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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克星,誰是誰的劫數

  李子睿斷定顏希曉是自己的克星。

  除了遭受上司的訓斥,他平生以來受到的兩次他人教育,都是托他的妻子――顏希曉的福。一次是上次因為她的懷孕,再一次就是現在了。

  此時的顏希曉正躺在床上吸氧,胳膊上注射著脫敏針劑。而可憐的他,則已經遭受醫生訓斥兩次:“你這個老公是怎麽做的?老婆酒精過敏還讓她喝紅酒?這麽大的酒精味,要是再喝一點,直接抬太平間得了!”

  要是按平時,憑借李子睿的口才早就出口反駁。可是現在,看看病床上的可憐女人,簡直是奄奄一息的慘淡模樣,所有的情緒全化作了歎息:“知道了醫生,下次我一定注意。”

  醫生又囑咐了兩句這才出去,李子睿慢慢走到希曉床邊,任由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她臉上遊移。即使與這個女人同處一片屋簷,他也極少仔細看她的模樣。他是男人,知道男人的軟肋,若是對一個女人起了凝望的心思,隻怕逃脫不了圍困。而且,對於顏希曉……他確實有幾分心意恍惚。

  他喜歡這個女人,卻對她所做的事情和未來的他們沒有信心,她還有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一想到這些,李子睿便覺得難以想下去。

  何況,看她對那個祈晨的反應,那些看似決絕其實卻傷感的話,足可以說明,她還沒有對那個男人遺忘……

  李子睿還在糾結於對希曉的感情中,隻聽到一聲歎息傳來。他不由一驚,卻沒聽清楚:“啊?”

  因為吸氧已經舒緩了許多的希曉睜開眼睛:“李子睿,”她看向他,唇角勾起弧度,“我向你道歉。”

  “如果是因為孩子,我對不起你。”她唇角弧度加深,慢慢升起那麽濃濁的心酸與無奈,“關於這個孩子,我不是想隱瞞你,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說……”

  “不說就別說了。”李子睿突然不願提及這個問題,他起身,直直走向門外,“我先在門口抽根煙,要是你好了,就喊我。”

  終是不願意麵對這個問題,希曉再次閉上眼睛。不得不說,李子睿剛才的態度,輕易地將她剛才聚集起來的勇氣擊得粉碎。想起在路上的爭吵,她隻能在心底歎氣,以往再大的困難他頂多和她吵上幾句便和好,可是這次,竟一點也不想聽她為自己解釋的聲音。

  這樣的李子睿,更讓她感到心悸寒冷。

  回到家,老人家大概已經和李子睿通過電話,抓起顏希曉的手便開始噓寒問暖,在表示關懷的同時,還不停地斥責自己的兒子:“你也真是的,跟著老婆,還能讓老婆出事兒!”

  這一句又一句的“老婆”突然讓顏希曉覺得憋悶,草草和他說了幾句,便回到了臥室。――當然,是李子睿的臥室。

  隻要是有外人一天,他們的夫妻關係就要這麽裝扮下去。

  將自己窩在被子裏,不一會兒,便感到床一顫,李子睿也躺了下來。盡管是剛吸完氧,顏希曉的呼吸在兩人的靜謐中仍顯刺耳粗重。良久,隻聽旁邊傳來輕笑似的一聲:“顏希曉,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顏希曉,你是不是故意安排的這麽一場戲?”他頓了一頓,即使是在刻意壓低聲音,卻也像刀子一般在希曉耳邊回旋,“依照你肚子裏孩子的月份兒,咱們定這個協議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了懷孕的消息……”

  “而按照J市的落戶原則,購房落戶最多隻適用於三個人。如此一來,你的孩子也會順理成章地有J市戶口了……”李子睿輕笑出聲,“這樣一想,就不難解釋你當時為什麽那麽順妥答應這件事情。即使戶口再重要,很多女人也會覺得進行這樣一場遊戲太過不自重和侮辱。可是你,非但答應了,還要求多出錢。”

