠掌勢逼出,這時見狀更著了慌,快步跟隨著朱翠進入,後者已把新鳳的身子平平地放在床上。

  燈光下,新鳳麵如金錠,牙關緊咬,全身兀自簌簌顫抖不已。

  朱翠試了一下她的鼻息,又翻開她的眼皮細看了看,輕歎一聲道:“好險!”

  說話之間,右手飛點,一連在新鳳正側麵七處穴道上各點了一下,新鳳忽然身軀一長,就不動了。

  史銀周驚道:“噢!”

  朱翠轉過臉,輕籲一聲道:“她中了毒,大艙裏遍布毒氣,剛才我來不及告訴你,隻好用掌力把你逼出。”

  史銀周一怔道:“毒氣?”

  朱翠道:“放毒的人已被我打落江心,多半是死了。史大叔先在這裏代我看好新鳳,她雖然已為毒氣所中,幸好吸進尚少,毒氣還未攻心,我已把她全身七處主要穴道封住,隻候所中餘毒排出,才可以恢複知覺。”

  史銀周憾恨兼具地重重歎息了一聲,心裏卻是想不透,敵人是怎麽潛進來的。

  朱翠道:“我現在要趕回前艙,把散留在空中的毒氣處理幹淨,新鳳如果有什麽動作,史大叔隻需待機點她的兩處‘氣海穴’,她就又會恢複平靜。”

  史銀周愧疚地道:“卑職記住了,公主快去吧。”

  朱翠這才匆匆趕回前艙。

  她生怕毒氣厲害,所以未進艙前先自閉住了呼吸,候到推門進入之後,卻不禁為眼前的另一番景象驚得呆住了。

  原來她記得清清楚楚,離開大艙前,僅僅隻有後麵麵對江心的窗扇是敞開的,其他中間的幾扇窗戶都是嚴密地關著,然而現在那幾扇窗戶全已敞開,由於空氣暢通,已不見先前散置當空的毒氣雲煙。窗外月白風清,時見魚兒躍波。這一切,好像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

  朱翠下意識地感覺到,一定有人進來過了。這個念頭驀地使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迅速轉向內艙,經過一番觀察,證明母親弟弟一切安好,這才鬆了口氣。

  當她再次回轉前艙,燃起了燈,才發覺到桌上有人以指沾水寫的幾行字跡:

  “九品紅,劇毒,再棄母弟於不顧,二失也。”

  朱翠心中一駭,不由地坐下來,暗忖道:原來那人所噴的毒,竟是聞名已久的人間至毒“九品紅”,怪不得這麽厲害。

  她知道,所謂的“九品紅”,乃是匯集了世間九種最厲害的至毒,加以提精研粉相互摻和,或溶於水,或搓為丸,隻需芥子般大小,投以飲水湯食,即可置數十人於死命,倒不曾想到,竟然還可以吹散散播於空氣之中。

  留話人並無絲毫誇大之詞,朱翠果然又犯下了個極大的錯誤,設非暗中這個留話的異人代朱翠做了必要的現場消毒工作,自己雖或將幸免,時間一久,毒息難免會自門縫滲入內艙,那時,母親與幼弟的生命,豈非大是可危?這麽一想,朱翠由不住再次驚得怔住了。

  桌上水寫的字跡,經過比較之下,正與她懷中所藏那張留書的絹字一模一樣,證明是一人所寫,那是毫無疑問的。

  船泊江心,水麵至寬,又有什麽人會來自岸上?

  朱翠自信她本人一身內外輕功造詣已是當世罕見,如果要她不借助任何浮物,僅憑踏波之功,想要橫渡遼闊十數丈的江麵,她實在還沒有這個把握,當今武林她也實在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麽人有如此功力?

  那麽,剩下的這個問題是……

  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

  或許他原本就在這艘大船上吧!

  其實朱翠早就懷疑住在邊艙的那個陌生人了,隻不過自己還保持著一份自尊,不便無故登門拜訪,現在有了眼前這番變故,她便不能再保持緘默。

  把大艙幾扇窗戶反鎖結實之後,她先走向新鳳臥身之處,察看了一下她的情形。

  史銀周皺著眉頭道:“剛才她曾睜開了眼睛,雙眼血紅,卑職隻當她醒轉過來,隻是過了一會兒又閉上了,與她說話也無反應,現在又沉沉睡著了,看來她所中的毒還不輕呢。”

  朱翠本想說出她所中的毒為“九品紅”,隻是想到史銀周難免又是一番驚嚇,是以話到唇邊,又複吞下。

  她與新鳳雖是主婢,隻是這個丫環卻是她自小親自挑選來服侍自己的,愛她的伶俐機智,朱翠倒實實在在地傳授了她不少功夫。幾年的深閨相處,很為她解除了一些寂寞,也為她辦了些江湖上的瑣碎事情,名為主婢,其實論及私誼卻是大有過之。現在眼看著她在痛苦中掙紮,生死尚還不知,朱翠心裏的傷感,自是可想而知。

  史銀周道:“她的傷勢可要緊麽?”

