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橋

十九 朋友

　　在學校裏，劉敢和戴老師成了朋友。這讓很多人都覺得非常意外，畢竟戴老師曾經被劉敢整得差點哭出來。但現在他們卻走得越來越近了。

　　學校裏的男女生都看紅了眼，哪個老師肯和學生交朋友呢？劉莊小學的老師都擺慣了架子，每個學生都是必須去仰視老師。今年新來的戴老師很漂亮，她梳著齊耳的短發，一雙善解人意的大眼睛，穿著牛仔褲，一天到晚笑眯眯的，讓學生們都覺得親切。

　　現在，被所有老師“橫眉冷對”的劉敢卻成了戴老師的紅人，戴老師有事沒事就把他叫到辦公室談心。有時還讓劉敢用她的電腦上一下網。劉敢之前在劉起家吃年夜飯的時候玩過電腦，劉起也叫他上過網。戴老師對他的器重，讓劉敢每天沉浸在讀書的樂趣裏。

　　周末，放學的時候，劉敢在戴老師辦公室裏補完課後，戴老師無意中問劉敢：“什麽顏色的自行車好看？”

　　“天藍色的好看。”劉敢說。

　　星期一，戴老師騎了一輛嶄新的天藍色折疊自行車來到學校。中午，戴老師叫劉敢學騎自行車。明年他們就要去鎮上念初中了，劉莊小學的學生們都在家長手把手的指點下，學騎自行車。劉敢沒有家長也沒有自行車，他到現在還不會騎。

　　戴老師的寶貝自行車，看起來卻像男式的，一點不精巧。劉敢問戴老師怎麽選中這個顏色的？戴老師笑眯眯地不說。

　　劉敢學得很上心也很勇敢，即使摔跤也不怕痛。中午，劉敢在操場上學騎自行車成了一道同學們羨慕無比的風景線。

　　很多同學都到操場上看劉敢騎自行車，也有不少同學躍躍欲試，希望能騎一下戴老師漂亮的新車，哪怕就一下。

　　戴老師看見劉敢累了，就讓他歇歇。劉敢就大方地把戴老師的新車讓給別人騎，六（1）班的泉子也騎了一回。

　　中午，六（2）班的同學們在喊：“快，快去看劉敢，又在騎自行車了。”

　　蕭丫一邊踢毽子一邊輕蔑地說：“學騎自行車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開奔馳。”

　　同學們都去了，她就一個人在教室裏踢毽子，但眼角卻不時掃著操場上。

　　劉敢很快學會了騎自行車。戴老師還給了他一把車鑰匙，劉敢要用隨時可以騎。

　　劉敢很感激，每次去放車時，總要把戴老師的新車認真地擦拭一遍。

　　這個星期天，村裏很多孩子都在鄉村公路上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劉敢騎著戴老師的自行車也在村公路上飛馳。戴老師的折疊車車輪比較小，雖然輕快，怎麽趕得上大自行車的速度？但劉敢不甘心，仿佛落後會辱沒這新車的名聲，坑坑窪窪的鄉村公路，把劉敢無情地拋上拋下，他像狼一樣一麵嚎叫，一麵奮力追趕。

　　劉敢沒有那麽大的頭，偏要戴那麽大的帽子，在他不自量力的追趕中，小車不堪重負，終於在半路壞了——自行車鏈斷了，而且猝不及防，劉敢還摔了一跤，自行車被石子路挫去了不少漆。

　　劉敢心痛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又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呆呆地站在那裏抽泣。

　　蕭丫看見劉敢沒有跟上來，便吆喝著大家回村，準備去奚落劉敢。

　　半路上，蕭丫知道自行車被劉敢騎壞後，蕭丫開心地拍著手。

　　劉星停好車子檢查了一遍，說：“讓劉起叔去鎮上修一下吧。”

　　劉星的話，提醒了劉敢。

　　劉起這天依著父母心願又去相個女孩，還沒講滿三句話，就被女孩下了逐客令。

　　爸爸媽媽罵劉起蠢，抱玄孫心切的爺爺痛心疾首地問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如果有問題也不要找了，省得耽誤女孩子的前程。