  “顏希曉,現在想想那時候,我還覺得自己是個壞男人坑害了你……所以以後的協議,我稍微有一點做出格的地方,我都會努力檢討,向你賠禮道歉。我想,女人總是柔弱的,而且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不管怎麽說,對你總有些不公平。可是現在想想,倒是我天真了。”

  “時至今日,我這才明白,我原來一直是自導自演了一場‘關公麵前耍大刀’的好戲。我就是那個耍大刀的傻子,我就是那個被騙得死去活來卻還一心掛牽對方的可憐蟲,虧我察言觀色了半輩子,卻沒料到,最後還是栽在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耳邊突然傳來極其冷靜的聲音:“李子睿,你說完了沒有?”

  “要是沒說完,就請出去說;要是說夠了,那麽麻煩睡覺。”顏希曉伸手,“啪”的一聲關掉床頭燈,“晚安。”

  李子睿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便已浸身在黑暗之中。他抻抻被子,猛然翻身向另一側躺去,擊起床一聲悶響。

  而伴隨著那聲床響出現的,是希曉再次失禁的淚水。深夜裏的她緊緊咬住被子,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仿佛,隻要是流露出一點哭聲,便會是最黯然的絕路。

  因為子睿爸爸還在場,所以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的模樣。顏希曉一如既往地做著自己的孝順兒媳,她一邊煎著雞蛋一邊想,大不了,這就當做是為樹立自己的職業操守,反正,在昨天晚上,她的丈夫李子睿,已經給她扣上了那麽嚴重的罪名。

  都說女人是用感情分析問題,而男人卻是用理智來處理問題。顏希曉苦澀一笑,心想這分析的確正確。李子睿夜裏的那篇長篇大論,邏輯嚴謹,思維縝密,不僅分析出了她的初衷,還為她擺脫了她一向將自己視成物欲分子的所有罪名。她原本認為自己因為感情就草草地將自己的初婚交了出去,是十分不道德與不負責任的行為。可是經李子睿這麽一點撥,反而該佩服自己有著未卜先知的頭腦。

  他不知道,若她真的有那份提前預知的本領,她絕不會與他共同行走這一段人生旅途。

  臨出門的那會兒,不知道李子睿與他爸爸說了些什麽,顏希曉隻聽到臥室一陣爭吵,自己幹脆拿包先到樓下等候,過了很長時間,李子睿這才陰沉著臉下來,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走到前麵。

  又是一路無語,直到公司,兩人才做出親密模樣。

  大概是看到希曉臉色不對,很多人都向希曉問昨天的情況。匆忙應過幾句之後,希曉轉身走到孫培東的房間:“孫總,我來匯報一下昨天的情況。”

  孫培東一擺手,笑得如同飽滿的老菊花:“剛才嘉泰打電話來說了,你們夫妻倆表現得不錯。”

  “嘉泰打電話說了?”希曉揚聲,納悶道,“說什麽?”

  仔細想來,雖然昨天的這一通飯吃得可謂是跌宕起伏,但是究其過程,卻沒有涉及什麽重要問題。因此,更不需要甲方來主動匯報工作進展情況。

  “沒說什麽,就是說喬總覺得與你投緣,她恰好負責企劃方麵工作,想讓你全權代理他們嘉泰的所有業務。”孫培東笑容不減,“沒想到啊顏希曉,你還真是咱們公司的福星!”

  “那您答應了嗎?”

  “當然答應了。”孫培東有些不解地看她,理所當然道,“這是好事情啊。我倒是希望她和咱們能簽個書麵協議,以合同形式定下一個期限,保我們拉住嘉泰這個大單子無虞。你又不是不知道,嘉泰一年可以撐得起我們四分之一的利潤份額啊!”

  “可是我不同意。”顏希曉抿唇,雙眸透出犀利光芒,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著孫培東,“孫總,我不會代理嘉泰業務。”

  “你……”

  “何止我不代理嘉泰業務,以後我也不會在楚陽待下去。”顏希曉頓了一頓,緩緩說道,“孫總,我想辭職。”

  “顏希曉!”孫培東的眼睛驀然瞪大,“你開什麽玩笑?!”

