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今天就是一個注定要與過去掛牽的一天。經曆了懷孕事件的顏希曉,在李子睿的點撥下,再一次想起那個人來。
她心不在焉地刷碗,腦海裏卻不爭氣地回放出往日那些美好鏡頭。終究是因此而流過太多的淚,到了現在才發現,不管是如何盡力想起,眼眶竟總是幹澀一片。她終於由那個不諳世故的傻丫頭,變成了如今這個無堅不摧的狠心人。
大概還是有點可恨的心有靈犀吧,所以才在她決定要打掉他孩子的前一夜,他幻化成詛咒摧殘了她的夢境。
於是,今天“不能流產”的結論,便成為對她最狠厲的禁錮與懲罰。
第二天,顏希曉照樣是早起,習慣性地為李子睿做好早餐。可看著李子睿享受似的吃著早餐,她卻忍不住頭一低一低地在對麵打起瞌睡來,眼看著就要觸到桌子,隻聽李子睿喚道:“希曉?”
“啊?”希曉茫然抬頭,瞌睡蟲還沒有完全被驅除出她的夢境,所以就連聲音都帶著一種濃倦的困意,“怎麽?”
“你要是沒睡夠,就不用給我做早餐了。”李子睿眸光流出一抹憐惜,“看你大早上困得涕淚橫流的樣子,我實在是不忍心。”
“我也不知道怎麽,突然覺得睡不醒。”希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事兒,等你出去了,我再補覺。”
看著李子睿出了房門,希曉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爬到床上,其實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困意確實少了幾分。自己原本並不是嗜睡的人,難道是……
眼前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孕期的反應?
匆忙在網上查了查關於孕期的一些資料,果真,嗜睡一點占在頭條,又查了關於“子宮壁過薄”的一些事情,見識倒是長了不少,可是比見識長得更快的,還有她越發煩躁的情緒。查完這些,顏希曉越發覺得以後生活無望,她氣惱地將筆記本一蓋,滑入被子欲要再次跌入睡眠。
這一覺睡得消極而又迷糊,李子睿中間來了個電話,大概是覺得她早上狀態不好,噓寒問暖一通。沉淪在夢境中的顏希曉嗯嗯呀呀地應答著,再次陷入睡眠中的最後一個意識是,李子睿這個家夥,就連問候都帶著一種關懷下屬的高傲與客套。
再一次不甘心醒來,是因為漸漸迭起的敲門聲。
想起李子睿在電話裏說了一句有時間就回來看她的話,希曉將頭側了一側,直覺以為是李子睿回家。原以為他敲兩聲就會掏出鑰匙開門,可沒想到敲門聲猶厲。希曉不甘心地起床,赤腳就走出去開門,耷拉腦袋迷糊道:“你又沒帶鑰匙啊……”
話音剛落,耳邊便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曉曉!”
這一句呼喚立時將顏希曉所有的瞌睡蟲都驅散幹淨,倏然抬頭,眼前的人似曾相識。許是看到她一派茫然,來人竟毫不客氣地擰她的腮:“曉曉,我是你小舅媽。”
“小舅媽?”
希曉的媽媽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麵有一大八歲的姐,下麵有小一歲的弟弟。希曉小時候就沒見過大姨,據說是因為肺癌搶救無效去世。而那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又將希曉的父母雙雙帶走。一時間,希曉的撫養便成為一個棘手問題。
希曉爸爸是獨生子,老家在另一個城市,顯然是指望不上。此時,撫養她的任務理所當然地就派送到了希曉小舅的身上。可她隻在舅舅舅媽家待了兩年,某年的一天,舅舅突然將她送到了外公家,說自己工作忙,無暇顧及。
而她,偶爾回到C市的時候也是隻看外公。這些舅媽舅舅之類的人,自此不見。
所以,今天見到這個像是從夢中突然蹦出的舅媽,希曉的本能反應便是現在這個模樣。側歪在門上瞪大眼睛,一副大白天見到了鬼的樣子。
直到小舅媽再一次想要伸手擰她,希曉這才恍而一笑道:“小舅媽,是什麽風兒把你吹來了?”
“看你這話說得……”舅媽嗔怪地瞪她,“你是我親外甥女,這舅媽來你這裏串門走動,難道還是要先經過法律批準的?”