  朱翠微微點了一下頭,眼睛裏一霎間聚滿了淚水。

  “記住,千萬不要給她喝水!”她關照史銀周道,“我所知道的僅此而已,是活是死,也隻有看她的命了。”

  史銀周麵上也不禁浮起了一些戚容。

  朱翠沉寂了一下,臉上忽然閃出了一絲希望:“現在我要去拜訪一位朋友,也許這位朋友或能有辦法救她一條命,一切隻有看她的造化了。”

  史銀周心裏一怔,正想詢問,朱翠已閃身步出。

  無憂公主朱翠一徑地來到艙麵之上。

  這時天將透曙,黎明之前反倒更顯得黑暗。大船在浪潮裏不時地上下起伏著,深深寒氣透著幾許入秋的寒意。

  馬裕、杜飛二侍衛各立一邊船舷,嚴密地向著江麵上注視著,不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一見朱翠現身而出,二侍衛立時垂手見禮。

  走在馬裕身前,朱翠頷首微笑道:“辛苦你們了,可有什麽動靜?”

  馬裕抱拳道:“啟稟小姐,一切平靜,沒有有什麽不對。”

  朱翠眼波在大船上一轉,舵房裏雖點著燈,但是已經下錨了,船家等三人樂得趁機睡上一個好覺,隔著這麽遠,尚能聽見他們所發出的沉重鼾聲。

  另一側,那間邊艙,門窗緊閉,並不見絲毫燈光。

  朱翠決計要去會一下這個人,卻不願驚動任何外人。

  “天快亮了,你和杜侍衛也該休息一會兒了。”朱翠小聲關照馬裕道,“你們下去睡覺去吧。”

  馬裕抱拳一禮,道:“卑職遵命,隻是……”

  朱翠道:“上麵有我在,你們下去好了。”

  馬裕等早已震驚於這位無憂公主的種種傳聞,敬之如神明,既然公主有令,自然無話可說。

  二人相互打了個招呼,遵命退下。

  頓時,艙麵上再也不見閑人。

  朱翠略微整理了一下儀容,一徑直向著那個被稱為教書先生所居住的邊艙走過去。

  她雖非有意放輕自己腳步,事實上仍落步輕微,在這起伏波動的船身上,可以說毫無所覺。

  然而,對於那些所謂的“敏銳”人士來說,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朱翠一邊前行,心裏正自盤算著如何驚動對方,才不謂之失禮的問題。這個問題卻立刻為之解決了:就在她前行到快要接近對方艙門前兩丈左右的時候,那間邊艙立刻現出一片燈光。

  朱翠頓時站住了腳步。

  “夜深露重,公主何來如此雅興,小心受了風寒,還是下去休息吧。”

  話聲傳自艙內,聲音不大,卻是每個字都聽進了朱翠耳內。

  這句話也就證明了此人的身份。

  朱翠一聽聲音,立時也就可以斷定出對方是用“傳音入秘”的內家功力向自己發話,這麽做的目的,顯然是不預備驚動第三者。

  “先生太客氣了,兩次相助,特來向閣下請教,麵謝大恩!”朱翠同樣施展傳音入秘功力,幾句話一字不漏地回送到對方耳中。

  話聲方落,隻聽見“吱呀”一聲,兩扇艙門無風自開。

  透過敞開的門扉,對方艙房內一切擺設,包括主人,即那個教書先生在內,一目了然。一幾、一燈、一椅,另有一張書案,案上置有文房四寶,那個人,披著一頭散發,背案半倚而坐,拖著半截長軀,遠遠地向著自己這邊注視著,長長的藍色緞質長衣,竟連他的一雙足踝也幾乎掩了。

  朱翠倒不曾想到對方如此幹脆,倒使她本來心存的一番顧慮,頃刻間消失了。

  然而,這位雍容華貴的俏麗公主,自有她風華氣質,眼看著這番異於常人的情景,她卻絲毫也不顯得意外慌張,唇角輕輕牽起一絲微笑。

  對方雖然不曾再次發話,房門無風自開,自然旨在納客,這一點是無可疑。

  朱翠輕輕說了聲:“多謝!”輕移蓮步,隨即直向對方室內行進。

  這番舉止,顯然不若表麵上所看來的那般輕鬆。

  雙方距離,原本是兩丈左右,接近於一丈左右時,朱翠立刻就感覺出有異於一般的非常情形。

  一種無形的阻力,明顯地由對方敞開著的門扉傳出來,起先不過是微有所感,而每當朱翠再前進一步,這種無形的阻力,相對的也就益形加大。

  如是,三數步之後,已是“舉步維艱”了。

  朱翠免不了心中的驚訝,她當然明白對方的居心。

  當今武林之中,據她所知,並沒有幾人,能夠練有“聚氣成罡”這等功力,那是不同凡響的內家極上功力。麵前人竟然有此能力!這番“驚訝”,其實也未必,倒不如說“驚喜”來得恰當。驚喜的是,朱翠果然沒有看錯這個人。患難之中,能夠結識到如此一個能人異士,自然是可喜之事。