  “我沒開玩笑。”希曉微微勾唇,淡然一笑,“您應該知道,我懷孕了……而且,昨兒個因為喝酒,我又去了醫院一次。人家醫生囑咐,若是再這樣忙累下去,遲早會出問題。”

  “我原本想提前休產假,可是咱們楚陽仿佛沒有這個規矩……”希曉輕聲一笑道,“記得以前策劃部陳姐懷孕的時候,人家可不到我這個月份兒,才兩個月您就以工作不力為理由辭退了她。所以,我可不想再被人事部下一次辭退指令,與其那樣,不如識相點,現在就走。”

  她這一番話讓孫培東良久仍難以回神:“顏希曉,你什麽意思?這才工作了幾天,你就不負責任地走?”

  “可是我要是在崗位上丟了孩子,這個責任誰負?”希曉深深吸氣,笑道,“孫總,您不用擔心,關於嘉泰的業務,一向是我老公李子睿負責的。這次我們與那邊交談得也蠻好,我剛才已經打電話說明了,嘉泰不會舍棄與我們的合作關係。”

  “如果孫總不嫌棄,要是嘉泰案子以後有什麽不合適的地方,我可以無條件輔助,隻是,……”她無奈勾起唇角,“以我現在的體力,實在擔不起這樣重的責任。所以,隻能辜負您的期望。”

  孫培東看她一眼,繼而蹙眉,約一分鍾之後才看她:“你這是下定決心了?”

  “嗯。”

  “那現在幾個月了?”

  “五個月了。”

  “好。我放你一年的假。”似是作出重大決定一般,孫培東重重呼氣,“顏希曉,我可是把你看成咱們的柱子才破了例的。一年之後,我希望在咱們公司還能看到你。”

  希曉沒想到孫培東能如此寬宏大量,慢慢才露出笑容:“那好,”她主動伸過手去,“孫總,那明年楚陽再見!”

  能讓孫培東作出如此決策實屬不易,希曉輕笑著走回辦公桌前,不覺感慨命運造化。她這個兩個月前還被楚陽踢出門外的可憐人,轉眼間,竟成為這個公司不舍得放走的楷模。

  甚至不用她去,早已有人事部人員將合同擬定好送過來:“顏經理,要是確定無誤,麻煩您簽字。”

  希曉大體看了一遍內容,多是些公式化條款,並沒有多少實際內容,嘩嘩地便簽上字,八卦林然見人事部人走遠,轉過頭問:“顏經理,又升遷了啊?”

  “嗯,對。”

  “那恭喜恭喜啊!”林然的聲音倏然升高,“顏經理,這次是策劃總監了吧?要請客吃飯!”

  此語一落,策劃部恭喜聲音迭起,希曉揚眉:“升遷有什麽困難的?你們要想升,也是很Easy的事情。”

  “啊?”

  “隻需一道辭職手續,通過了就OK。”希曉粲然一笑,“同誌們,那樣你們便可以通向史上最偉大的職業――家庭婦女的位子。”

  “你辭職了?”眾人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顏希曉,你竟然辭職了?”

  “是啊。”

  “這麽好的工作你竟然辭職?你現在又漲工資又升職位的,你竟然辭職?”

  “嗯啊,我……”希曉漫不經心地收拾著桌子,正要與同事們說些告別的話,隻覺得胳膊一緊,抬頭便撞進李子睿黑幽的瞳眸,“顏希曉,你辭職為什麽不和我說?”

  “為什麽要和你說?”推開他的胳膊,顏希曉冷道,“辭職是我個人的決定,並不受你李大總監支配吧?”

  “可是合同上說有重大決定,必須與對方商討才能做出……”

  “那是指感情上的事情,並沒有牽涉到事業。”顏希曉咬唇,眸子綻放出冷冽之光,“還有李子睿,這可是在公司,你不怕被別人聽到咱們進行過什麽勾當?”