“當然不是……”希曉嘻嘻傻笑。
“不是就讓舅媽進去。”舅媽一抓她的手,連扯帶拽地也將她拉到房間,忽而看到了她的光腳,立即揚聲起來,“曉曉,你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光腳出來?”
“啊,舅媽,我這就去換。”趁機脫離舅媽那黏糊糊的手,希曉飛也似的跑進臥室。
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希曉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失蹤了好幾年的小舅媽,怎麽突然間就跳出來了?
她猶在種種假設中艱難攀爬,客廳外敞亮的呼喚聲立即將她拽了過去。舅媽將帶來的行禮堆在茶幾上,對著一樣樣土特產如數家珍:“這是蓉果兒,你外公說你最喜歡吃的,讓我帶了兩包……”
“這個是春餅,也是咱們的土特產,電視上說,別的地兒都買不到的。所以舅媽給你帶了些來……”
……
隻一會兒,茶幾周圍便被擺了個滿滿當當。希曉驚訝地看著一堆吃的,實在懷疑舅媽將C市的土特產店都運了過來,隻見舅媽突然一拍大腿,又是高聲:“對了,你外公還讓我帶來這個……”她自另個包裏掏出抱枕,炫耀似的嘩嘩抖了兩下,“你外公說你上次來還說家裏的枕頭睡得香,便讓人新做了一個,讓我帶來。”
左一句“外公”又一句“外公”,舅媽難道是外公專門派來的探望使者?看她絲毫沒有說明來意的樣子,希曉隻能一邊翻東西一邊試探性地問道:“那舅媽……您這次來是要忙工作嗎?”
舅媽抬頭,笑靨如花:“不是,就為了看我的外甥女。”
突如其來的親熱稱呼讓希曉忍不住一顫:“舅媽……”
“你這個丫頭,結婚了竟然也不和家裏說一聲,非要打個突然戰役。要不是你外公說你帶了男人回來,我們都還蒙在鼓裏。”舅媽累極,將P股挪在沙發上慢慢舒展身體,斜眼看她,“你外公想你了……”
“哦。”
“曉曉,你老公是做什麽的?這麽有錢?”麵對她不鹹不淡的應答,舅媽眼睛卻豁然生亮,“能買得起這麽大個房子,聽說,還給你解決了戶口問題?”
“是。”
“沒想到你這丫頭還挺有本事,小時候看傻兒吧唧的,倒挺有眼力看男人。”舅媽突然傾身,斜眼睨她,“曉曉,你老公這麽大本事,不如以後幫燦燦也落戶J城吧?”
“燦燦?”希曉詫異,“她不才上高二嗎?”
“是啊,明年就考大學了啊,打算考J城師大。”舅媽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這J城是個好地方,誰不願意來到這兒?不過以前人還能靠考大學在J市安家,不是現在國家興了個政策,還能遷戶了嗎?”
左一句右一句的戶口讓希曉腦子突然一亮,看著舅媽連連誇讚李子睿的模樣,難道說今天來,就是為了打聽這落戶問題的?
她心中的警鈴剛剛響起,隻覺得胳膊一痛,抬眸看到舅媽笑得更加歡欣:“哎呀,曉曉,害怕了吧?”她嗔怪地比畫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舅媽心直口快,隻是隨口提了一下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舅媽這次,真的隻是來看你的。”
她這樣一說,仿佛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倒讓顏希曉極不好意思:“舅媽哪來的話,您來我高興還來不及,這樣吧,我先去外麵買些吃的東西。”
家裏存糧不多,蔬菜水果都所剩無幾,所以顏希曉的這次購物,便成了實實在在的巨大工程。
等到把所有東西都購買妥當,希曉瞅瞅時間,已經到了11點。她馬不停蹄地打車回家,氣喘籲籲地剛要掏出鑰匙,門卻突然打開,希曉抬頭,正撞入李子睿幽深的瞳眸。
“你怎麽回來了?”她瞬時怔住,任由他接過她手中巨大的購物袋,又看了看腕表,“還回來得這麽早。”
“你早上不是迷糊嗜睡嗎,我不放心你。剛才打了個電話,又沒人接,幹脆趕了回來。”李子睿沒好氣地斜她一眼,一樣一樣將她購買的東西歸置入櫥,“進來可好,我差點以為這是別人家!”