  朱翠一經證實到來自對方的這股無形阻力之後,立刻站定了腳步。

  少停片刻,她才又繼續舉步,一步步向對方艙房步入。

  不可置疑的,朱翠所遭遇到的阻力必然驚人,這一點隻由她後甩的長發以及向後垂直立起不動的衣裙便可以得到證明。

  然而,朱翠依然不疾不徐地走完了這短短丈餘的距離,輕輕道了聲:“打擾!”她的一隻腳,已跨進了門扉,接著全身進入。

  艙房裏顯然由於充滿了這種不可思議、過於強厲的氣機,使那些原本屬於“靜態”的物品,都有了甚多的偏差。

  譬如說,那盞燈的燈焰,原本在紗罩裏,隻是圓圓的一團,此刻卻變得又細又長,高聳的火苗,甚至於已經超出了燈罩的表麵,看過去長長細細的,就像是一根針那般的細,黃閃閃地懸在空中。

  書桌上的書本紙張,原本應該是平鋪在桌麵上的,現在卻像是著了魔術似的紛紛直立起來,薄薄的紙箋,以及硯邊狼毫,更不禁倒懸空中,滴溜溜地直打著轉兒。

  朱翠已經進來了。

  她麵色看起來較先時顯得有些紅潤,除此之外,別無絲毫異態。

  背倚長案坐著的主人,依然是動也不動地向她注視著,他的這種見客方式,的確是前所未聞,透著新鮮。

  朱翠雖然進來了,但她實在難以壓製住內心的驚駭,正因為她身懷絕技,才更能領會到對方這番施展之傑出驚人。

  四隻眼睛注視之下,朱翠更不禁心中怦然為之一驚,為著對方目瞳之下紫黑色的淤血所震。

  也就在這一刹那,充沛在艙房內的那種淩人、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機,忽然間為之消失。

  朱翠固然大見輕鬆,其他各樣異常的現象,也都一時還原如故。

  輕輕攏了一下散亂的長發,朱翠臉現微笑:“閣下莫非一直這樣待客麽?”

  “問得好!”高傲的主人仍然不曾移動他的身子,“正因為我生平鮮有客訪,所以才不知如何待客,公主海涵!”

  在他說話之時,朱翠注意到對方那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也就是這一點,使她打消了方才初見時對他所生出的陰森恐懼之感。

  “請恕我冒昧,我可以坐下來說話麽?”

  “公主請坐。”

  “謝謝你。”

  三個字說得冷冰冰的,加上她半嗔半笑瞟向對方的那種眼神,顯示出公主的蘭心蕙質,隻是眼前的主人,似乎並不曾些許體會。

  “公主深夜造訪,想必有非常之事了。”

  “小婢新鳳為對方毒氣所中,如今昏迷不醒,”朱翠注視著對方娓娓道,“先生既然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毒氣本末,想來也應該知道救治之法了,特來請教。”

  “哼!世上事豈能本此而論,公主高見,恕我難以苟同。”

  雖然仔細地在聆聽,也很難猜出對方的真實口音。

  朱翠眉頭微微一顰:“這麽說,先生是不知道如何解救了?”

  “我也沒有這麽說。”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朱翠微微含著笑道,“先生豈能見死不救?”

  主人眨了一下眼睛道:“你很聰明,公主。在我此行之前,已久仰無憂公主的大名,人皆說,公主冰雪聰明,武技超群。”

  朱翠道:“但是今天一見,你會覺得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自稱為“水先生”的這個人緩緩地道,“論武技,你比我想象的高得多。”

  “論聰明呢?”

  “智慧極高,隻是對敵經驗卻略顯不足。”

  “哼!”朱翠不由地挑了一下細細娥眉,卻微微一笑道,“你太過獎了,還沒請教你貴姓,我聽說船上人稱呼你為水先生,我想這也許並不是你的本姓吧!那麽我應該稱呼你為……”

  “水先生。”

  “好吧,水先生就水先生吧!”朱翠道,“關於小婢新鳳的……”

  “她現在仍在昏迷之中?”

  朱翠點點頭。

  “公主可曾暫時點了她的穴道?閉住了她的穴路,以免毒氣攻心?”

  “我已經這麽做了。”

  “這就對了!”水先生緩緩地道,“九品紅為人間至毒,常人吸上一口,當時即會七孔流血而亡,即使有普通武功之人,也很難保住性命。”

  朱翠一驚道:“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搖搖頭:“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姑娘既然在中毒之後未曾立刻死亡,我想有兩個原因。”

  朱翠看著他未發一言,心裏卻已經有了一個結論,倒要看他是否與自己持同一論調。

  “第一,這位姑娘曾經習過‘固磐’的內家氣功,曾得高人傳授,至少有三年以上的功力。”

  “第二呢?”