  “顏希曉,你耍我。”

  “你昨天給我定下那麽大罪名,我仔細一想自己確實罪不可赦。”顏希曉揚起唇角,“李子睿,你不是說這社會上都是明眼人嗎?那好,那讓他們擦亮眼睛去八卦去,前提是找到我的人再說。我顏希曉已經走到現在,惹不起總能躲得起吧?”

  “你……”

  “如果你擔心我走之後嘉泰業務的歸屬問題,那麽就請放心好了。嘉泰這個單子不會流失。我會和喬越說,會和陸祈晨說。”顏希曉冷哧一聲,“所以,李子睿,還望你在楚陽工作得愉快。我不會,再為你,丟人現眼!”

  那刻意加重的“丟人現眼”四個字分明是對他昨日評論的回饋。看到希曉快速閃入辦公室的情境,隻聽一聲悶響,李子睿重重將拳頭砸向牆壁。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自己委屈,自己的情境苦不堪言,卻還要挨那個麻煩製造者的一頓數落?

  難道她的辭職是為了他嗎?眼前突然出現那雙粲然生動的眸子,憤怒中流動著倔強的波光,強勢得不容駁辯。已經保下嘉泰業務,又將嶽潼趕走,顏希曉用自己的舉動,為他贏得了史上最安全的環境。

  她倒是無私。李子睿不由苦笑,慢慢走回辦公室。遠遠地便可看到那個女人在轉交工作手續,眼睛還帶著昨日哭過的痕跡,微微泛腫。想到以後便不能與她共事,李子睿沒來由地感到煩亂,隻能低歎一聲,迅速走到自己辦公室。

  他原以為顏希曉辭職便已經做得夠決絕,可是沒想到,更絕的還在後麵。

  晚飯有個應酬,李子睿晚上8點多才到家。一打開門,便看到希曉撅著個P股收拾東西,一旁老爹傻兮兮地看。看到這幅場景,李子睿頓覺不妙,難道希曉要趕自己父親回鄉?

  再走近仔細一看,她收拾的竟然是自己的東西。

  “怎麽了?”語氣裏已有濃濁不悅,“這是要做什麽?要搬家?”

  希曉抬眸看他一眼,但隻是一瞬,便又迅速低頭忙碌:“我想回娘家養胎。”

  李子睿一聽,一把扯起她的胳膊,急道:“顏希曉,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沒有。”顏希曉扭了扭身子,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卻沒料到他握得竟是如此用力,“李子睿,你放開。”

  一旁的老人昨日便覺得小兩口狀態不對,現在又起了爭執,不由護著兒媳婦,挺身而出道:“子睿,你有話不會好好說嗎。”

  “她一個有著孩子的人,咋個能由得你這麽猛扯急拽的?”老人試圖去鬆開兒子的手,自己卻不知道無心的一番話正是兩人的大忌。一提到孩子,李子睿猛地用力,一下將希曉推到臥室:“爸,沒你的事。我和希曉單獨待一會兒。”

  “你到底怎麽回事?”李子睿插好門,努力壓低聲音,原本低沉的嗓音此時摻雜怒意,更有幾分�人的沙啞,“今天早上不和我商量一聲就辭職,晚上又要離家出走。顏希曉,你到底要我怎麽配合你?”

  “李子睿,我知道我錯了,但是錯誤已就,我在試圖彌補錯誤。”一反早晨的憤怒,顏希曉的語氣竟是出奇平靜,“你說得對,萬一有人拿懷孕的事情做文章,隻會讓你無法做人。所以我想過了,我隻有躲。”

  她輕輕一笑,語氣輕描淡寫:“反正養胎回娘家,也是最常見的事兒。”

  李子睿莫名地心慌:“你真的是為我?”

  希曉仰頭:“李子睿,你說,事到如今,我還能為誰?”

