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橋

童年的秘密

　　——代後記

　　（一）

　　童年大半時間，我都是在野外度過的。記憶中多是滿腦子碧綠的麥浪，金黃的菜花，在這黃綠交錯的記憶中，還有一種淡白的花——馬蘭花。

　　一到春天，我們小孩子等不到馬蘭花開就拎著籃子，聽父母的吩咐到田野裏去挑馬蘭頭吃。不過，當我們挑滿一籃馬蘭頭就不急著回家了。一個村裏的阿狗、小蒜，還有麥芽，都心照不宣地放下籃子，扔掉頭上盤的楊柳帽，我們在溝地上像散開的野馬，忽奔騰，忽彎腰，各自在激動地尋找“官司草”，看誰能勝到最後，笑到最後。

　　找到“官司草”，我們又聚在一起，在“官司草”的決戰中延續我們的快樂。阿狗得意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一大把的“官司草”，麥芽不服氣地脫下褂子，小蒜也不甘示弱地加盟。我們忘記了時間，快樂無比地一根根拉著鋸，比賽誰摘的“官司草”結實，能奪得今天最後的冠軍。

　　天色暗淡下來，從田地裏回到家的父母，等著燒我們的馬蘭頭作晚餐的菜肴，便來到村口呼喚，我們才急匆匆草草了事。最後把準備逃逸的失敗者壓在麥地裏，平坦的原野上頓然多了一座小山。

　　到了家裏，媽媽看見滿滿一籃子又肥又嫩的馬蘭頭，心裏早已沒有了火氣。她立刻動手支起油鍋，開心地叫我快到河灘上洗馬蘭頭。不一會兒工夫，整個村子都彌漫著馬蘭頭的香味，一直縈繞到睡夢裏遲遲不願散去。直到今天我還能感覺那股甜蜜的香味。

　　（二）

　　那時候我們好像成天沒什麽事做，比我們大的高年級學生讀書沒有目的，跟打魚的懶漁夫一樣，整天帶著我們東遊西蕩，走村串戶，有點唯恐天下不亂。我們方前村到龍潭村隔著一條河，河上有兩條鋼纜，人可以從上麵走過去。不知為什麽，有一天兩個村的孩子會在鋼纜上打架，腳站在一根鋼纜上，手正好可以拉住另一根，人走上去本來就搖搖晃晃的，鋼纜上的人一邊打架一邊還要用腳晃，企圖把對方弄下河去，站在陸上的人還用泥塊向上麵砸。我們村首戰告捷後，沒想到龍潭村後來叫上一群大人來報複，像八路軍一樣很快揮師而過，還活捉了一個俘虜，直到黃昏才放他回家。

　　我們村裏好多孩子都喜歡練武，練到最後好像隻有我能夠前空翻，後空翻，十八滾，一字開，鯉魚打挺，兩手倒立……也好像隻有我摧毀了自己的腰身，到現在還像一個發育未全的孩子。我記得那時走馬戲的武師，練氣功總是紮緊了氣功帶，我也一樣總是束緊了腰身，差不多連睡覺也束，結果成了永遠十五歲少年的腰，而我的手因為學《少林寺》裏的小和尚打木樁，小時候一直在凹凸不平的樹上練拳，差點練成畸形，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雙老人的手了。沒有想到的是，直到今天我還能痛痛快快地翻幾個前空翻，打上幾個鯉魚打挺，練上一回拳，給我的業餘生活增添了很多情趣！

　　有時我也很喜歡靜。姑母家兩個表姐都是喜歡越劇的女孩子，空閑的時候，我常常躺在她們爺爺的躺椅上聽她們有板有眼地唱，一邊聽優美的唱詞，一邊欣賞她們富有表情的唱腔，我就多愁善感起來。我的姑父年輕的時候是個很有名氣的花旦扮演者，是到各村唱春台戲很走紅的角兒；我的姑母唱起吳歌來也是很有一套的，我覺得她們的某些天分來自她們父母。表姐們的爺爺是個無師自通的木匠，我姑母家的表哥除了繼承這個祖傳的手藝，以及從我父親那裏學到用魚叉叉魚的本事，別的就不敢恭維了。他給我表嫂寫的第一封情書，也是跟我這個當時還未發育的小孩子，兩人關在小房間裏商量了一天，才夾在書裏送過去的。現在想來我對文學的信心，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三）

　　10歲那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光著身子靠在一棵往河中傾斜的柳樹，看大哥他們幾個大孩子在河中摸螃蟹。不一會，發覺身上奇癢無比，回過神來，發現柳樹上的毛毛蟲正在我身上爬動，嚇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從樹上撤退。隨之，身上許許多多地方因為沾到了毛毛蟲的刺，全身都跟著腫了起來，全身由癢變疼。我渾身無力地赤著腳回到家裏，全身已經腫得像一個怪人，嘴唇厚得就像鴨嘴獸。我的爸爸媽媽去田地裏幹活了，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鄰家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知道後，就趕來看我。女孩子一到冬天，鼻子裏總流著黃黃的鼻涕，一度成為我的笑柄。那天，她看見我一個人躺在客堂的桌子上號啕大哭，但她並沒有笑話我，而是用菜油蘸在棉花上，仔細地把菜油塗滿了我全身，而後讓我好好歇著。

　　那天我發燒了，一個人躺在床上，全身散發著菜油的油腥味，我孤獨地看著天窗外的流雲一朵朵飄過，極其恐怖地感受著一個人的世界，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寂寞難熬的午日，我是怎樣躺在床上，忍受周身的疼痛啊。

　　（四）

　　我從小就是一個喜歡買書的孩子，不管生活多麽艱苦，即使餓了肚子，我還是會源源不斷地把書買回家。我家隔壁有兩個女孩子，她們最喜歡的就是到我家看書，直到出嫁，才結束了到我家借書的習慣。她們小時候總是跟在我P股後麵轉，兩個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一個長著一頭黃黃的軟發，性格非常脆弱，老師一批評她就會眼圈發紅；另一個眉毛是劍字型的，一看就是凶巴巴的樣子，可我們三個人相處在一起的時候很融洽，有說有笑的。那時我家沒有電視機，常到她們家裏去看電視。她們則喜歡我家的書，即使後來她們考上了大學，還老是往我家跑。

　　因為書香，三個人常常在一起談論自己的理想，那時她們常常是我文字遊戲的第一讀者。即使後來我成了地地道道的青年小農民，還是有很多的朋友來借書，我家裏的書，大概曾經影響了很多像我這個時代的農村孩子。他們的零用錢是買衣服還是存起來的，我不得而知，但我傻冒似地把錢買了書，像血一樣融進了生命。

　　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從城裏讀書回家過年，爸爸看見我的鞋子破了個洞，就給了我幾十塊錢，讓我去買一雙像樣的鞋子。結果鞋子沒買成，逛了一天書店，買了一疊書回家，被爸爸狠狠罵了一頓。

　　現在，我家裏的書越來越多了，媽媽看見家裏的書櫥、書櫃裏裝滿了書，總是擔心地說：“書那麽多，家裏的房子哪吃得消這重量，快賣掉一點吧。”

　　童年的很多故事，永遠殘留在記憶裏，激勵著自己的心智，也影響了自己的一生。現在，當我坐在書桌旁重溫童年的秘密，覺得所有的清貧，換來今天回味，心裏溢滿了溫馨。

　　我深深地明白，小時候，養成了良好的習慣，也就如同給自己打好了一生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