希曉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不自覺湊上前解釋:“對不起啦,我也不知道舅媽會搞突然襲擊……”
“你就不會事先打個電話?”李子睿擰眉,拿下毛巾擦擦手,怨道,“要手機是幹什麽用的?就是為方便才放在身邊。你下次再不帶手機試試……”
“不敢不敢。”希曉從不知道李子睿可以如此�唆,隻能爭取個積極承認錯誤的態度避免被他聲討下去,“對了,你下午還上班嗎?”
“當然上。”李子睿點頭,掏出手機看看表,“孫總的車在下麵等著呢,我要不是等著你,早回公司了。”
看他也的確是為自己好,顏希曉心中一陣感激,從超市買來的餅幹中掏出兩包塞到他手裏:“剛買的,下午要是餓了,墊墊肚子。”
李子睿“嗯”了一聲,倒是不客氣,臨走前還到客廳與舅媽打了個招呼:“舅媽,我下午還有工作,先走了,您多玩一會兒。”
“走吧走吧。”看到李子睿親來告別,舅媽自是笑逐顏開,連連誇讚著送他出門。直到李子睿的身影徹底在窗戶前消失不見,舅媽仍然嘖嘖出聲:“曉曉,你眼光果真是不錯。舅媽原想有錢人多長得醜呢,可你老公,帥得竟和那電視上的演員似的……”
縱然與李子睿並不是真正夫妻,可是聽到舅媽毫不掩飾的誇讚,希曉心中還是升騰起了一種名為虛榮的情愫。她一邊切菜,一邊陪笑道:“舅媽這是哪兒的話啊,隻不過是一般人罷了。”
似乎是對李子睿特別鍾意,舅媽整整一頓飯都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李子睿的種種好處,知書達理,風度翩翩。所有的好詞兒,似乎都恨不得用在這個外甥女婿身上。就在顏希曉那點可憐的虛榮心膨脹到極點的時候,舅媽突然給了她重重的一炮:“曉曉,你家房間很多啊……我看了看好像有兩個臥室,那麽哪一間是客房?”
“客房?”
“是啊。舅媽可不做雀占鳳巢的生意。”舅媽突然起身,像是尋找似的推推看看。在遊移到李子睿房間的時候,顏希曉原以為是鎖著的,沒想到隻輕輕一推便徹底打開,舅媽探了探頭訝異道,“這個好像是主臥吧?”
“是,主臥,主臥。”希曉頓覺不妙,看舅媽作勢要朝自己房間走,想要阻攔的時候已然來不及。舅媽十分不拿自己做外人地推開她的房門,歎道:“啊?這兒也有人住?”
臥室對麵掛著的是希曉的大頭照,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她的閨房。果真,舅媽走進去看了一會兒便瞪大眼睛:“曉曉,你在這兒住?”
“舅媽……我……”
接下來的話更讓希曉噴鼻:“你竟然不和子睿同床?”
雖然已經體驗過有關於成人的一切活動,可乍一聽到“同床”這個詞,再加之剛才滿心思溢滿了對於李子睿的誇讚,希曉的臉還是不由紅了起來:“舅媽,你說什麽呢,當然……當然是一床的。”
這句艱澀無比的話搭配希曉紅撲撲的臉,自然引發了舅媽更大的八卦欲望,她原本不大的眼睛灼灼發光,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久未謀麵的外甥女:“那舅媽怎麽覺得你還住在這兒?”
希曉尷尬不已,想了半天也不能說出實話。這要是傳到外公耳朵裏,不說拆了她,恐怕也要讓她不得回歸家門。她傻笑了一會兒,腦子突然掠過一個想法:“舅媽,你不知道現在有個分居族嗎?”
“我們80後的人,為了不讓夫妻間產生審美疲勞,所以有條件的一般采取這樣的方式。”希曉眯起眼睛笑,“距離產生美,這就是我們貫徹這點,維持愛情鮮度的方式。”
“就這樣分居就美了?”舅媽仍感到不可思議,“這是要出大事的!”
“又不是老分!”希曉側頭,想要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很多時候還是住在一起的,隻是多給對方一些空間而已。”
舅媽仍在身後嘟嘟囔囔地評說年輕人另類的生活方式,顯然是不能理解顏希曉話裏的內容。希曉快步走在前麵,忽然想起舅媽剛才說過的“住哪兒”的問題,連忙轉身:“舅媽,你要住在我這裏?”