  事情沒法說下去,因為她看到了臥室門窗處有個暗色影子,不用猜,是李子睿的爸爸在那兒聽著他們的談話。

  “子睿,我和姚總說好了,下午也和嘉泰通了電話,說我是主動離職,和任何人無關。讓他們務必將所有業務都包攬給你。至於陸祈晨那裏,如果有機會再與他通話,我會讓他少管閑事。”

  “孩子一天天長大,以後咱們的壓力也會越來越大。所以李子睿,還不如趁我現在靈活,先到娘家過上一段日子。希望咱們下一次見的時候,你的事業能開拓得更加好,沒了嶽潼的牽絆,以你的實力,肯定會如魚得水。”

  說完這話,她便輕輕別過頭去,視線觸及到那個漸欲退卻的陰影之時,唇角浮出苦澀笑容,轉身離開。

  手剛要觸到門柄,身後突然傳來低沉聲音:“希曉等等,”卻聽他深吸一口氣,艱澀道,“希曉,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你,想沒想過打掉這個孩子?”

  希曉一怔,想起以前的那段奔波,恍而一笑:“以前想過,可是後來卻必須生下來。”

  “為誰?”

  “李子睿,你說過隻問一個問題的。”

  “為誰?”他緊蹙眉頭,仿佛麵對的是個可以決定生死的賭局,追問道,“為了他?”

  那個“他”字迸出的瞬間,他分明看到她的肩頭一顫。

  刹那間,心涼如水。

  “不,為了我自己。”隻聽“哢”的一聲,顏希曉已經推開門,像是說給自己聽,“我隻為我自己。”

  顏希曉沒有走成,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因為李子睿淳樸的老爹起了心思。翌日正是周末,兩人原本打算多睡一會兒,可一大早便被客廳����的聲音吵醒,起身,李子睿竟看到爸爸在房間打包:“爸,您這是怎麽了?”

  “昨天希曉吆喝著要走,您今天又收拾行李。”李子睿突然煩躁,“你們都是日子過膩了是不是?所以這才成批量地離開?”

  兒子的一通搶白讓老人有些無所適從,看到顏希曉自他身後出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我在這兒待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回去了。”

  “您這次來不就是因為二叔家房子裝修嗎?現在才過了幾天啊,肯定沒修好。”李子睿不耐煩地揉了一下頭發,“爸,本來就夠亂的了,您別再添堵了行不行?”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李子睿爸爸瞪了他一眼,再看到希曉的時候眼眸突然恢複笑意,“希曉,你怎麽不去多睡會兒?不過你們都起來了也好。”老人指指餐廳上的飯菜,“正好吃完早飯。”

  看著老人有些局促的笑容,希曉突然覺得不大對勁:“爸,”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您該不會是因為我要回娘家才走的吧?”

  “不是不是,怎麽可能?”老人局促狀態更顯,他有些慌亂地搖著手,僵笑道,“你這孩子想那麽多幹什麽,我隻是因為在這兒待得憋悶了,所以才想回去。”

  顏希曉不是傻子。老人盡管是這麽說,但是鬼都能看出,這事兒與她有關聯。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爸,您不用管我。我也是好長時間沒回過家了……”

  “爸,希曉不是那個意思。”

  “我真的不是因為兒媳婦。”越說老人臉上越出現紅暈,他拿起包,不管不顧地衝到前麵,“反正,我今天是走定了。”

  “爸!”李子睿扯住父親的胳膊,“你不是說咱們那老房子被村委會給推了嗎?二叔家的房子又沒裝修好,您上哪兒住去?”

  “哪兒還放不下我個糟老頭子,”子睿爸爸仍然去意堅決,“倒是希曉,你別回C市了啊。我聽說,這孕期坐車,容易動胎氣。”

  “爸,我真不是因為你。”希曉著急,“你問問子睿,我就是想回娘家過些日子。”

  家務事有一個特性,就是越解釋越黑。一向善於在文字中摸爬滾打的顏希曉,突然覺得自己怎麽解釋,似乎都改變不了逼迫老人回鄉的意境。她看向李子睿,希望他能為自己的立場說幾句話,畢竟,兒子的說服力,比她這個外人要強大得多。

  可是,李子睿卻像是擰了勁兒似的,緊抿嘴唇,一言不語。

  良久,才說出一句話:“爸,我給您些錢。”他回身返入臥室拿出錢包,“您稍等我。我穿好衣服就去銀行。”

  希曉大驚,跟著李子睿也到了屋裏麵,也顧不得為李子睿當場換衣服的羞恥風景了,她扯著他的胳膊著急:“你真讓你爸走?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他看她一眼,站到鏡子前整了整衣領:“我知道。”

  “你知道還不幫我解釋?還讓爸爸走?”希曉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聲音乍然提高,“李子睿,你可真是……”

  “真是什麽?”他輕哼一聲,“走就走了吧,他走完了,你走。這還利索不是?”