  “第二,”水先生喃喃道,“這一點對於這位姑娘來說似乎不太可能,那就是她血液裏本來就存有抗毒的因素,以前曾有過多次中毒不死的經驗,這一次才會當場不死。”

  朱翠道:“果然高明,小婢隨我練過幾年功夫,尤其是內家‘固磐’氣功,隻是……這些恐怕隻能使她延緩死亡的時間,卻並不能免於死亡吧?”

  水先生點頭道:“不錯!不過……她既然練有‘固磐’的功力,公主又曾為她封閉了穴道,已有緩和之機,我可以保證救她活命就是了。”

  朱翠喜道:“這麽說,我就承情更大了,有一句話,我想問一下水先生,卻不知當是不當?”

  水先生道:“洗耳恭聽!”

  朱翠道:“你我素昧平生,也不曾聽家父說過曾經結識過先生這麽一位朋友,為什麽你平白無故地要幫助我們?”

  水先生輕輕哼了一聲道:“公主這麽說就錯了,武林中道義為重。再說,我也隻是適逢其會,如果這件事一開始我就知道,也許公主家運尚還不至如此,令尊或可免掉眼前一步危難。”

  朱翠慨然歎了一聲,道:“有關我父親的事,隻怨我素日昧於無知。說一句不怕先生見笑的話,父親到底為什麽與當今這些權臣結下了仇恨,我雖然是他的女兒,竟然是一點也不知道。”

  水先生冷冷地道:“‘伴君如伴虎’,令尊雖貴為親王,一旦權勢相仲,抑或無心開罪權小,受人離間,皆有生命之憂。何況當今皇帝,年輕無知,昏庸無度,試看他身邊那群小人奸宦,如馬永成、劉瑾、穀大用、張永、高風之流,哪一個不是奸狡勢利的小人,令尊此番落在他們手中,隻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翠被他這麽一提,觸及了父女之情,一時黯然無聲,垂下頭來。

  良久,這位“諱莫如深”的水先生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令尊最大的錯誤,是未能與‘寧王’朱宸濠及時取得聯係。據我所知,朱宸濠在南昌頗有謀反之意,他的勢力浩大,昏君也莫奈他何!”微微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如果令尊能與朱宸濠取得聯係,事先有所準備,也就不會上這一次的當,被騙入甕就擒了。他自己生死事小,隻怕會令朱壽這個昏君勢力增大,今後朱宸濠再想起事,也就更加不易了!”

  朱翠一驚,注視著他道:“我隻以為水先生你是一個江湖奇俠異士,卻想不到你對當今天下事也如此關心,了如指掌,倒是真正令我失敬了!”

  水先生道:“五年前,也正當朱壽這個昏君登位之始,那時我本有除他之心,隻是觀諸當時大勢,卻又不能有所作為。延後兩年,‘安化王’造反之時,我亦有意助他一臂之力,卻沒想到安化王朱寘番自不量力,兵力不足,不待我趕到,即為所平。”

  朱翠忍不住淌下了淚,緩緩地道:“你說的安化王也就是我的二伯父,他與我父親平日最是相知,兄弟感情也最好。”

  水先生道:“既然如此,令尊就該早存戒心……唉……看來……這一切全係命定……”

  朱翠冷笑道:“那也不一定,等我安頓好母親與弟弟之後,還有機會救父親出來,再圖大事也還不遲!”

  水先生搖搖頭,未發一言。

  朱翠吃驚道:“你的意思是……”

  “太晚了。”

  昏暗的燈光之下,朱翠隻覺得他的一雙瞳子異常的明亮。

  “這昏君氣數未盡,還有幾年逍遙,隻苦了天下蒼生。至於令尊……公主你是聰明人,也就不需我這外人再多說什麽了。”

  朱翠呆了一呆,臉色刹那間變得雪白。

  其實父親的結局,她早已不難測出,隻是昧於親情,往往尚存希冀之圖,這時為局外人冷靜地一點,頓時如撥雲見日,一切也正如洞中觀火般地清楚,想到父女深情,忍不住潸然淚下。

  水先生冷靜地注視著她。

  這一霎,朱翠竟然真情流露,泣之成聲,等到她覺出失態時,已難掩狼藉之情。

  “水先生請不要見笑,我是情不由己……太……失常態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況乎是父母之情!公主,眼前不是傷心的時候,你要為大局多多著想。”

  “你的意思是……”

  水先生慨然道:“曹羽既然已親自出動,形勢危在旦夕。為公主計,你雖有一身傑出武技,隻是所麵臨者,皆為久曆江湖、胸羅險惡的窮凶大惡之輩,隻怕稍有不慎,即將置身於萬劫不複之地。”

  朱翠睜圓了眼睛,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可是緊接著,她卻又似平靜了下來:“那麽,水先生的意思……莫非父仇就不報了?”

