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顏希曉已經備好飯菜,坐在沙發裏看著電視等他。往日,他早就會被這樣的溫情場景融得心中一暖。可是今天,這樣一幅和諧畫麵,卻像是個釘子,伴著不斷盤旋在他耳邊的孫培東的戲謔的語氣,變成無比刺目的表演。
她看出了他的不對,為他盛上米飯的時候便揚眸看他:“怎麽了?”
“沒什麽。”李子睿深深看她,怎麽也不敢相信孫培東嘴裏的曖昧能與眼前這個女人有所聯係,“希曉,你難道是有什麽把握可以回歸楚陽嗎?”
她一怔,唇角抿出微彎笑意:“或許,有,怎麽?”她唇間笑意加深,竟有幾分高深莫測的味道,“孫培東又提起我上班的事兒了?”
“嗯。”憋了一下午,他再也不想憋屈下去,“他說,如果你不去上班,便要停我的職。”
隻聽“哐啷”一聲,顏希曉手中的勺子砰然碰到碗壁,她蹙起眉頭:“憑什麽?”
“或許是種威脅。”他微微苦笑,“希曉,有些把柄雖然可以製人短處,但是用在自己身上,卻也不光彩。沒準兒以後還會為人所用,成為威脅自己的禍害。”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孫培東告訴了我一些理由。他說,你之所以不去楚陽上班,看不起楚陽開的一切條件,其實是因為背後有了棵大樹倚靠……”想起下午的對話,李子睿頓了一頓,“他不知道我與你的真實關係,隻是說,我自己辛苦養家,卻任由老婆在外胡來……我的妻子顏希曉,與嘉泰董事長喬參正有著不可言說的曖昧關係。”
對麵女人的臉刷白,李子睿注意到,那一向粲然閃爍的眸子也開始晦暗不明,心裏已經涼了半分,仿佛冥冥之中已經有了答案,雖是無聲,卻傷人透頂。
他不說什麽,隻是微微勾起唇角,繼續低頭吃飯。
可她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你怎麽不問我事情的究竟?”
“合同上說的,不得幹涉個人隱私……”他仍不抬頭,筷子在米飯裏戳戳點點,“雖然上麵還說這一年內要注意個人形象,不得出軌。可是我前段時間都因冉若珊……所以,個人不端,無法強求別人……”
他盡力將話說得冷靜,麵容也是冷峻不改。可是,她卻沒了聲音。
良久,才低聲傳來一句:“那,你相信嗎?”
語氣平靜至極,可是他的心卻飄忽不定。仍是不抬頭,李子睿抬手夾起一塊蒸糕放入嘴裏:“或許吧。”
三個字,是他給她的全部答案,是他一下午浮躁不安的結論。可是她卻猛然起身,直直地走進了臥室裏。
仍是她慣用的招數,“砰”的一聲關門再也不見。伴隨著那聲門響,李子睿卻覺得心中有個地方突然塌了一角,說不清楚的滋味蔓延全身。
深深歎了一口氣,李子睿抄起茶幾下麵置放已久的香煙,轉身也進入臥室。
他已經有幾天沒有吸過煙,並且也不大愛吸煙,曾經有一次,顏希曉半正經半玩笑地指著電視上那壞死的肺說:“讓你還吸煙,吸成這樣的話,誰來管你。”有幾秒鍾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她來管他,畢竟他們是夫妻。而她用的也是最常用的溫暖的家庭語氣。而且很多時候,他的心也在因這樣的家庭和諧氛圍而填滿,可直到今日,這才又發現,他們根本就沒有走下去的那條路。
所謂交集,必定是建立在互相信任了解的基礎之上。而她對他,他對她,知道太少,認識太少,了解太少。
可秘密卻那麽多。
將煙放至唇邊,他並沒有吸吮,隻是看著煙霧在眼前嫋嫋升騰,勾勒出一圈又一圈繚亂的痕跡。默默看向窗外,與顏希曉婚姻的點滴片段都不斷在眼前重演,在時間的推移中,仿佛已經有什麽悄然發生變化。某些東西在升華,某些東西卻在淪喪。一日又一日,李子睿隻發現,這樣的生活越來越遠離當初的自己。
難道,自己在這樣的生活中,已經動心?
