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睿說話果真算話,不到兩日的工夫,他便取來了單位證明。
“這個是單位證明。”李子睿推給顏希曉一張紙,“證明我們是初婚,證明你無流引產經曆,證明這個孩子是第一胎。”
“嗯。”顏希曉拿過來看了一看,突然也自身後拿出份文件來,“這個,你也看看。”
李子睿挑眉:“什麽?”
“協議。”希曉看著他,“我想過了,前幾次都是你改的協議,而且初衷都是為我。不管如何,這次是讓你受了委屈,所以有些條款,必須更改。”
李子睿仔細一看,原來那天她說的條件都已經在上麵做了附屬,不由勾唇一笑:“鑒於男方已經為女方承擔起名義父親之責,作為權利回饋,女方自願舍棄離婚後房產的60%。”
“是。”
“如果男方中途不願意承受此責,而做出於女方聲譽無益的行為,協議期滿後獲得款額將折損一半,以警不良事情發生。”
“女方保證,在協議期滿之後,絕不會以婚姻要挾男方承擔作為父親的相應權責。如果因為此事產生爭執,女方將無條件付給男方相應資金作為賠款。”
“嗯。”
“如果男方感覺婚姻協議無維持必要,可事先向女方提及,雙方經過協商,可適當縮短協議時間。”
“對。”
“這樣的條款,與你無益。”李子睿放下合同,蹙眉看她,“顏希曉,你怎麽想的?一旦我簽了,這可是36萬元的數!”
“我知道。”她淡而一笑,仿佛一切都已經不在乎,“可是你擔的是父親的名分。以後要是再婚,開始新的生活,這一點就會是個疤,我無端地讓你承受了這些,自然該給你補償。”
李子睿怎麽會想不到以後的事情。這準生證是正式麵對現實的第一步,到後來,他得讓這個孩子管他叫父親,他得承擔這個孩子名義上的所有監護義務,他得在外人討論他們家庭的時候,正式履行一個家庭頂梁柱的責任。即便是以後有人說這孩子怎麽不像他的時候,他依然要笑容溫燦地解釋,這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如假包換。
想到這些,他並不是不會頭疼。
可是,麵對顏希曉,他卻學會了用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他想,走一步看一步,她懷孕的事情已然傳了出去,一旦現在離婚,她無依無靠不說,他苦心積累的名聲也會不保。
如果直言孩子不是他的,希曉會被人說成是水性楊花,而自己則會被定性成窩囊廢物;如果承認孩子是他的,此時離婚,難免會有人說他拋妻棄子,那樣更加無可救藥,總之,這樣一場婚姻,無論如何,都必須硬著頭皮走下去。
顏希曉倒在此事上顯得有良心,竟然改了協議。他再次翻了一遍,發現有些措辭都整理得十分細致,不由一笑:“如果我簽了,你會很吃虧。”
“我吃虧的是錢,錢可以再賺。而你犧牲的是名。我這樣做,隻是想用比較公平合理的方式解決這個事情。”她歎氣,“雖然總說名譽無價,但是李子睿,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能力補償你。”
“好,”他微笑看她,“正好可以兩清。相當於你花了36萬元,買了一個父親稱號的合作。”
非要將事情說得這麽利益清楚,顏希曉心中晦澀,卻有笑容流露出來:“對。”
他拿過筆剛要簽字,眼睛卻無意中掠過最後一行:“最後一條呢?要不要改?”
“最後一條?”顏希曉拿過合同,不自覺念道,“為保合同所闡述權益,甲乙雙方不得產生感情。若有一方違逆,離婚後房產無條件歸另外一方所有。”
“對。要不要改?”
“不用了吧?”顏希曉低頭淺笑,“我沒指望你能愛上我。”
“如果就愛上了呢?”
“什麽?”他的語氣輕揚讓她的心莫名一顫,話剛出聲,他已經舉筆在合同簽名處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好了。”
如果說這個協議更改是為了保障李子睿權益,不如說是為了顏希曉方便展開自我救贖。有了這個協議,她就可以不用那麽愧疚地麵對李子睿,在談及孩子的時候,一切可以拿到台麵上暢言。
反正協議規定了,李子睿在期滿之後會拿到36萬元的賠償。以36萬元來成就這一切,其實也不算是很虧。
這樣的心態讓顏希曉可以活得更痛快些。幾天後,她便與李子睿去計生辦檢查身體,繼續辦理手續。
又有一批人訓斥他們辦理得太晚,其實已經過了辦理期。若不是希曉以前同事的媽在裏麵,這準生證可真辦不出來。希曉好說歹說,終於在做了一係列檢查之後,讓李子睿用錢搞定了事情,一切隻待一個月之後拿本。
走出計生站的時候,李子睿不由哀歎:“這事情可真是麻煩。”
“沒辦法,誰讓咱們國家人口多,計劃生育又這麽嚴格,”顏希曉攔住出租車,道,“我以前也不知道,生個孩子也要三關五卡。”
兩人苦笑著鑽進出租車,司機師傅簡直有著說相聲的基本功,一路上嘴嘰裏呱啦,就沒停過。許是看到顏希曉肚子凸起,司機笑著問道:“姑娘,幾個月了?”