  水先生冷冷地道:“談到仇,普天之下又豈止是公主一個人與那昏君奸宦有仇。不過這件事卻不必急於一時,眼前之計,公主應該先設法把母弟照顧妥當才是上策。”

  朱翠緊緊地咬了一下牙,恨在心裏卻沒有說什麽。

  水先生道:“害令尊性命的如其說是那個昏君,倒不如說是奸宦劉瑾,如今這廝,權可通天,非但做了‘司禮太監’,另外還提督十二團營,他的權力簡直比皇帝還大,如今天下當官的,哪一個都得按月孝敬給他銀子。”

  朱翠微微冷笑,道:“這些我都知道,等到把母親與弟弟安排好以後,我自然會去找他的!”

  水先生搖搖頭,冷冷地道:“眼前倒不是公主找他算賬的時候,而是他放不過你們,哼哼……據我所知,這廝對於公主全家,抱著斬草除根的念頭,內廠提督曹羽親自出馬,就是最好的證明。”

  朱翠娥眉一挑道:“這個姓曹的我早知道他,據說他有一身很不錯的功夫,是否?”

  “豈止很不錯。”水先生喃喃地道,“請恕我說一句長他人誌氣的話,當今武林,要想找出幾個勝過他的,隻怕還不容易。”

  朱翠不禁暗暗吃了一驚,她雖久聞曹羽其名,知道他是劉瑾那個奸宦手下最厲害的一個人物,但是到底自己並沒有見過,此話現在出自眼前這個“水先生”之口,可就大大地意味非凡了,“水先生的意思,這個曹羽已經躡上了我們?”

  水先生看了她一眼,顯示了“那還用說”的表情。

  朱翠道:“水先生大概也知道,後麵緊緊跟著我們的兩條大船了?”

  水先生黯然地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是如果公主以此就斷定曹羽就在那兩條船上,那就錯了。”

  朱翠被他猜中心事,卻是不服地道:“難道曹羽不在那兩條船上?”

  水先生臉上現出兩道很深的笑紋:“對於這個姓曹的,我自信更比公主你認識得清楚得多。世上幾乎無人不知狐狸狡猾,但是這個曹羽卻遠比狐狸還要狡猾得多,如果我們認定他不在船上,也許他真的就在船上;如果認為他在船上,那麽他就一定不在船上。”

  看了朱翠滿臉置疑的表情,水先生接下去道:“隻是有一點可以認定,他一定緊緊躡著這條船,這是毋庸置疑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他為什麽一直遲遲不肯出手?”

  “他已經下手了!”水先生冷聲道,“隻可惜兩次手法都算不上高明而已。”

  朱翠歎道:“說起這兩次,要不是水先生你仗義援手,後果真不堪設想!”

  水先生道:“事實也確是如此,今後公主對於這個人真不可掉以輕心,曹老頭兩次派出的人都有去無回,他應該也知道公主的厲害。”

  朱翠搖搖頭道:“其實厲害的不是我,應該是你!”

  水先生微微搖頭道:“這一點也正是我所要掩飾的,無論如何,不該讓曹羽知道我在船上。”

  “這又為了什麽?”朱翠道,“難道你們曾經認識?”

  水先生輕輕哼了一聲:“如果他還有記憶的話,他不應該不會忘記我。”微微頓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其實,在十年以前,我已經照顧過他一次了。”

  “結果呢?”

  “結果他還是活著!我也沒有死。”

  對於這件事,眼前這個水先生似乎並不打算深談,可是往事卻已把他帶入憤怒之中,冷笑了一聲,他才又緩緩地接下去道:“自從那次以後,我一直在留意著他的蹤跡。”停了一會兒,又說,“當然,我知道,他也一直在留意著我。”

  朱翠睜大了眼睛道:“這麽說,你們有仇?”

  “也可以這麽說吧。”

  “這一次你們總算見著了。”朱翠道,“說起來,我們正是同仇敵愾呢。”

  水先生默默地閉上了眸子,輕輕歎息道:“不錯,不過若非遇見公主這件事,我還不打算與他見麵,因為還沒到我希望與他見麵的時候。”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為什麽?”

  “公主應該可看得出來,”水先生坐直的身子緩緩向後倚下來,“我目前的情況並不很好,我的意思是我現在身上有病。”

  說到“病”字時,他不由自主地喘哮了一聲,接著道:“很重的病。”

  “哦?”朱翠不禁由位子上站起來。

  水先生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當然,還不至於會死,否則,我也就不出來了。”

  朱翠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坐下來道:“你得的是什麽病?”

  水先生淒然一笑,搖搖頭,似有不堪細述的苦惱,隻喃喃道:“眼前不是與公主細談的時候,天已不早了,我想那位受傷中毒的姑娘大概也該醒了。”

  一麵說時,他隨手由身上拿出了一個扁扁的紅木盒子遞與朱翠。

  朱翠接過道:“這裏麵是什麽?”