心這個字眼兒跳出腦海的瞬間,仿佛有一把刀子抵住自己,竟讓李子睿驚得一怔。煙灰猝然掉落,在他的腿上還不甘地釋放著熱度。那個剛剛迸出腦海的想法一經出現,便霸道地盤踞了他的整個腦海。
直到顏希曉的突然來訪,才突兀地打破了這份思緒。
“李子睿。”她盯著他手裏夾著的煙,語氣輕軟,“你想不想知道事情的究竟?”
他不答,隻是看著最後那段煙繚繞至盡。想與不想,原本就糾葛不清。在剛才那個念頭迸出以後,更是覺得難以答複。
可是顏希曉卻沒給他思考的機會,自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好,你願聽就聽,不願聽就出去。”
“你說得對,他們讓我回去工作有著其他理由。”她深吸一口氣,清亮的眸子毫無顧忌地映射出他的影子,“至於你說的把柄,如果說以威脅性來定義把柄一詞的話,也許可以算。”
“隻不過不是喬參正。如果非要讓我與那喬參正扯上點關係,那就隻有一個,我是他未來女婿的前女友。”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祈晨的來曆嗎?我告訴你。”她深吸一口氣,唇角慢慢上揚,“祈晨原名陸祈晨,是我的前男友,如今是嘉泰千金喬越的未婚夫,至於我上次說他死了,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係。”
她平靜地將他們三人的關係鋪展清楚,直到對上李子睿驚詫幽深的瞳眸,才相信自己竟用寥寥幾語便將這麽多年來的苦痛辛酸梳理清晰:“還有,如你所料,我的存款,也是因為這件事才有的。”
“喬參正為了成全女兒的心願,用錢使你離開陸先生?”
“不。”顏希曉苦笑搖頭,“錢不是喬參正給的,是祈晨給的。”
“他給我錢,說不能與我好下去,沒想到隔了幾天就進了監獄。”顏希曉吸氣,看著李子睿深幽的瞳眸,說道,“下麵的話,我告訴你,希望你別說出去。”
李子睿點頭。
“然後,陸祈晨給我打過一次電話,仿佛是嘉泰的財務出現了什麽問題,為了償還唐都的債務,挽救家族企業,他代人入獄。當然,這些東西都是他一家之言,至於真實情形,我也不清楚。”
“他們這些高門大戶總有自己煩惱的地方,而我,也在這樣的糾葛中認清了自己的方向。陸祈晨身上的責任太多,可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責任與羈絆。這個社會,現實得讓人不得不看清楚自己的斤兩,我這麽個普通的女人,誠如你所言,出了大門往西拐一抓一大把,一撐不起他的家族,也比不起喬家的千金。”
那時候的玩笑之語被她在此刻拿起來調侃,不知道為什麽,竟讓李子睿覺得刺耳與犀利。想起上次他還對她說“節哀順變”,李子睿尷尬一笑,試圖用自己的遭遇來緩解她的痛苦:“我不也是?”
以前覺得冉若珊拋棄自己與一個半老頭子結婚是痛苦不堪,可是現在才發覺,顏希曉的遭遇竟比自己還要坎坷。
他微微一笑,唇角弧度毫不猶豫地勾展出濃濁苦澀:“這個世界,能用錢買得起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所以,很多時候,感情便變得不值一提。
所以,很多時候,人心才成為前途與未來最無情的羈絆。
顏希曉點頭:“事情就是如此。”
“其實,孫培東當時讓我回去上班的時候,我便想到了可能是陸祈晨在中間做的工作。後來,我接到了喬越的電話,或許她真的對祈晨深愛至極,或者是怕祈晨說出他們間的有些內幕,她竟然答應了這個條件。可是她不方便出手,便讓喬參正說了那麽句話。”
“我估計這就是讓孫培東心驚膽戰的緣由了。”顏希曉突然輕笑,“虧他還以為我與喬參正有什麽關係,果真,居心不良的人,滿腦子汙穢思想。”
李子睿無言以對,剛才他那副樣子,其實也是因為相信了孫培東的話。千想萬想,卻沒料到是這樣。
“所以,子睿。我將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她蹙起眉毛,眸中劃過一瞬焦慮擔憂,“我與陸祈晨走到現在,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以後,也不想再牽扯出什麽關係。你為了我,別將這事兒說出去,別害他。”
李子睿淡然一笑:“我不是那樣無聊的人。”
“我們在J市才剛剛起步,因此不會去犯傻做胳膊擰大腿的傻事,他們嘉泰家大業大,給咱們口吃的就行,抗衡,我還不敢。”他深歎一口氣,“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自信滿滿的了,那麽下一步,你想怎麽做?”