“七個月了。”
“瞧你們兩口子這模樣,這孩子生出來絕對就是個漂亮胚子。”司機笑得爽快,卻不知自己已經觸到了乘客最脆弱的軟肋。希曉聞言,有些尷尬地將頭別向外麵,好不容易等司機將這個話題過渡下去,回頭看時,隻見李子睿麵靜如水,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事後李子睿苦笑道,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時時挨人非議,他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異常艱難,而且沒有別的岔口可走。
歲月如水般流過,盡管事情艱難,但是在兩人約定俗成的情況下,倒也沒出現太離譜的情況。希曉經常勸慰自己,原本這一場婚姻就是利益合作,這次孩子的事情,至多算是在這協同利益上多了個條款。
不過眼看著這產期日益臨近,顏希曉發現,李子睿臉色還是越來越不好看,他時常會緊抿著唇不說話,要不然就是吃完飯鑽到臥室裏,有的時候,還會莫名發火。
顏希曉一直忍耐,她知道,說是誰也不欠誰,可李子睿的壓力還是異乎尋常的大。但是,這外人不應該知道他們的事情啊,那麽造成他這麽急躁的原因到底是什麽?
終於,這樣的矛盾,在一天晚上積聚爆發。
晚上已經做好了飯,可李子睿突然打電話來說有應酬,會晚點回家。
這對於市場部總監的李子睿是常有的事情,考慮到前幾次李子睿都是喝得半醉才歸,顏希曉打算按照以前他爹留下的方子,熬些醒酒湯。卻不料醒酒湯剛熬到半熱,她尚在臥室迷迷糊糊打盹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
仿佛是聚斂了很大的怒氣,他喚她的名字都充滿了焦躁與憤怒:“顏希曉!顏希曉!”每喊一次,都像是一場發泄與逼迫。
因為懷孕,顏希曉這幾天出現嗜睡症狀。等到李子睿喚得不耐煩的時候,她這才睡眼惺忪地自臥室出來:“怎麽?”
他的身上是濃濃的酒氣,一向對酒精自製力甚強的李子睿竟能喝成這樣,讓還在迷茫狀態中的顏希曉不由一驚。她剛要去扶他搖晃的身子,卻被他一擋:“顏希曉,家裏你是怎麽弄的?”
茶幾上擺著的是希曉剛才要做醒酒湯的原材料,薑片、八角茴香等攤了一堆,確實看著不大利索。看他不悅,希曉忙快走到那裏,剛欲俯身收拾,卻被李子睿猛地拽起:“顏希曉,你不覺得你該給我個解釋?”
“解釋?”
“事到如今,你真的打算生下這個孩子?”李子睿嘴裏的酒氣撲鼻而來,而他的手卻漸漸加大氣力,滾燙地扼住她的手腕,“你不覺得你該仔細想一想後路嗎?”
被他吼得一驚的顏希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李子睿,你喝多了,咱們明天再商量這個問題。”
“我沒有喝多,每一件事情我都思考得清清楚楚。顏希曉,你這樣讓我怎麽辦?一旦孩子生下來,你置我於何地?你隻顧著照顧你與那個男人的愛情結晶,你顧沒顧及我的憤怒,我的痛苦?你太自私了!”
聽聞他說她自私,顏希曉如同被澆注涼水,徹底清醒過來,她努力掙脫他的束縛,冷冷地看著他:“李子睿,我認為後路,我們已經討論得很清楚了。”
“清楚?”他突然一聲哧笑,“顏希曉,你就要用區區36萬元,來贖回對我的欺騙與恥辱?你覺得這36萬元,就能買通我做這個野種的父親?”
“對不起,我不願意!”
希曉沒料到李子睿竟會用“野種”來形容這個孩子,一時間怒不可遏,聲音也不自主地提高:“李子睿,你說話注意些!”