　　劉起笑了，不知道怎麽跟爺爺解釋，也不想跟多解釋。老人家喜歡嘮叨是人之常情，何必計較。

　　劉敢推著自行車趕往劉起叔家，別的同學也跟著到劉起家裏看熱鬧。蕭丫卻騎著自行車向學校的方向駛去，她要把劉敢騎壞自行車的消息告訴戴老師，看戴老師以後還會喜歡他？

　　戴老師知道後不僅沒有責怪劉敢，還關心地問他有沒有摔傷。

　　一個周末的下午，劉敢的爺爺一個人在客堂裏嘮嘮叨叨數落劉起。家裏突然闖進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這個姑娘就是戴老師。她敲下門，然後問劉起的爺爺：“爺爺，劉起在家嗎？”

　　劉起的爺爺老眼昏花：“姑娘，你找誰呀？”

　　戴老師衝著劉敢的爺爺說：“我找劉起。”

　　“你，你是來……做劉起的媳婦吧？”劉起的爺爺口齒不清地問。

　　劉敢從戴老師身後竄出來說：“太爺爺，她是我老師，不是劉起叔的媳婦。”

　　戴老師手掩著嘴巴咯咯笑了。

　　劉起家有大姑娘上門的消息，很快傳開了，全村的男男女女成群結隊地來看熱鬧。後來被劉起媽笑眯眯地一個個打發走了。

　　戴老師今天是來向劉起道歉的，還順便帶了一袋水果。

　　劉起知道了原委後笑了：“戴老師你太客氣了，劉敢在我麵前說起過你，謝謝你對他的關心。”

　　戴老師真誠地說：“上次，我不知道你就是劉敢的監護人，錯怪你了。”

　　“上次我有些偏激了，你罵得對，聽說你還教會了劉敢騎車。”

　　“明年劉敢就要到鎮上去讀書了，他應該學會騎車了。”

　　劉起有些慚愧，自己是劉敢的監護人，卻疏忽了，根本沒考慮到劉敢馬上要去鎮上讀書了，想到這兒臉有些紅了：“我，我沒有想那麽多……”

　　“一個男人肯這樣，也難為你了。”戴老師笑眯眯地看著白淨淨的劉起，驀地臉紅到了脖子。

　　那天，劉起帶著戴老師和劉敢來到了高高的老橋上。劉起對著青丘浦講起了明代大詩人高啟隱居在青丘境內的故事。

　　他說，明初的時候，青丘浦住著一位叫周仲達的老人，非常喜歡吟詩。他的子女也一個個都能吟詩作畫。高啟在18歲那年，慕名來到周仲達家，對他的獨生女一見鍾情，但那時高家家道中落，要備齊聘禮有點為難。提親那天，周老先生一手指著掛在堂屋裏的《蘆雁圖》，要求高啟以這幅畫為題做首詩。高啟思索了一下，立刻吟起來：“西風吹折荻花枝，好鳥飛來羽翼垂。沙闊水寒魚不見，滿身霜露立多時。”詩方吟罷，婚事敲定。

　　高啟對未婚妻一往情深，常以詩為媒，表達愛情。後來他在南京城為高官時，有一首《答內寄》，表達著自己對其思念之情，劉起居然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落月入曉閨，相思不須啼。我非秋胡子，君豈蘇秦妻。風從故鄉來，吹詩達京縣。讀之見君心，寧徒見君麵。拔草不易絕，割水終難開。行雲會有時，飛下巫陽台。莫信長安道，花枝滿樓好。白馬係春風，離愁坐將老。”