“其實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陸祈晨從那次電話之後也沒和我聯係。但是看嘉泰動作這麽快,肯定是有什麽隱情在裏麵。而楚陽……”她眯起眼睛一笑,“比起嘉泰來說是太小的一塊骨頭了,如果真的會因為我而解除雙方合作,我估計孫培東當場就會變成哭長城的孟薑女。”
“所以,我料定他不會意氣到底。”她看著他微微一笑,眸中竟射出犀利亮色,“你想不想報當日之仇?”
李子睿眸光一閃:“你是說……”
“對!”顏希曉點頭,唇角勾出粲然弧度,“我想知道,孫培東會選擇嘉泰這麽個大客戶,還是會選擇那個陽奉陰違的親皇派。他越不想兩頭得罪,我就越想讓他在兩難中作出個取舍。”
李子睿深深看她,隨即微微地歎息一聲。看到過單純的顏希曉,看到過與世無爭的顏希曉,看到過肆無忌憚的顏希曉,唯獨沒有見過眼前這樣的顏希曉:渾身上下透著一種自信決然的氣質,仿佛一切都盡掌於手中,眸中透出別樣的光彩,映照得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這樣的顏希曉,突然讓他陌生得睜不開眼睛。
“好。”他抿唇一笑,“不過我覺得,還是不要太長。人可以威脅一時,但不能靠這個活一輩子。孫培東隻是暫時有求於你,要是過了這段時間……”
“所以不拖了,明天就去。”顏希曉起身,看著他道,“孫培東都向你說了這樣的理由來編派我,看來是著急到了極點。我還怕拖的時間長了徹底斷了,所以明天來個了結。”
自從被辭退,每一次來楚陽,顏希曉都有新的感觸。她隻覺得自己的心理軌跡仿佛是條圓滑跌宕的拋物線,沿著低潮――微高――上揚――至高點的趨勢發展。今天的她,便仿佛是站在了那個至高點上,昂頭挺胸地站在李子睿的一側進入楚陽辦公廳,一邊走,一邊還忘不了對舊同事綻放如花笑靨。
孫培東早就恭候在了辦公室,見到顏希曉來馬上說:“希曉,我先將你的入職手續讓人事部給辦了。”
“孫總……”希曉上前一步說,“我有話說。”
“怎麽?”
“我想我這樣來楚陽有些不明不白,剛才大家都還問我為什麽回來上班了呢,我都沒理由回複。”希曉微微皺起眉頭,“我走的理由是盡人皆知,可我回來……”
“你是想……”
“我是想讓您給我個說法。關於上次那件事兒,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下去對不對?”
“可是顏策劃,你說是嶽總蓄意刁難,總得有幾分證據。”孫培東皺眉,“咱就算是冤枉了你,但也不能不明不白地繼續冤枉別人是不是?”
“我有證據。”她掏出手機,啪啪地翻出短信,“您看看……”
孫培東看了一會兒,抬眸道:“顏策劃,不是我不給你說法,隻是這幾條短信,並沒有明確說出那些賄賂內容。”
“孫總,您見過哪個犯罪分子明白地吆喝著我殺人的?您見過哪個小偷當街搶東西還說自己搶了多少的?”希曉突然一聲冷斥,“都怪我當時傻,誤打誤撞進了這麽個套子。臨了,還差點為敵人唱讚歌。”
“不是,你看你的短信內容除了問好就是問好……”孫培東攤開手,“實在讓人無法把握啊。”
“那您的意思是我與這嶽總有著不為人知的曖昧感情?孫總,您不是不知道的,我負責的案子,一向與這嶽總沒關係。為什麽他就突然示好了呢?”
“而且,還在那樣一個時機。您是不是在將我辭退之後,便將天宸項目的主導權給了他?”
孫培東點頭,但仍麵有難色:“話雖是這樣說,但……”
“您是想說,我與這嶽總也有曖昧關係?正如您猜測的我與喬董事長?”顏希曉退後一步,看向身旁的李子睿笑道,“孫總,我老公還在這兒呢。昨天對我好一個盤問,非要讓我交代事實。我倒想知道,您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是從哪兒聽說的?難道今天,又想勾勒出一個我與嶽潼的版本?”