“你既然這麽愛那個陸祈晨,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懷上了他的種?你既然與他分手,口口聲聲地與他兩清,又為什麽不願意打掉這個孩子?”他突然輕笑,黑幽的瞳眸散發出無盡的犀利與寒冷,“顏希曉,你現在隻不過是在玩當婊子還想立牌坊的遊戲,可氣的是,你竟然想讓我為你充當牌坊的工匠。我李子睿憑什麽要為你和別人的野種保駕護航?”
“李子睿!”顏希曉氣得已經變了臉色,“你有完沒完?!”
“我沒完!我憑什麽要完!”李子睿更加激動,他的臉色漲紅,如同一頭憤怒的豹子,“我和你是法律上的夫妻關係,這個孩子生下來就要管我叫做父親!我還要勞心費力地撫養他,顏希曉,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我告訴你這是為的什麽!”李子睿隻覺得左頰一痛,繼而眼前金星無數。而希曉突然回到臥室,再次回身時,手裏多了個透明資料袋。那一瞬間,李子睿已然知曉一切。
果真,她狠狠地將資料袋甩在他身上,氣道:“李子睿,你老實說,這一切是我強迫你的嗎?”
“當初是誰拿著這些讓我合作,是誰說用婚姻做幌子,交上點錢便可以拿到J市戶口?而我如你所願,讓你順利成為J市一員,怎麽?到了今天,你嚐到了甜頭,倒覺得自己委屈了?”
“你可以說我貪財好利,沒關係,李子睿,”她恨恨地看著他,“你當初不就是看上我這點了嗎?怎麽到了今天,你又後悔了?我告訴你,你得償所願,也要付出代價!”
“那好,你告訴我是什麽代價……”麵對她的暴怒,剛才盛怒的男人反而平靜下來,似是經曆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他疲累不堪地歪倒在沙發一邊,唇角微勾,低沉的聲音伴著些許沙啞,“你給我定個罪名,我無條件遵從。”
將她甩給他的合同推到她身邊,李子睿半眯起眼睛,心涼如水。
冷冽的聲音自唇齒間殘酷擠出,顏希曉看也不看地伸手一拂,那幾頁紙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第七項第三小條,無故幹涉他人私人感情者,無條件搬出房間。三年後,自動放棄房款的40%。”
李子睿微微苦笑,她背得如此熟練,可見對他早已反感入骨,說不定早就盼著今天。想起老輩人說的話,可真是有道理,不可拿婚姻做兒戲,他知法犯法,也活該有今天的徒刑。
輕聲一笑,他走進臥室,迅速拖出行李箱,將日用品、衣服都胡亂塞進去,準備離開。
拉開門把手的時候,她終於出現在他的身後:“李子睿,你真的要走?”
似是疑問卻更像是挽留,他用力吸氣,強迫自己將後一層意義自心底剝去。再一次開門卻沒開動,回頭一看,竟被顏希曉用力拽住,“我剛才話說得重了……”她支支吾吾地低頭,“你沒犯第七條,也沒那麽罪大惡極,也……不用這麽老實認罪。”
“而且這件事情確實是我不對在先,你……不用這麽自覺。”
看著她難得一見的局促不安,李子睿拉下她的手,邁至門外與她麵對:“希曉……這一場遊戲,我即使沒犯第七條,也有了比這一條更嚴重的罪過。”他微微一笑,眸內卻有了幾分酸楚,“我走了。”
電梯聲滴滴響起,已經到了他們所在樓層。李子睿反身拉起行李箱,迅速走進電梯。卻在電梯門即將關閉的時候,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用手擋著電梯,黑亮眸瞳滿是執拗:“李子睿,你告訴我,你犯了哪一條?要是不嚴重,本姑娘就饒了你,你不用這麽自覺離開。”
“你不會饒我。顏希曉。”他看著她一笑,“第二十一條,我罪過深重。”
趁著她�睜的工夫,電梯門再次關上。他與她的世界,第一次隔絕。
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一個個變化,李子睿隻覺得渾身無力。這麽多日子,他已經全力避免自己深深淪陷,隻怕再與那個女人產生不該有的交集。他不止一次勸過自己,平安度日就好,不要在乎那麽多非議。可是從未料到,在愛情麵前,一切東西都會成為變數。