　　後來，皇帝朱元璋欲讓高啟做戶部右侍郎，他推辭不做，因此得罪了朱元璋。高啟辭官回鄉後，隱居在吳淞江畔的青丘境內，以青丘子自居，教書耕田為樂。在他38歲那年，因為寫的文章激怒了朱元璋，被腰斬於南京城。在被抄家時，他的妻子在危急關頭，冒死藏好了高啟的詩稿，終於保住了這筆精神財富。劉起說：“高啟在青丘浦寫出了很多偉大的詩篇，也正是青丘浦的水土和青丘浦的女人，成就了這位偉大詩人。”

　　戴老師第一次聽見這麽偉大的詩人竟與這條河有聯係，聽得心裏有些激動。她沒想到，劉起的頭腦裏竟然藏了這麽多聞所未聞的東西。劉起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和這個不打不相識的年輕女老師有說不完的話，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那天，戴老師和劉敢在劉起媽的盛情邀請下，留下來吃了晚飯。

　　劉莊人知道戴老師在劉起家吃了晚飯，無疑像一顆核彈在村裏爆炸了！平靜的劉莊又開始熱鬧了，逐漸淡出大家視線的劉起，又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新聞焦點。

　　一天，劉勝利偷偷跑到辦公室裏，對戴老師神秘兮兮地說：“劉起是我們村裏的壽頭，喜歡年紀大的女人。”劉勝利看看戴老師無動於衷，就唱起了罵劉起的山歌：“壽頭劉起不像腔，別看麵孔蠻登樣，毋討家婆家不像，自己不急急爺娘……”戴老師的耳朵裏早被老師們的告誡灌出了老繭，可從一個小孩家家的嘴裏說出來，分外好笑，她咯咯地笑了，摸了一下劉勝利的頭。

　　劉莊小學的孩子們最近除了騎自行車，還喜歡到泉子家的魚塘玩，魚塘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所。這事被戴老師知道了，她也笑眯眯地跟著劉敢去看魚。

　　劉敢和戴老師跨過這座高高的老橋，戴老師就被這到處是水的風景吸引了。之前每次匆匆忙忙路過，也沒見得這風景有什麽好的。自從上次，聽劉起講了高啟與青丘浦的故事，覺得這橋在這水的天堂裏，顯得分外金貴。她記起了已故作家陸文夫曾經寫過這樣一句話：“上橋下橋，跨過這座老橋，你就到了水天堂……”

　　想起這句話，她的眼角因為感悟而潤濕了。

　　劉敢不知道戴老師的心境，拉著戴老師就往橋下走，他急匆匆地要把戴老師引進魚塘。

　　劉敢拉開泉子家的竹門，大黃狗聽見腳步聲立刻從地上竄起來叫，叫了兩聲就不叫了。大黃狗搖著尾巴，走到劉敢的腳邊嗅嗅，戴老師看見狗，直往劉敢身後躲。劉敢把狗吆喝走，戴老師嚇得發白的臉色才慢慢緩和。

　　劉敢把戴老師領到草房前。孩子們早看見了漂亮的戴老師，“戴老師！”……同學們一個個歡呼著。戴老師就笑眯眯地站著看他們玩，孩子們玩得更歡了。

　　進入深秋的時節，魚塘裏的水一下子瘦去很多。劉星和劉梨已經會劃船了，他們劃得謔謔有聲，魚兒受了驚動，不時在船沿邊躍出水麵。戴老師看得像孩子似地不時鼓掌。泉子媽正在臥室裏收拾東西，聽見同學們唧唧喳喳地喊戴老師，就出來向戴老師打招呼。

　　戴老師打量著泉子媽，兩人很快說說笑笑的。戴老師還問起常來這裏的劉起。

　　泉子媽笑了：“劉起呀，這人真熱心，我聽人說，他常幫助我們泉子，真虧了他……”說到這，泉子媽的眼圈微微發紅。

　　劉敢聽了戴老師問劉起叔的事，劉敢很開心，立刻奔出去叫劉起叔。

　　他是多麽希望劉起叔能和戴老師走到一塊兒，他一直覺得劉莊哪個女孩都配不上他劉起叔，唯有仙女一樣的戴老師配。

　　想到這兒，劉敢有些激動，眼角也漸漸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