孫培東原以為顏希曉來是已經屈服,可是遠沒料到這個曾經三棍子都打不出聲來的丫頭片子突然這麽能說,表情淡薄,唇間吐出的一個個字兒都像是生出了寒刃,尖刻犀利。古語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孫培東覺得,實在是該給顏希曉頒發一個最佳口才獎。
他唇角上揚,勉力扯出一絲苦笑:“顏策劃,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你安排到市場部。你這麽好的口才,與子睿夫妻搭檔得了。”
“既然孫總這麽沒誠意,那對不起。”她拿起手機,騰地轉身,“我走。”
走到李子睿身邊,他及時拽住她:“希曉!”
“放開!”
“希曉!”李子睿壓低聲音:“別鬧得太大。”
希曉依然固執掙脫,正當李子睿感覺萬分尷尬之時,身後響起孫培東沙啞無力的聲音:“好吧,顏希曉,去人事部填入職手續。”
“按照此前承諾,直升策劃部副經理。”
這場戰爭,顏希曉取得了決定性勝利。
孫培東為了體現她的重要地位,主張給她換個辦公室。可希曉堅決不換,仍是坐回了原來位置。
她當時是被人陷害著走的,而今又踩在他人的肩膀上榮耀而歸。這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這場變故:造化。
心不在焉地接受著同事們的恭賀,顏希曉眼前卻出現了陸祈晨的瞳眸。那雙溫潤的、總是含著憐惜柔和的瞳眸,作了如此決定,難道是為了償還她嗎?
她不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風骨人士,現實社會,她見識了太多的淒涼和殘酷,所以,他給她的這點利益,是施舍也罷,是償還也好,沒必要拒絕。
想到這裏,小腹突然動了一下。
在這場無硝煙的糾葛中,她忙於應付,疲於梳理自己的往昔與未來,甚至忘記了腹中胎兒的存在。
這是陸祈晨的孩子,是她與陸祈晨舊時記憶的所有掛牽。可是為什麽在孩子踢她的那瞬間,眼前出現的卻是李子睿的眼睛?
“顏姐……不,顏經理。”身後的林然一如之前那般鬼鬼祟祟地探過頭來,“您這次回來,可是翻身農奴做主人了啊,咱得把歌唱。”
“嗨,巴紮黑!”
“啊?”林然納悶道,“您說什麽?”
“嗨,巴紮黑!”顏希曉瞥她一眼,理所當然地側頭應道,“你不是讓我唱農奴翻身做主人嗎,我唱完了。”
“完了?”
“那歌最後一句是什麽?”
“巴紮黑……”
“那不就得了?”顏希曉揚眉,“還廢話些什麽,工作!”
顏希曉深刻地感受到了與之前的變化,以前的她隻是小小策劃師一個,雖然位列第三,但這楚陽一共隻有五個策劃師。也就是說,她雖然才氣不輸人,但也是倒數第三。人微言輕,自然沒人聽她的話。
可是現在不同,就連那個眼高於天的羅冬晨,都一聲一聲“顏經理”地稱呼,成天像是叫魂似的一天恨不得喊八百遍。
晚上回到家,李子睿看到她癱軟在沙發上的樣子,不由笑道:“怎麽了?以前也沒見到你上班累成這樣啊。”
“廢話,現在不同於往日。”顏希曉擺擺手,李子睿馬上就給她遞過水來。她喝了一大口,這才說道,“以前是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了,現在呢,是有N個人找你,是你的事兒,不是你的事兒,都過來晃悠。”
“那我采訪一下顏經理。”李子睿將洗好的黃瓜伸到顏希曉麵前,“請問,對於您這次的巨大升遷,您的感受是什麽?”
“暈。”顏希曉猛地伸頭,脆生生地咬了一口黃瓜。
“暈?”
“嗯。”希曉拉長聲音,歎道,“沒出息,沒做過官兒,所以這次一有這麽大權力……”她誇張地伸長胳膊,“就覺得仿佛一下子由地麵彈到了九霄雲外,暈得很。”
“沒什麽好感覺?”