他竟然在剛剛曆經一次情劫之後,再一次與這樣的感覺糾纏。
晚上應酬,突然有人提及唐都老總之子陸祈晨一事,據說,陸祈晨可能因為表現良好,再加上唐都與嘉泰攜手保釋,會提前出獄。
那人說得有聲有色,甚至還神秘兮兮地勾勒了陸祈晨出獄的時間。
他當時看似是在漫不經心地聽,其實卻仿佛經曆刀割。說不清楚的感覺自那瞬間騰湧上來,突然滋生出難以抑製的沉浮不定。
一旦陸祈晨出獄,那就難免會與顏希曉產生糾葛……特別是還有孩子,這簡直就是上天給他們情感的維係。
他越想心裏越難過,冥冥之中萌生了一個想法,仿佛希曉明日就會棄他而歸向另一個男人的身邊。盡管那個女人說不會再與陸祈晨有所糾纏,可是誰都能看得出,她對那個男人,仍然介懷,非常介懷。
他一直覺得顏希曉在此事上表現得異常的矛盾,一方麵要忘記,一方麵卻又生下人家的孩子。現在社會,她不應該不了解私生子的處境。可是,卻執意而行。
所以,她要用對他的虧欠,來成全對那段偉大愛情的祭奠。
這就是李子睿這幾天對自身價值的評估,他李子睿對於顏希曉而言,就是一場愛情的祭品,一次現實的替代品。
除此,別無價值。
李子睿沒想到自己會走上這樣的路,經曆過與冉若珊的糾葛,他越來越討厭為情哀歎的男人。他的信條是用利益來凍結感情,可是沒料到,上天派來一個更強大的融凍劑,那就是顏希曉。
說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麽時候對她動了心,看著外麵車來車往,李子睿心亂如麻。對於顏希曉,他很早便注意,但那時隻為了完成自己的既定目標。後來是結婚,他在她身上發現越來越鮮明的亮處,感情這玩意兒就是個癲癇症患者,你記不清楚它會什麽時候發病,卻對每一次發病過程都刻骨銘心。
而他,隻是沒料到顏希曉這個病毒會如此凶猛。
驀然發現自己處境想要逃離時,卻已然無能為力。
不過這樣也好,拖下去更是無法抽身,不如趁早分離。
李子睿指了指前方,那是他在J市的老同學兼老同事梁落的公寓。他在J市打拚這麽久,真正好的朋友卻沒有幾個。實在是不怨他交際不好,而是在這個社會上,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利益的顛簸,朋友或許可以是因為其他感情而生,卻往往是因利而散,甚至是反目成仇。
梁落看到他提著行李箱進門,不由一驚:“你怎麽了?”
“沒怎麽,散了。”李子睿走進房間,不等梁落回應,自己大大咧咧地在沙發上坐下,“我渴了,麻煩倒杯水。”
梁落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好友:“李子睿,你沒毛病吧?”
自從結婚,他可是秉著見色忘友的原則,堅持了四個多月沒到這裏來一次。今天一來,還是像出逃似的拖著行李,立即讓梁落興起了八卦心思。
他遞給他茶杯,笑道:“怎麽,被嫂子趕出來了?”
“嗯。”李子睿這才覺得,距離喝酒已過了這麽長時間,那種痛辣感覺依然在喉間遊蕩,以至於他嗓子火燒一般的疼,“借哥們兒這兒住幾宿,說吧,我今晚睡哪兒?”
梁落指指沙發:“你要是就過一兩夜,就窩在這沙發上算了,省得我還要給你清理床鋪。如果要是打算打持久戰,我就得給你收拾臥房去。”
“那你就趕緊去收拾臥房去!”李子睿橫他一眼,慢慢閉上眼睛。
“哎,你大晚上來我這裏作威作福來了?”梁落看他一副大爺的模樣,坐到他身邊笑道,“怎麽?又被情所傷了吧?”
“一邊兒去!”李子睿橫他一眼,下意識地用手指揉著眉心,“我喝多了,頭疼。”
“是被嫂子氣得頭疼吧?你也真是的,我那天還在同學麵前誇你與老婆如膠似漆呢,你就來了這麽個反麵教材。”梁落戳戳他的胳膊,“兄弟,我覺得收拾床鋪完全沒必要,依照我的觀點,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吵架絕對是增強感情的絕對手段,所以沒準兒,你明天就顛顛地回去了……”
“回不去了。”李子睿突然睜開眼睛,黑色瞳眸散發出茫然失落,突然笑道,“落子,你等著喝我的離婚酒吧。”
“離婚?”