  話落,他便拿起錢包,大步跨出臥室。

  回來的時候已近中午,李子睿進門便看到顏希曉如木偶一般坐在客廳中央,看到他來立即奔向這邊,眸中流出黯然失落的光彩:“你真把爸爸送走了啊?”

  “不是真的,難道還是假的?”李子睿有些疲累地往沙發上一癱,“怎麽?要不要繼續送你?”

  說完又一拍腦袋:“哎呀忘了,你們原本倒是能坐一班車的。”

  希曉無心介意他此時冷嘲的話意,滿腦子都是老人臨走時的樣子。雖然她真的並沒那個意思趕老人走,可是現在看來,卻真的像是自己闖的禍。就算不做一個孝順兒媳婦,但也不能成為一個惡媳,想到這裏,她有些懊惱地看著他低語:“實在是對不起,我確實沒那個意思……”

  手機鈴聲突然大作,顏希曉跳起來去接手機,沒想到竟是子睿爸爸的聲音。

  ��唆唆地說了一堆,子睿爸爸的意思就是她不能走。事情已到這步田地,希曉也沒法太過回絕,隻能再繼續為自己解釋幾句之後,匆匆掛斷電話。

  抬頭卻見李子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唇角勾出若有若無的弧度:“怎麽?還走嗎?”

  “不走了。”顏希曉低頭應道,“爸爸不讓我回去。”

  李子睿輕笑:“如果你一心想要回去,不用在乎他。如果你是為我才回到C市,那麽也不用走。”

  希曉一怔,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勾起唇角:“好。”

  看她點頭,李子睿反身走向臥室:“其實我爸走了也好,我覺得以現在的狀況,我們以後會更麻煩,而且兩人一直同床共枕,也不是個辦法。”

  “嗯。”其實希曉想要回C市的時候也是考慮這個理由,盡管兩人有著協約,可是這情感一事,向來不按規章製度辦事。盡管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不遇到他,肚子裏的孩子也不允許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可是李子睿不同,男人30出頭,正值熱血當年。

  讓他一直保持這麽君子的風度,顏希曉想來想去隻有兩個原因:第一,他生理有問題,或許是受前女友所傷,因此才對那種事情一蹶不振;第二,他討厭她到極點,所以才對她不屑一顧。在她為他的氣息沉迷蠱惑的時候,他的呼吸卻能平穩得一如往常。如果再要強加上第三個原因,好吧,那就是他定力太強。麵對她這樣的如花絕色,每日都用毅力才能維持翩然風度。

  可是,顏希曉是個最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這第一和第三點幾乎無可能性,而這第二點,恐怕才成全了她一向的安全。

  她一向不相信那句“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話,看起來很有真理,其實卻過於偏執。至於男人的性欲,恐怕還是要看目標參照物的,若是女人長得奇醜無比,簡直像個怪物,她就不信男人還能蓬勃激昂得起來。

  說白了,不是每個男人,都有愛上鍾無豔的勇氣。

  可是顏希曉潛意識裏卻希望是第三種答案。她想,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男人才出現幻想症狀,所以才對這個最不該希冀的男人,寄托了好感。

  雖然,這是一場不存在可能性的糾纏。

  歲月漸進,伴著顏希曉肚子生長的,還有與李子睿的相處尷尬,他們不再有以前的那般和睦,甚至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希曉謹慎恪守著自己的“家庭婦女”身份,早上做好飯送李子睿走,晚上做好晚餐等他回來。

  除此之外,別無交集。

  如果不是街道辦大媽打過那通電話,希曉甚至以為自己就會和李子睿這樣相處下去,直到三年協議期滿。

  可居委會大媽上來便問:“李太太,聽說你懷孕了?那麽,請問您辦了準生證沒有?”