“喲,你這孩子還舍不得我在這兒住啊?”聽聞她這樣問,舅媽微微擰起了眉毛,“這C市距離J市這麽遠,光坐車就得這麽長時間,我總得在這兒待待才回去。”
“不是,舅媽,我不是那個意思。”看見舅媽誤解她心中所想,希曉忙搖頭,撒嬌道,“我盼您來還來不及呢,哪兒能不希望你在這兒住?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小舅一個人在家不會著急?”
“他急什麽,我出來一次最高興的就是他了。”舅媽在沙發上坐下,揚眉道,“我估計他現在得瑟著呢,家裏肯定一群狐朋狗友。”
再說下去難免要引發更大問題,希曉心中糾結不已,表麵卻要維持體貼風度:“那就好……不是看您沒出過門嗎,我就怕小舅擔心。隻要是小舅那關過了,您在這兒放心住下最好。”
“這還差不多。”舅媽聞言挑挑眉毛,滿意道,“我就說呢,再不濟我們也養了你兩年多,這點感情還是有的,哪兒能不讓住……不過,”她話鋒突然一轉,“不過,曉曉,你怎麽沒上班啊?你外公說,你和子睿一個公司的。”
希曉心中一滯,借掖頭發的姿勢掩飾不安情緒:“哦,剛辭職了。”
“為什麽辭職啊?現在找個工作多不容易。”舅媽嘖嘖歎息,突然眼睛一爍,“曉曉,你不會是有好事了吧?”
“好事?”
“看子睿剛才擔心你的樣子,還因為你沒接手機專門回家一趟,是不是你有好消息了?”舅媽越分析越覺得確鑿,“我覺得你比幾年前胖了許多呢,剛才吃飯,也見你老吃辣東西……”
“舅媽,你說什麽呢!”被人戳中心事的希曉一慌,情急之下竟站起身子,無力辯駁道,“我哪兒有。”
將她的反應視作了小女兒的嬌羞,舅媽笑嗬嗬地再次打趣:“真的沒有?”
“沒有!”
“有也不是個壞事。這麽急做什麽,你這孩子。”舅媽伸手將她扯到身邊,“曉曉,我倒是覺得,你這麽大了,有些事情,就該順其自然。”
希曉隻覺得短短的幾分鍾心仿佛就經曆了一場戰役,舅媽隨便的幾句話竟撩撥出了她現在最大的困境與危機。她刻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半打鬧半正經地囑咐舅媽:“您可別提孩子的事兒哈,子睿現在逼著我要孩子呢。”
“我懂,我懂。”舅媽笑得曖昧,“你們小年輕的事情,我老太婆摻和什麽。”
希曉覺得對舅媽說到如此,足可免了以後的禍患。可是現在的棘手問題是,這舅媽非要在家裏住下,如果不讓住,難免又有多事之嫌。希曉愁眉苦臉地想了半天,最終決定給李子睿打個電話:“子睿……”
看來他很忙,話筒不時傳來嘈雜之音,喂了兩聲,李子睿的聲音才傳於耳畔:“什麽事?”
公事公辦的語氣,顯然是在與客戶溝通。
希曉頓了一頓,覺得這樣的“床笫”之事實在不適合與他在這樣的氛圍中商談,支支吾吾了兩聲,見他隱隱生出不耐煩之意,一句“沒事”做結尾之後,終是掛斷電話。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在與舅媽心不在焉的聊天中度過,希曉一直在惦記著晚上該怎麽睡的事兒,愁思萬千中就到了六點多鍾。李子睿如往常那般回來,進門就向廚房裏忙於燜飯的她解釋:“今天下午太忙了,你打個電話又什麽也不說。所以可能語氣就生硬了些。對了,你有什麽事兒嗎?”
希曉做出哭喪狀,她用勺子指指客廳,示意人還在。李子睿尚在迷茫狀態的時候,身後已經響起了舅媽的聲音:“子睿回來了啊。”
李子睿倏然轉頭,呆愣了幾秒鍾後才勉力勾揚唇角:“舅媽……”
還未等舅媽搭話,他便再次轉身看向希曉,眸光中充滿了不確定和驚詫,仿佛是在等希曉告訴她原因。無奈希曉一手拿勺,趁舅媽不注意的工夫,才迅速做出了一個心灰意懶的表情。四目接觸的瞬間,李子睿舒緩的眉毛再次擰緊,卻遭逢舅媽再次的和顏搭訕,隻能斂起心事,回過頭去。
一次美好的晚飯就在幾人的各懷心事中告終。趁著刷碗的工夫,李子睿將希曉拖進自己臥室,低呼道:“她怎麽沒走?”