“嗯,離婚。”李子睿再次閉上眼睛,“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梁落雖然是李子睿好友,但並不了解他與顏希曉的所有事實真相。
當時李子睿突然通知大家說自己要結婚,眾人都是十分驚訝。在對新娘子顏希曉好奇不已的同時,都猜測李子睿這是被冉若珊傷到極點了,這才做出的一個看似意氣卻十分幼稚的速婚行動。以他好強的個性,冉若珊先以戶口為由拋棄他,他確實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何況,李子睿也拿到了J市戶口,這就讓他的這段婚姻更充斥了一種濃濃的賭氣色彩。
眾人在祝福李顏兩人百年好合的同時,心底卻在對這段婚姻抱著不敢恭維的態度。無愛婚姻,如何維持是一個太難的問題。可李子睿與顏希曉,硬是用幾個月的恩愛狠狠地打擊了大家的俗世目光。正當大家對這段婚姻漸漸祝福的時候,沒想到又傳來這麽個消息,兩人竟要離婚!
看著好友疲累的麵龐,梁落終是沒忍心繼續問下去,剛要起身去收拾臥室,耳邊卻傳來他喑啞至極的聲音:“別和任何人說。”
梁落應了一聲,短短歎息之後走進臥室。
躺在陌生的床上,李子睿卻毫無睡意。他的腦海不斷浮現出臨別時顏希曉的眼神,憤懣的,又帶著那麽濃濁的委屈,就那麽恨恨地瞪著他,仿佛他是她最反感的玩具。
前路該如何走下去?
他已向她表明心意,就說明,協議無效。兩人已經無路可走。
除非,她也如同他這般想他。
想到這些,李子睿不由得苦笑。看剛才顏希曉的樣子,恨不得將他解剖了才算省心,又如何能對他產生感覺?
還不如就這樣一覺沉沉睡去,管他明天是死是活。
李子睿扯了扯被子,剛要閉上眼睛,突然聽到手機鈴聲大作,打開一看,竟是顏希曉的號碼。
他盯著那躍動的屏幕發呆,最終摳下電池,塞到枕頭下麵。
想要一夜無夢,卻終是無眠。
第二天,顏希曉是被電話聲音驚醒的,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她看都沒看便打開電話:“李子睿!”
卻沒料到,電話裏傳來的竟是熟悉的女聲,似乎被她嚇到了一樣,怯生生道:“顏姐,是我……”
“哦。”顏希曉輕歎一聲,又看了遍屏幕才發現竟是林然。
“有什麽事兒嗎?”自沙發上坐起來,她一時沒注意,竟差點跪到地上去。不禁深深吸氣,咬牙道,“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來?”
“你怎麽了?”聽聞她吸氣聲音,林然追問。
“沒什麽,在沙發裏窩了一宿,姿勢不對渾身疼。”顏希曉輕描淡寫道,“你呢?工作出問題了?”
卻聽林然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說道:“怪不得……”
“怎麽了?”希曉不由納悶,“你這個丫頭怎麽還和以前一樣,動不動就神神道道的?”
“我知道李總不高興的原因了。”林然重重呼氣,“顏姐,你可把我們害慘了,今天交上去的三個分案,池總監都過了,孫總也同意,可是到了李總那裏,偏偏說沒有執行力度。羅首席試著分辯了幾句,誰知道李總竟與他吵了起來,而且還撕了他手頭上的一個案子……”
“三個分案全都不過,一般沒有這樣的事情。”林然似乎仍是心有餘悸,聲音慢慢低下來,“李總以前雖說嚴格,但不至於苛刻至此。他這一下自己倒是過癮了,可策劃部上周的工作完全廢掉。我們現在都戰戰兢兢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呢……”
希曉一時怔住。
“顏姐,你們昨天吵架了還是怎麽著?”林然怨道,“害我們白白地做了一天出氣筒。”
“嗯,是吵架了。”麵對林然,希曉無力回避這個問題,“他現在在哪兒?”