  希曉一頭霧水:“準生證?”

  大媽強捺住內心煩躁,為她解釋了一遍國家計生政策。原來,在結婚的時候,便要去辦一個初婚證明,以後等著懷孕的時候才可進行各項健康檢查,從而辦理準生證。如果沒有準生證,孩子的出生便是反法國家生育政策,以後的戶口問題也無法著手。

  希曉不知道還有這麽多道道。

  她愁眉苦臉地來到居委會:“這個要怎麽辦理?”

  “讓夫妻雙方單位開初婚證明,然後到計生站進行檢查,落實一係列政策。”大媽道。

  “非得要夫妻雙方共同參與嗎?”迷茫中的希曉終於問出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我自己不行?”

  “你要覺得你自己就能產出個孩子,那我不介意你自個兒來。”大媽輕哧一聲,揚眸斜睨她一眼道,“速度麻利點兒,按道理這應該是在還沒結婚的時候就該準備落實的,你們現在已經違反政策了。”

  一口一個政策讓顏希曉心虛不已,整個下午,她都在想著“準生證”的事情。夫妻雙方,那是指的她和李子睿嗎?

  毫無疑問,看到那大紅的結婚證,上麵兩個笑靨燦爛的人,正是他們倆。

  可是,一旦辦下準生證,李子睿就真的要背負起這個孩子。讓一個男人承擔起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子嗣,單是想想,顏希曉便覺得殘忍。

  何況,李子睿對她這個孩子介懷至骨。

  她一直在這樣的心態中糾結,甚至忘記了時間。直到李子睿的腳步聲響來,顏希曉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做飯。她連忙衝進廚房,手忙腳亂地開始切菜,胳膊卻突然被李子睿按住:“別做了,出去吃吧。”

  除了午飯及應酬,顏希曉與李子睿極少在外麵吃飯。以前兩人關係好時,李子睿常笑稱自己被希曉的廚藝慣壞了習性,隻要是時間不緊,就會以外麵不衛生,不利於理財等各種理由拖她回家做飯。好歹顏希曉並不如現在的女孩兒一般抗拒廚房環境,她從小自立慣了,看李子睿吃自己做的飯菜津津有味,反而有一種愉悅的滿足。

  所以兩人一旦出外吃飯,希曉便仿佛感覺有什麽事情發生,果真,李子睿在上菜過程中突然揚眉:“你知道今天誰給我打電話了嗎?”

  “誰?”

  “喬越。”他將一旁放著的辣椒調料放至沸騰的鍋裏,挑挑眉毛,“她下午打來電話,問我,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砰”的一聲,希曉手中的筷子應聲而落。李子睿抬眸看一下她,語氣仍是輕描淡寫,“你知道我給的答案是什麽?”

  “什麽?”

  “我說,是我的。”他突然輕哧,“我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和她喬越沒半分關係,基於合作關係,這個並不是她應該關心的問題。”

  顏希曉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一微小動作,完全落入李子睿眼裏。他隻覺得心突然一揪,說不清的感覺湧了上來:“你似乎鬆了一口氣?”

  希曉沒料到被他洞察得這麽清楚,隻能“嗯”一聲作回應。

  “為什麽?”他繼續倒騰著那些菜料,“不想讓他知道?”

  顏希曉覺得這個話題實在是壓抑,卻又無法不給他回答,隻能仍舊以這“嗯”應對。

  他卻突然笑了起來,唇角似勾非勾,如同鄙夷更似自嘲:“顏希曉,你還真夠無私。”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個優點?”他繼續笑,“為男人默默無聞地生兒育女,顏希曉,你做事都有聖女之風了。”

  刺耳至極的一句話卻讓顏希曉無力反抗。她隻能無意識地攪著自己的稀粥,看似不經心地問他:“為什麽要幫我?”