“我怎麽知道她打的是留下來住的主意。”希曉有些委屈,“下午的時候,突然說要在這兒住。”
“那你怎麽不給我說?”
“我給你打電話了,可你忙。再說了,這樣的事兒怎麽好大庭廣眾之下商量啊?”
看她那無奈的模樣,李子睿隻能歎氣。她說得對,他們倆這樣的婚姻,確實不適合在公眾麵前大力宣揚:“那她說住幾天了嗎?”
“我……沒問。”希曉的聲音怯生生起來。
“你……”李子睿“你”了半天,終是急躁地敗在她手裏。而憋了一下午的希曉,原本是指望他回來給個主意,卻見他一直都是轉著圈兒踱步,也不由心急:“你倒是想個辦法,現在又不是跳華爾茲的時候!”
“那你說怎麽辦?”李子睿見她還有心情與自己使用比喻方式來挖苦人,不由苦笑道,“我現在想的,是晚上怎麽睡的問題。”
“那你快想,我想了一下午了。”事情戳到了要害,顏希曉看著他,認真分析道,“要有一個理由,讓咱們倆還分床睡,但又不被舅媽懷疑。”
“你想得這麽全麵,那你想出來了?”李子睿斜她一眼,俊秀的眉毛聚起刻意隱忍的煩躁之氣,“如果你舅媽不在乎我們之間的事情,而你呢,也不介意向你舅媽坦白我們的婚姻實質。雙方坦誠相待,你的目標就不難達到。”
“廢話!如果我不介意她不反對,我還費盡心思想這些幹什麽?”顏希曉看李子睿仿佛滿不在乎的態度,更加著急道,“舅媽下午進了我的臥室,偏偏你的也沒鎖。她一下子便看出問題來了,然後一本正經問我是不是和你分床睡,我想了半天,終於找了個理由搪塞她。可是晚上呢,晚上怎麽辦?咱們家就兩個臥室,舅媽已經將東西搬到我臥室去了,那我晚上上哪兒去啊?”
“希曉。”李子睿突然低頭,墨瞳不同於剛才的無奈自嘲,反而透著一種鬱結的凝重氣息,“隻有一個辦法,你做不做?”
希曉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驚得一怔,傻子般點頭。
“晚上,你到我房間來,咱們一起睡。”
“一起睡”三個字在希曉耳畔綻放的瞬間,這個女人隱忍了一下午的低聲語氣終於衝鋒成尖利的質疑:“你開玩笑吧,李子睿!”
男人聳肩,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正要繼續說出緣由,門“啪”的一聲,舅媽半抻個腦袋進來,衝希曉訓道:“希曉,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樣子,一驚一乍咋呼些什麽?”
顏希曉忘記了,她這個舅媽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最擅長的便是言傳身教,講道理擺事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她無奈地接受著舅媽不明不白的訓斥,舅媽仿佛特意要在李子睿麵前證明自己的長輩權威似的。舅媽充分展示了她的育人力度。最後,大概是李子睿也看不下去了,賠笑了兩句便招呼著舅媽到了客廳。三個人又開始圍坐在一起看電視,一同詮釋了“其樂融融”這個詞匯的含義。其間,李子睿陪著舅媽談笑風生,越發弄得舅媽對其讚不絕口。隻有顏希曉不時看著掛鍾,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樣。
終於,這樣的異樣被舅媽發現:“希曉。”她別有深意地衝她眨眨眼睛,“是不是等不及要休息啦?”