“李總嗎?他現在去建設局了。剛走,所以我才敢給你打電話。”
“哦。”
“顏姐,我求求你了,就和李總和好吧。”林然誇張地歎道,“您要是再和他治氣,你的民族氣節倒是有了,隻怕我們全都要成為炮灰。”
“好,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希曉無意中看到那張攤在地上的協議。經過她一夜地揉攥,那張剛簽過的協議已經皺巴得不成樣子。尾頁處的“李子睿”三個字在陽光下還泛出透亮的質感,仿佛是他剛剛勾勒出的字跡。
沿著“李子睿”三個字朝上看,便是昨天他所說的第二十一條。
為保合同所闡述權益,甲乙雙方不得產生感情。若有一方違逆,離婚後房產無條件歸另外一方所有。
她的眼前再次出現李子睿昨天的表情:憤懣的,委屈的,不甘的,怨恨的,所有情愫都在他那雙墨黑的眸瞳中上演,一瞬便將那種誇張的複雜張揚到極致。看到第二十一條的刹那,希曉徹底癱軟在沙發上。
她想了很多:想做好飯時他大快朵頤的樣子,絲毫不造作扭捏,仿佛她做的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想在經曆舅媽借住的時候,他眸底明明滲透著的是緊張,而臉上卻一派淡然閑適的輕鬆表情;想在遭受孩子事件的時候,他刻意隱忍心中委屈,不甘地在父親麵前表演夫妻恩愛時的局促與苦澀。
一切一切,如同流動的幕布一般,紛至遝來。
環顧一周,整個房間似乎還有他的氣息,淡淡的薄荷香氣,時不時還會摻些香煙味道。希曉坐回沙發,翻開手機上的電話記錄,上麵還顯示著0時36分,電話無人接聽。
那是她鼓起勇氣才給他打的電話,可是他不給她機會傾聽。
後來又打了兩個電話,聽筒裏的女聲驕傲地告訴她,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顏希曉隻能苦笑,這一場戰役,來得莫名,終結得更是決絕。
手機電池已出現電力不足符號,顏希曉剛要起身去換電池,卻聽外麵突然有敲門聲。想必是李子睿想起回家,顏希曉二話不說便疾步回去,一聲子睿已經到了嗓子眼,打開門一看,卻是喬越。
“喬越……”希曉不由一驚,笑容瞬時僵硬在唇角,“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喬越挑挑眉毛,眼光在觸及到她小腹處突然唇角淺勾,“怎麽?不請我進去?”
希曉應了一聲,直覺告訴她喬越此行怕是不善。以前的她都沒有找自己的碴,怎麽現在又興起了見麵的主意?
心裏還沒想到恰當的應對政策,喬越已然開門見山:“顏希曉,今天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天來隻是為了問你一句,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希曉心裏一緊,隨即輕笑:“我肚子裏的孩子由計生辦管著呢,不用勞你操心吧?”
“我不想操心。”喬越皺緊眉頭,“你們別以為我是傻子。7個半月前的那天,陸祈晨在你的公寓一夜未歸,那個晚上,你們不會隻談天說地看月亮吧?”
她深深吸氣,秀氣的眉宇間凝出一抹凝重與焦慮:“如果那天你們做出什麽,那麽這個孩子,日子正好合適。不瞞你說,我去醫院調查了你的資料,上麵清楚寫著這個孩子七個半月了。”
“那你想讓我們做些什麽?”希曉坐到沙發上,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調查過她,勉力笑道,“你不會認為我那天和你的未婚夫,嘿咻嘿咻大戰好幾百個回合吧?”
“你們不做更好。可是我不相信你們不做。”
“那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折磨自己,我告訴你那晚陸祈晨做了什麽。”顏希曉輕聲一笑,“難道你忘記你讓他拿錢來讓我離開?不錯,我離開了。你難道還覺得我傻到那樣,在與前男友分手的夜晚,還有興趣春風一度共纏綿?”
“那一整夜,我們都在說賠償問題。我讓陸祈晨算算我那幾年的青春到底該折損多少人民幣給我,我好拿錢離開。”她轉過頭看向前麵,“四年的感情太難算了,於是就這麽你一句我一句地算到了很晚。中間恨不得打個狗血淋頭,根本沒有餘力幹柴烈火。”
“真的?”
“你要覺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吧,還有句話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我和陸祈晨隻是男女朋友,那時有那麽多錢誘惑著,你給他的利益又不薄,所以,他就巴不得早飛了利索。”顏希曉笑答,“聽說你還向我丈夫李子睿問及孩子的情況,喬小姐,我隻勸你不要因衝動壞了大事。”
“那天李子睿回來就將我一頓埋怨,仔細追究了我與你未婚夫的那些過往,鬧騰了三天才罷休。喬小姐,我隻覺得你仿佛有些可笑了,人家都是急於擺脫這樣的事情,為什麽你偏要給自己的未婚夫找個綠帽子戴呢?就算是我懷上了他的孩子,對你有什麽好處?”
一番話將喬越噎得夠嗆,頓了半天才說道:“我隻是怕他出來的時候,這孩子萬一真是他的,你們舊事重來。”
那樣的表情,怯懦卻又無助,突然讓顏希曉心中一絞:“你如果是基於這個問題才揪著我不放,那麽我保證,與你們沒有任何糾葛。”
“可是……”
“沒什麽可是。”顏希曉笑,“喬越,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你如果在陸祈晨回來之後還反複研究這件事情,再鬧到滿城風雨,那時候沒事兒也會變成有事兒。就算你不想讓我與陸祈晨聯係,那時候恐怕見麵也是不可避免的。你非要鬧成那樣嗎?”