“沒。”希曉搖頭,又貪婪地往沙發裏麵縮了縮身子,“就是感覺一下子刺激了許多,反而要好好生活。”
“要好好生活?”輕挑眉角,李子睿向她伸出胳膊。顏希曉“嗯”了一聲,尚未明白怎麽回事,已經被他用力拉起,一時間重心不穩,竟猛地栽倒在了他的懷中。
撫觸到男人厚實的胸膛,許是因為驚魂未定,顏希曉自他懷裏掙脫,滿臉通紅。
可李子睿卻鎮定自若:“不是找生活嗎,那邊。”他指指廚房方向,“去吧,那裏才是你的抗爭之地。”
仰天長歎,顏希曉又要坐回沙發:“沒天理啊,我這麽個事業型女強人,回來還得屈尊浸身油煙。”
“女人操勞家務就是最大的天理!”身子還未徹底墜下,顏希曉又被李子睿用力拉起,“去吧去吧,女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才是正道。”他連推帶拉了她幾把,笑道,“我這肚子還餓著呢,趕緊去廚房實現你的剩餘價值。”
兩人又嬉鬧了半晌,希曉這才不甘不願地去廚房:“李子睿,幫我剝幾瓣蒜……”
“冰箱裏的豆腐給我拿來……”
“去,把蔥好好洗洗……”
……
被指使得暈頭轉向的李子睿終於在最後一次時忍不住反抗:“希曉,你能不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不能!”她高揚唇角,煙霧蒸騰中的眸子竟透出幾分粲然光亮,頗有些挑釁地拿起勺子衝他比畫,“反正我忙得很,你也不能消停……”
嘴裏說著有損男人之風,可李子睿還是挽起袖子,以一副異常笨拙的姿態進入廚房。看著她揮舞著鏟勺的嫻熟與純然,他心裏突然湧起奇妙的感覺。
似乎,這樣下去就很好。
似乎,就可以如此塵埃落定。
飯畢,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希曉嘴裏嗑著幹果,突然聽李子睿開口:“聽說關於嶽潼的事處理了?”
咀嚼的動作微停:“嗯。”隨即拋過手機,“打開收件箱,第一封短信就是他的。”
李子睿打開一看,就倆字:“謝謝。”
“你說他打下這兩個字兒的時候是什麽心情?”顏希曉反過頭來看他,“歡呼雀躍?或是咬牙切齒?”
“他今天下午到我辦公室了,”李子睿似是歎氣一般地回應,“說不出來的感覺,與我對話的整個過程都是微笑的,可那些話,偏偏有幾分耐人尋味的挑釁意味。”
“他不是被孫培東以借調之名申請調到D市分部嗎?聽說還是市場總監,雖然城市差了點,但也算是對得起他了。”顏希曉輕笑,“就這樣,還有什麽可挑釁不滿足的?”
“不知道。”李子睿微微一怔,“反正他最後說了一句挺奇怪的話。”
“什麽話?”
“他說,李子睿,夫人能為,後繼有人,你可真是雙喜臨門。”
“什麽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李子睿揚眉,唇角已生出粲然弧度,“夫人我可以理解,說的就是你唄。可是這後繼者是什麽意思?難道說他走了之後,還會有另一個嶽潼成天與我爭鋒?”
他是打趣的表情,顯然是沒將嶽潼的話聽到心裏去。可是顏希曉心中卻猛地一顫,眼前突然出現那日鏡頭。
記得那次在醫院門口,她與嶽潼上演了一場不期而遇,從此才陷入陰謀暗局。當時隻覺得是偶然邂逅,可今日想來,難道是嶽潼故意安排下的棋局?
那麽,她有孕的事情,他是知道了?
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顯然嶽潼知道這孩子不是她與李子睿所生。可是,這懷孕的事情被人知道,就如同導火索靠近了火源,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幾日不見的同事都說她胖了,顯然她身體已經產生了一定變化。盡管她越來越喜歡穿韓款衣服,盡管她越來越偏愛大版裙衫,但是小腹的成長卻是無法掩蓋的事實。紙包不住火,何況她試圖包下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現在是四月,因她骨架原本就小,並未顯出懷孕症狀,可是到了六月,七月,那又該怎麽是好?