  水先生道:“這是我留存多年的‘化毒丹’,雖對於一般毒都有奇效,隻是用於‘九品紅’,恐怕效力就要差上許多。不過,無論如何總可以解除一半以上的毒性。那位姑娘既然已有‘固磐’之功,複為公主封閉了穴道,我相信這個藥足以救她性命的。”

  朱翠聆聽之下,十分高興地道了謝。她隨手打開了木匣,匣內共分有數十暗格,每個格內隻裝有一粒顏色碧綠的丹丸,不過隻有十數粒而已,其他格子全都空著。

  水先生說:“隻用一丸,放在舌下,自會溶解流入腹內,再送些熱茶,就無妨了。”

  朱翠道:“既然這樣,我隻拿一粒也就夠了。”

  水先生道:“公主不必客氣,都留下吧,也許今後公主與對方還有很多接觸,難免還會遭到對方施毒暗算,這化毒丹如能在發覺之始或事先含入口中,倒是十分奏效的。公主還是留下以備萬一之用吧。”

  朱翠妙目微轉,注視著對方:“可是你呢?你自己就不用了?”

  水先生微微一笑:“我已經遭受過毒性的攻擊,血質裏早已凝有抗毒的因素,即是‘九品紅’對我來說,也已司空見慣,所以我敢說,當今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一類毒能夠對我構成傷害。”

  朱翠不禁又注視到他那一雙眼泡下的暗紅,發覺到他的喘哮漸漸加劇,一時內心油然對他生出無限同情。雖然她有很多關懷很多感激,隻是時下情況特殊,隻能把它們深深藏之內心,留待異日了。

  收起了藥匣,她站起來道:“我告辭了。”

  水先生深邃的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隻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他本想起身相送,隻是才站起了一半,卻又不得不坐下來,似有不得不坐下來的苦衷。

  朱翠一怔:“你怎麽了?”

  搖搖頭,含著微微的苦笑,水先生喃喃地道:“這是我目前的隱秘,想不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朱翠皺了一下眉:“很要緊麽?”

  水先生輕輕顰著眉,想是這種病早就開始折磨他了,以至於當痛苦來襲時,他都習慣地皺起了眉頭,而致使他雙眉之間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痕跡。

  “沒有關係!”他淩人的目光遲緩地投向對方,“公主,天不早了,你去吧!”

  朱翠點點頭回身步出。

  然而,當她幾乎已將要步出門外的一霎,卻又轉回過來,一徑地來到了水先生身邊,後者頓時一驚:“你?”

  “放心!”無憂公主用微笑鬆弛對方的疑惑,“我隻是放心不下你。”

  水先生冷漠地笑著:“我不要緊,你應該回去救那個中毒的姑娘!”

  “不錯!”朱翠眨動著她的一雙大眼睛,“可是,你也一樣需要救助!”

  水先生倏地剔起了眉毛:“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

  “是麽?”朱翠偏過頭來,似笑又嗔地斜視著他,“你未免太倔強了。”

  水先生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隻是一瞬間,他臉上已布滿了汗珠,偉岸的身形,不由地向前佝僂下來。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抬起手,勉強地向外揮了一下。

  “你用不著趕我,在你痛苦沒有減輕以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你……”水先生再次用淩厲的眼神看著她,頭上汗珠一粒粒滑落下來。

  朱翠皺了一下眉,上前一步,走近他身邊。

  水先生輕咳一聲,掙紮道:“走……走……”

  朱翠抿嘴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理睬他。

  她由袖子裏抽出一條薄紗繡鳳的絲巾,小心地為他揩著頭上的汗珠。

  水先生身子顫抖了一下,。

  “公主……”他緊咬著牙道,“聽我說……你趕快離開……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的情形,比你要輕得多!”朱翠繃著有弧度的嘴角道,“她已被我點封了穴道,最起碼在一個時辰之內,是不會惡化的。”

  水先生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事實上他確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隻是想早一點把我支開罷了!”朱翠俏皮地打量著他,“這又何必呢!即使你接受一些我的關懷與照顧,並無損你的自尊,是不是?”

  “可是,我……”

  “我明白你的想法。”

  朱翠再一次為他揩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你的病勢看起來可真不輕,你隻是不願意讓我知道你的病情罷了!這又何苦?死要麵子活受罪。”

  水先生顯然一驚,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他方才過低地估計了對方,事實證明了這位公主確實是遠比他所想的要聰明得多。

  “而且,”朱翠用和緩的聲音繼續地說,“我更可以斷定,你得的並不是病……而是傷!”

  水先生一雙深鬱的瞳子,頓時睜得極大。

  朱翠微微一笑:“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一定是為仇家、一個極厲害的人物所傷,身上受了很重的傷。”

  “你……你怎麽……知道?”

  朱翠先不回答他,繼續道:“也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隻是這些傷卻一直纏著你,始終也沒有辦法根治,是嗎?”