“我隻是防患於未然。”喬越抬頭,定定地看著她,“我隻是怕你現在說孩子是李子睿的,但是到了以後,突然反咬我一口,作為……以前我拆散你們的懲罰。”
顏希曉苦笑:“喬越,你真的讓我知道了什麽叫做患得患失,關心則亂。”
“生活不是電視劇,我隻是一個小工薪階層,成天為自己的溫飽問題勞碌奔波,沒有那麽多精力去搞那麽多恩怨仇恨。再說,我和陸祈晨的感情不像你想象的那麽深,但我與李子睿的感情,卻比你了解的要深厚。”
“你不信可以去問楚陽,李子睿是從什麽時候才開始追我的?”顏希曉看似無奈道,“見縫插針也好,順其自然也好。總之,在陸祈晨投靠你們那邊的時候,我已經對他沒感覺了。”
“那好。”喬越點頭,“你要答應我,如果陸祈晨出來,不能與他見麵。”
“要加一個定語――主動。”希曉笑語,“我自然不會主動找他,前提是他也別來煩我。而那項工作,就麻煩你管嚴實嘍。”
喬越點頭,又看了她一眼,這才作勢離開。
“希曉,”走到門口她卻又突然轉頭,“李子睿不錯。”
顏希曉一怔,隨即粲然一笑:“知道,我選的孩子的父親,自然錯不了。”
這一場與喬越的見麵就這麽結束,比希曉預料中要好對付,雖是騙人,但三言兩語就這麽應付了過去。其實這樣也好,顏希曉想,省得這喬越老覺得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是個威脅似的,如此一清二楚,倒免了後患。
想到喬越臨走時說的那最後一句話,顏希曉心中苦笑,她也知道李子睿不錯,可是事情走到今日,又如何贏得挽回的機會?
他昨天那副樣子,分明就是反感與厭倦,如此情況,她又怎能死纏爛打?
她再次掏出手機,想要撥出去那個號碼,可又怕看到自己的號碼,李子睿賭氣不接,反而沒了麵子。
再三思索,心中突然一動,反正現在閑著也是無聊,不如出去找個公話與他聯係。若是接了,就說些緩和的話,軟化一下當今局勢。如果還是不接,反正也不會丟自己的麵子。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楚陽大樓前。顏希曉看看表,已經接近了中午下班時間。想到已經到了這兒,也犯不著再打電話。大不了一會兒看他出門,迎上去來個刻意邂逅,也算是主動緩和情況了。
為防止下班同事遇見,希曉到對麵的茶餐廳裏一坐,專心等待李子睿出門。
遠遠地便看到對麵走出那個熟悉的身影,希曉心裏一顫,接著便要走出去。隻是,抬眸再見時那聲“李子睿”剛出口,她竟然看到了冉若珊與他並肩相談。
此時的顏希曉多麽希望自己的聲音還沒吼出去,可是一切為時已晚,那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往了她的方向。李子睿眉角一挑,那瞬間眸瞳似有驚訝閃過,定定地看著她。而冉若珊的秀美笑容則尷尬地僵在了唇角,直到李子睿要行到她這裏,才又恢複平常模樣。
顏希曉呆呆站在原處,靜等著那個男人向自己一步一步靠近。與此同時來臨的,還有他的前女友。她隻覺得自己仿佛是將要麵對一場戰爭,竟產生了幾分要奮勇作戰的幼稚感覺,第一次,將冉若珊視作了對頭。
李子睿將她拉到一邊,不想讓她距離馬路那麽近:“你來幹什麽?”
“無聊,來看看你。”她唇角一彎,劃出一抹清淺笑容,目光轉移到冉若珊身上,“冉小姐,你好。”
冉若珊回以笑容:“你好。”
“你們要商量事情?”顏希曉看看表,“那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原以為要找子睿吃飯的。那如果你們有事兒要聊的話,我回家吃。”
她轉身欲走,可隻是走了兩步,便被那隻大手用力拽住:“別走了,一塊兒吃吧。”
如心中所願,顏希曉唇邊蕩起粲然笑容,她轉過身,對著冉若珊揚聲道:“可以嗎?”
“按道理是不可以。”冉若珊竟然點頭,這一點是顏希曉沒有想到的答案,她一怔,卻見她笑道,“李子睿,今天我來可是要和你談工作,我老公那個代理……”
她看著他眨眨眼睛,眸中寓意不言自明。
“既然是工作事情,就應該上班時間闡述。”顏希曉輕笑,“你要不這麽說,我還打算回家湊合吃點呢。可現在你要在吃飯時間談工作事情,我擔心我老公不分時候都趴在工作上,身子難免受不了。所以,想跟著去監督怎麽樣?”