顏希曉側頭,隻見李子睿正半眯著眼睛歪在沙發一側,顯然已經有了困意。她不是一個有著僥幸心理的人,可是看到這般情境,不知道為什麽,竟將剛剛泛起的勇氣又打消了下去。
走一步算一步吧。顏希曉暗暗歎氣。
以後路途多磨難,她卻隻屈從於現在的平靜溫暖。
可過了幾日,顏希曉便深刻地體會到了一句話:僥幸度日,無異於自毀前途。
可惜這世界上有千般東西,卻唯獨有一種沒被研發出來,那就是後悔藥。
她這幾天與李子睿關係很好,自從上次事情之後,與他慢慢有了新的相處之道。兩人似乎越來越喜歡沉浸於這樣微妙的家庭氛圍中,比朋友更親密,比夫妻稍疏離,每日幾乎都有曖昧地貼近於讓人浮想聯翩的經典言語。雖然這樣的生活在外人看來是最白開水不過的夫妻法則,可是對他們而言,卻是最新鮮的相處體驗。
這樣的生活,讓顏希曉不由沉迷,讓李子睿不由掛係。
在楚陽的工作越來越忙碌,地位高了,也就意味著承擔的責任愈來愈多。隻經曆了兩周這樣的日子,顏希曉便有點承受不住。此外,一向很安靜的小腹突然有了造反之勢,這兩天睡覺老覺得肚子踢騰得慌,所以,顏希曉打算午休時間抽個空去醫院看看。
恰好李子睿當天中午有應酬,早早打來電話讓她中午自己吃飯。顏希曉應了一聲,抄起包便跨出公司大樓。因為有了上次和嶽潼相撞的前車之鑒,她還特地四處觀察確定無人跟蹤之後才上了車,迅速檢查完畢,醫生給的結果就是,缺鐵性貧血,需要補血。此外,孩子長得很健康。
她還第一次見到了自己孩子的模樣,小小的一團兒,像是豌豆一樣在她腹中寄居,可能是因為畫質緣故,看得並不是太清楚,而且是隻給了個P股麵對自己的母親。醫生說:“以後要一個月過來檢查一次,下次測糖篩。”
希曉迭迭答應,眼看著時間不多,抱著一大堆育兒資料便走出了醫院。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想,總不能抱著這些東西去公司,便招呼司機師傅轉向折回家裏,打算送完資料再去公司。
物業通知這幾天電梯出現故障,好歹希曉家層數不高,希曉便憋著口氣一層一層地爬上去。
快要到自己家樓層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大作,希曉掏出手機,竟是物業的號碼。
“喂,你好。”希曉上來就應道,“我們上個月的物業費交齊了,水電費也沒拖欠,至於其他零散費用,更是預付的。”
“李太太您誤會了,我們不是在說繳費問題。”聽到她連珠炮似的搶白,物業人員不由好笑,“這兒有個大爺,現在就在我們的傳達室裏,說是去你們家的。”
“啊?”
接下來便聽到話筒裏傳來陌生聲音:“我找子睿……”
鄉音濃鬱,竟是來自C市的口音。希曉不由一怔:“您是哪位?”
電話又被物業接過去:“他說他是李先生的爸爸,也就是說,是您的公公。”
“可是李太太,你連你公公都沒見過嗎?”
“公公?”接觸到這兩個字兒的瞬間,希曉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機械地踏上樓梯,任話筒喧擾如斯,自己卻隻能木然以“嗯啊”之類語氣詞回應。
終於,心不在焉造成了最大的惡果。忙於想著公公一詞兒的顏希曉,一時沒注意腳竟踏空,“啊”的一聲,便歪倒在樓梯下麵去了。
接連滾了好幾個台階,顏希曉才勉強控製住下滑的趨勢。以手撐地,想慢慢站起。可是,鑽心的痛楚卻蔓延而來。
她一直以為是腿部扭傷所以才痛,但是體會了幾秒鍾,才發現痛苦來源竟是小腹。
刹那間,不祥的感覺騰湧至腦海。手機摔在一側,仍發出喂喂的聲響。顏希曉強忍住周身痛楚,艱難挪移過去拿起手機,隻一聲“喂”之後,便再也沒有言語氣力。
頭腦一歪,漫天黑暗在眼前慢慢鋪展,顏希曉如同墜入了一個可怕的深穀,任自己下沉,卻沒有自救能力。
最後映入眼眸的,竟是李子睿擔憂的眼睛。
她勉強自己微笑回應,卻看到了自己與他最黯然無光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