  水先生麵上浮現出一絲淒慘的笑,多半是被人猜中了心事,說中了自己的隱私,才會有這種表情。

  朱翠同情地看著他,眸子裏隻有欽敬而絕無嘲笑:“如果我猜中了這一切……你的遭遇的確是深深令我同情。”

  水先生再次現出了淩厲的眼神。

  朱翠立刻搶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厭惡被人憐惜的人,事實上我對你隻有更崇高的敬意。現在,請你接受我的一些服務吧。”

  她說了這幾句話,不待對方答複,甚至於連對方有什麽表情也不注意,隨即伸出雙手搭在了他肩上。

  朱翠手法至為輕巧,況乎有見於先,是以雙手搭下之處,卻是不緩不急地已經拿住了對方穴道,現在即使水先生心有不依也無能為力了,其實在如此痛楚的侵襲之下,水先生早已喪失了抗拒的能力。

  以至於,他現在很輕易地就被朱翠抱了起來。

  他的表情至為尷尬,也許在他過去所經曆的那些日子裏,還從來不曾有過一個人能夠如此接近他,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竟然會被人近乎遊戲地舉在手上。

  這一切對他簡直太微妙了。

  然而即使像他那般的倔強,卻又怎能在如此美麗、和藹的麵頰之前,有所發作?

  在一度像是憤怒的表情之後,他終於平靜了下來。

  這時,朱翠已把他偉岸的身子平平地放在了榻上,然後轉身移過了燈。

  水先生驀地探身坐起來。

  朱翠卻輕輕地又把他按下來:“你請放心,我隻是想用本門的‘五行真氣’為你推拿全身穴道一下,也許這麽做,對你的傷勢並沒有多大幫助,但是最起碼可以解除一下你眼前的痛苦,對你是不會有害的。”

  水先生臉上再次現出了汗珠,那種痛楚料必如刺心錐骨一般,以至於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全身上下像是一尾遭受“逆刮”魚鱗的魚,簌簌顫抖不已。

  朱翠見狀,更是由衷地同情。她不再多說,也不再期待著對方的允許,隨即動手解開了對方身上那一襲像是整匹緞子的藍色長披。

  披風解開來了,裏麵是一襲白綢子長衫。

  使朱翠感到驚訝的是,那件白綢子長衫居然已全為汗水所濕透,簡直就像落入水池子一般的模樣。

  朱翠輕輕歎息一聲,隨即動手解開了他的長衫,這時她忽然覺得有些不便,心裏由不住撲撲跳動不已,臉上情不自禁地飛起了一片紅潮。

  水先生似乎已不再抗拒了,隻是睜著一雙眼,直直地向她注視著。

  朱翠紅著臉輕歎一聲道:“我將先由你的前胸一雙肩井穴道開始,然後再經會心坎,使你元氣聚結,你可有什麽意見?”

  對方表情木然,未置可否。

  朱翠隨即將真力聚結雙手,一麵略似靦腆地道:“為了使我本身的真力不擴散,我隻好脫下你的上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我這麽做如有失禮之處,我想你應該會諒解我的。”

  說了這些話,她幾乎不接觸對方瞪得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隨即動手把對方身上長衣脫下來。

  長衣之內另有汗褂,倒是名副其實的“汗褂”,因為早已被汗水打濕。

  朱翠不再征求他同意,把汗褂也脫了下來。

  燈下,她看見了他頗那具男性誘惑的胴體,如果隻由表麵上看,絕難看出他身上結實的肌肉。

  他膚色白皙,但絕非像他臉上現出的那麽蒼白,其上已布滿了汗珠,在那陣簌簌的顫抖裏,使人聯想到“死亡”。似乎一個將要死亡的人,最後就是像這樣掙紮等待著“死”的來臨。

  朱翠小心地為他揩幹了身上的汗,下意識裏隻覺得對方還在看著自己。“你可以閉上眼睛!”她喃喃說道,“這樣我會覺得比較自然些。”

  頓了一下,她掠了掠由於緊張而散置在前額的一綹秀發:“現在,我要動手了,如果你覺出哪裏不對,隻要哼一聲,我就知道了。

  水先生仍然未置一詞,隻是睜著那一雙大眼睛。

  朱翠忽然覺得不大對勁,轉過臉來仔細打量著他,仿佛感覺到他的眼睛有些怪,湊近過去仔細地瞧瞧,這才驚訝得怔住了。

  原來他早已人事不省,昏死過去多時了。

  朱翠一驚之下,搖撼著他,一連叫了幾聲,對方依然如故。

  一陣辛酸,一顆仁愛俠心,她為他落下了熱淚。

  隻可惜水先生昏迷中未能所見,否則必將感動不已。

  朱翠現在不再猶豫了,她立時展開手法,把自己勤習多年的內元真力,借助一雙掌心,徐徐貫入對方身體之內:由前胸一雙肩井穴道開始,繼而“氣海”,依次一係列穴脈,最後歸入心坎穴路。