她的一番話說得不軟不硬,李子睿不由皺眉頭,拉著她的胳膊:“希曉……”
“嗯?”
“一塊兒去吃吧。”李子睿看著她,一瞬間又向冉若珊點頭,“若珊,我們的事情不都談得差不多了嗎?再說希曉已經脫離了楚陽,種種的利弊關係,都與她無關,自然也不用避諱她。”
見李子睿這樣說,冉若珊唇角微揚,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先行走到前麵。
顏希曉當時隻是為了賭氣,抱著與冉若珊作對的心態與他們共餐。可是一旦到了餐桌麵前,她便有些後悔。
冉若珊那看人的眼神,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
果真,她的目光掠到對麵希曉的大肚子,突然笑道:“李子睿,當時我覺得我動作便是快的,沒想到你比我更快。”
“你太早露出了分手的苗頭,而我總要未雨綢繆。”李子睿攪著魚湯,並不抬頭,“我和你一樣,最重實際,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麵。特別是……”他抬頭微微一笑,眸中散發凜冽的銳氣,“那棵樹並不怎麽值得我吊死的時候。”
冉若珊臉色一變:“你知道和我一樣便好。那當時怎麽還那麽義憤填膺?”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顏希曉,“看顏小姐的樣子,得懷孕7個月了吧?李子睿,你還經常提倡忠貞觀念,知道我另嫁之後大罵我的背棄行為,我以為你是怎麽守貞的人呢,沒想到自己卻更猴急地道德敗壞。”
這話說得實在是聽不下去,顏希曉手中奶杯一放,剛要開口,李子睿卻突然按住她的手:“若珊,”他淡然一笑,“我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是沒什麽意思,特別是在我的妻子麵前,難免讓她覺得我們還有舊情複燃的苗頭。你現在有了駱先生的孩子,而我妻子也有了孩子。這事兒已經塵埃落定,再追溯也沒什麽價值。還有,希曉。”李子睿側頭看向希曉,“今天我們又和若珊關係近了一層,以後必定更加親密。”
“哦?”顏希曉揚聲,故意做出吃醋的樣子,其實心裏已經猜出答案。
果真,李子睿下個動作便是向冉若珊敬酒:“祝我們以後合作成功!”
平心而論,對於這頓飯,顏希曉還是比較欣慰的。不管怎麽說,李子睿總是站在她的角度上說話做事,任冉若珊怎麽挑刺兒,也沒讓她失去半分麵子。
想到這裏,她心裏突然敞亮了很多,追上前麵已經快出她兩步的李子睿:“哎,晚上吃什麽?我回去準備。”
卻不料李子睿竟突然轉頭,剛才還歡悅的眸子突然折射出冷冽光芒:“顏希曉,你覺得我們還有必要嗎?”
希曉一怔,茫然道:“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昨天咱們說得很清楚,顏希曉,你昨天用協議把我趕出了家門……”他唇角微勾,似譏非譏道,“你不會今天就忘了吧?”
“可是你今天明明……”顏希曉臉上抹上一層紅暈,李子睿剛才明明還笑靨燦爛,對她不說情意綿綿卻也照顧有加,為何突然又成了這個樣子?
“顏希曉,我們是人民內部問題,兩人解決便可以。”他在下一秒鍾便給了她答案,“與冉若珊是外患,所以犯不著拿我們這點矛盾去讓她笑話我們弱智丟臉。”
“我明白了。”顏希曉抬頭看他,“所以,這一切,隻是為了你的麵子?你隻是不想讓冉若珊看你的笑話?所以才拉我一同演戲?”
她多麽希望他的嘴裏能說出那個“不”字,可是她盼來的,卻是他輕輕地點頭。
顏希曉突然覺得心涼,攥起拳頭,剛才她與他的親密無間仿佛還在手心留有溫度,可是轉眼間,他便告訴她,他剛才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演戲,都是在前女友麵前不得不爭下的氣和麵子。
她還為剛才的舉動感到快樂,滿心認為那是他們吵架後上天賜予的和好機會,可是卻沒料到,她的價值,竟隻是一種工具。
顏希曉呆呆地站在那裏,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等到抬頭時,卻發現李子睿已經離開。
他的身影已經到了對麵。隻隔了一條馬路,卻像是千山般遙遠。
希曉咬唇,轉身攔過一輛出租車,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