  承認毫無關係的孩子是自己的,對於男人而言,無異於恥辱。

  “我沒覺得是在幫你。”李子睿抬頭,“顏希曉,我隻是在為自己保留自尊。”他頓了一頓之後小聲說,“你不覺得,如果說這孩子不是我的,對你損害不大,對我卻是更大的侮辱?”

  “剛剛結婚,我就被老婆弄了頂綠帽子戴。”他冷笑道,“這樣的生活,太刺激,我承受不起。”

  任顏希曉對他愧疚如此,聽到自己的孩子被他用“侮辱”一詞兒來形容仍是不好接受。希曉苦澀一笑,再也不想說話。

  李子睿覺得今天的顏希曉很奇怪。要是平時,他這麽冷言相譏,她必定會憤而反擊。但現在的她平靜地吃著飯,實在是有些過於安靜了。

  聯想到初進家門時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李子睿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沒事兒吧?”

  “啊,沒……”她回他以微笑,似是被什麽事情突然驚起,連微笑都帶著牽強和模糊,“你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看了她良久,李子睿才應聲。兩人安靜地吃了會兒飯,他突然揚聲,“顏希曉,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不用擔心我扛不住。”

  “這兩天,我經曆的事情已經夠我消化一輩子的。所以,再來幾個重磅消息也不成問題……”李子睿自嘲地勾起唇角,“來吧,我準備好了。”

  希曉心想事情早晚會讓他知道,也許現在說正是最好時機,便定下心思說道:“李子睿,居委會打電話來了……說要辦理準生證。”

  “準生證?”李子睿不以為然,“辦唄。”

  “我一個人是辦不成的。”希曉深吸口氣,緩緩說道,“上麵要求的,是夫妻。”

  李子睿徹底驚呆。今天被逼無奈地承認孩子是他的原本就是恥辱讓步,可是沒料到,現在她還要求他為這一場荒唐正個名頭,如果那樣的話,就是自政策上承認了孩子的歸屬。這可就是上升到另一個層麵了。

  李子睿一言不發,隻是低頭吃著飯菜,慢慢地咀嚼,卻無比用力。

  希曉見他那副樣子,也不敢說些什麽,好好的一頓飯食之無味,兩人一直保持沉默的狀態直至歸家。分頭洗漱完畢,希曉正要去臥室休息。身後卻傳來他的聲音:“顏希曉。”

  “嗯?”

  “你想讓我怎麽做?”他微垂著頭靠在門旁,手上夾煙,仍然不吸,仿佛隻為觀賞它的嫋嫋升起,“你說,你想我怎麽做?”

  他整個人浸在煙霧裏,突然就有了那麽幾分寂寥的意味。顏希曉眯起眼睛,這是她第三次見到這個男人的如此狀態,前兩次,是為了前女友冉若珊。

  這次竟然能為自己如此,顏希曉苦笑:“我想的話,你會答應嗎?”

  “沒準。”

  “我想,讓你與我一起出證明,證明孩子的身份。”她終於說出了堵在心底的這句話,“我隻想讓我的孩子以後有個身份,不至於被人嘲笑是私生子。”

  “李子睿,我想過了,如果你答應我做孩子三年的父親,那麽這個房子我不要了,三年後都給你。”她盡力讓自己說得懇誠,“算我求你,三年後分開,我們絕對沒有瓜葛。我不會用這個婚姻協議來向你要什麽撫養費,所有的東西,你都不用擔心。”

  “你要的隻是一個父親的身份吧?”

  “對。”顏希曉呼吸慢慢急促,她緊緊地盯著他,感覺隻有他能挽救自己的命運。

  “好。”良久,他才吐出一個字,“明天,我去開證明。”

  說完,他便轉身欲走。希曉看到他的背影,仿佛有什麽堵在嗓子眼裏,隻能突兀地向他吼了句:“謝謝!”

  李子睿聞言一怔,隨即微微轉頭:“顏希曉,我隻為你。”

  像是說給自己聽,他的聲音輕得好似歎息,很快便在她視線中消失遠離。顏希曉靠在門上,心裏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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