  水先生身上已泛出了大片溫暖,那是因為他本身的熱源,已為朱翠的功力所串聯而引起的。

  朱翠長長籲了口氣,身上已見了汗,她終於達到了期望,水先生終於蘇醒過來。

  他發出了低微的呻吟之聲,微微閉上了眼睛。

  朱翠欣慰地道:“你醒過來了?這就證明了我的方法很管用。現在我幫你把身子翻過來,開始你背後的按摩。”

  一麵說,她一麵輕輕地把水先生的身子翻轉過來。

  忽然,她心裏怦然一跳。

  那是因為她眼睛看見一個梅花形狀的紫色痕跡印在他背後“誌堂穴”上。

  朱翠向印記注視了一刻,已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輕輕地籲了口氣,喃喃說道:“好厲害的掌力。”

  武林中對於厲害的掌力,有“一心、二點、三梅花”這樣的稱呼。

  所謂“一心”乃是指出掌人以合攏的掌底接觸到對方,留下的心形印記;“二點”乃是以中指中節接觸對方所留下的“點”痕;至於“三梅花”乃是以合攏的五指指尖部分接觸對方所留下的五點梅花狀印記。

  這“一心、二點、三梅花”,說來容易,施展起來卻是很難。其中任何一項,如果沒有三十年日夕浸淫的深湛內力,再配合本人過人的精力、掌力,萬難見功,因此一旦有此功力之後,定然會有“一掌見生死”之威。

  當然,能夠在這般掌力之下還能不死的人,便如奇跡般地未之聞也。

  朱翠終於明白了對方致傷的原因,可以想知,能夠具有這種“梅花掌記”功力的人,必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角色了。

  眼前卻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她又再次動手,由對方“關元穴”開始,一直到“尾椎穴”為止,再一次地運功推按。

  這一次足有半盞茶的時間,她才停住了動作。

  水先生身上再次地聚滿了汗珠,在她最後停止住動作時,才發覺到,敢情在自己力道導引之下,水先生全身穴脈串通,他竟然睡著了。

  一個像水先生這般具有如此不可思議功力的人,如果不是到了極度疲勞、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襲之下,萬萬不會有此失常的情形。因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在睡眠之中發生,尤其是一個身懷武功的人,更不應該有此疏忽。

  朱翠輕輕地鬆了一口氣,把他身上的汗珠拭幹了。

  她有生以來,還從不曾像這樣子接觸過一個男人,尤其不可思議的是,對方不過是一麵之交的陌生人。然而,這個陌生人卻給她留下了這麽深刻的印象,如果拿來與她生命裏曾經相識的另一個男人來比較,顯然是一番強烈不同的感受。

  一瞬間,她眼前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雖隻是靈思一現,卻也使得她心血沸騰,方寸失措。

  緊緊地咬著那一口貝齒,用力地搖搖頭,讓情思、恨思也像是春天裏的楊花一般被風給搖散了、飄散了。

  燈芯在燈罩裏跳動著,不時地發出“噗噗”的聲音來,朱翠才像是由沉思裏忽然醒轉過來。

  她揭開了燈罩,小心地用一根晶瑩的指甲把燈芯挑起來,光度立刻轉亮一些,透過左手的玻璃燈罩,她窺見了自己的憔悴芳容。

  秀發散亂了。

  花容疲倦了。

  星眸黯然了。

  她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這麽“憔悴”,心裏由不住怦然一驚。

  也難怪,自從父親失勢被擒之後,這一連串的日子以來,除了傷心憂患以外,更無半點可資散心的喜悅,她忽然警惕到,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了。

  看著水先生的甜蜜憩睡,霎時也帶給了她無限的睡意。

  這一霎,她倒是由衷地羨慕起他來了,最起碼,他還可以拋開一切的痛苦與煩惱,把握住此一刻而埋頭大睡,而自己呢?

  看著麵前的水先生,那麽一位魁梧的男子,彼此雖說是僅此一麵之緣,認識不深,然而她憑直覺就能斷定,這個人一定是個能文能武、重義任俠的好漢子。所以她才不惜以公主千金之尊,來為他服務如斯。

  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拉過一條薄薄的被子為他蓋好身子,再把那些為汗水所濕透的衣服理成一團,好自己帶回去了,叫人洗幹淨了再給他送過來。

  “幹嗎我要這麽服侍他?”

  答案卻是朦朧的。

  “他又為什麽這麽待我們?若非他的一路相隨,拔刀相助,母親、弟弟隻怕都已遭了毒手了!”

  “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不值得我的關懷與為他服務麽?”

  這麽一想,她立時變得釋然了。

  水先生一直持續著他均勻的呼吸,他沉睡如斯,使朱翠相信他缺乏睡眠的程度,較之自己更不知要超出多少。

  想不到這間小小的睡艙,竟然會使她耽擱了這麽久,現在,她必須要立刻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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