“沒……”沒想到舅媽從另一個角度詮釋了她坐立不安的含義,希曉頓覺局促,隻能連連擺手,“舅媽說哪兒的話……”
“好了,就算你不累,舅媽也累了。”舅媽起身,又曖昧笑道,“你們也都早點睡吧。”
擅長察言觀色的李子睿,早就將舅媽眼裏的特殊含義看在眼裏,可他與希曉一樣,不能反駁辯解,唯有哭笑不得。在臥室方凳上坐了半天,李子睿左等右等都沒看到希曉,眼看著時鍾已經顯示到了11點,他剛要起身去問,卻見她抱著個維尼枕頭,木頭樁子似的僵直走來。
遠遠地看去,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李子睿站在原處不動,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希曉慢慢走來。她整個人完全縮入了大大的維尼抱枕裏,乍看上去,像是個因頭大失重的可愛玩偶。步子放得極慢,走起來竟沒有一點聲音。直到快要走入他的臥室,希曉才無意識地抬起頭。大概沒有料到他會站在這兒看她,四目接觸間,眸光竟生出了極其妖冶的嬌羞神色。而她那白皙的臉頰,也在暗黃色燈光的映襯下暈出淡淡的柔美光彩。
那一瞬間,李子睿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這樣的情景,宛若從前。
仍是有些不好意思,顏希曉下意識地將枕頭抱緊了些,低聲道:“我的被子都在我房間,要是拖出來的話太假了,會被舅媽看出來的,所以……”
話還沒說完,就見李子睿從櫃子裏拖出一床絲絨被,猛地扔在床上:“這個是新的,別人沒蓋過。你先湊合一下吧。”
“謝謝。”顏希曉看了一圈,再次皺眉,“我睡哪兒?”
“床上。”
“那你睡哪兒?”
“當然也是床上。”李子睿用力坐下,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繼而揚眉,“你覺得這個房間,除了這兒之外,還能有睡人的地方嗎?”
這一番義正詞嚴的話再次讓顏希曉瞪大眼睛:“咱們倆睡一塊兒?”
“顏策劃,我明白你是什麽意思。”看著她一副防狼的樣子,李子睿不由歎氣,“無非就是怕我心懷不軌,乘人之危而毀了你的清白。可是,我不是餓狼。毫不客氣地說,我三天前剛吃了一頓飽羊,現在很飽,根本不需要再另行開胃。”
“你也知道欲望這樣的東西,定期滿足一次即可,做多傷身。”看到她臉色已經由紅變青再轉換成現在的白,李子睿扯起被子,突然跳上床的一邊,“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你大膽放心地睡覺,我保證會君子一夜。”
希曉“嗯”了一聲,看他已經閉上眼睛縮在了軟綿綿的被子裏,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的另一側。可是良久,卻沒感覺到她在他身邊躺下,身後反而響起����的聲音。李子睿終於忍不住回頭,看見她正將一床毛毯鋪在床單上:“床單也是換了的。你還嫌我髒?”
“不是。”希曉無辜地抬眸辯解,“我來了大姨媽,每次都要弄到床上……這次在你這兒,更要做好準備工作。”
聽聞“大姨媽”,李子睿剛想責怨她親戚眾多,猛地一想,這才知道這個“大姨媽”是什麽含義,唇角竟慢慢勾出一弧淺彎,反身低斥道:“快睡。”
說完,還不等她前期準備就緒,他便扭滅了床頭燈。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瞬間,他如願以償地聽到了小女人低呼的聲響,沒過多久,終於回歸靜謐。
現在正值初秋,李子睿開著臥室的一扇窗戶通風。清風徐來,淡藍色的窗簾隨之搖曳舞動,微微夾帶著海風的些許腥味,有種使人迷醉的愜意。白天忙了一天,李子睿累得自然能很快入睡,可顏希曉不同,她屬於認床的人,一旦換了個地方,便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適應。
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知道已經到了幾點,希曉不僅毫無困意,反而越來越清醒。反過身,窗簾在風的戲弄下突然輕拂麵頰,像是在故意撩撥她的記憶。這樣一幅場景,以前她與另一個人也曾經共同經曆。希曉深深吸氣,努力逼退自己眼睛中將要湧起的潮潤,迫使自己不要一味沉浸在舊日的酸苦,如今她要想的,更應是今後的生活。
漂泊了這麽久,她在J市苦苦打拚,原本也以為自己一個人過下去就好,有吃有喝,這就是最好的日子。可是沒想到度過了這麽長時間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她竟也貪戀於這樣兩個人的溫暖,而此時李子睿在身旁安睡的氣息,竟也漸漸讓她有了種塵埃落定的期盼。
顏希曉甚至開始想,要不要告訴李子睿實情……
可是這個念頭一在腦海中爆發便被隨即而來的理智澆熄,自己應如何告訴他實情?而又期許他對此事把什麽態度呢?他們擁有這社會上最實際特殊的關係,似乎有一點兒感情化的舉動,都會讓這件事情向異常的方向發展。
她這樣愁眉苦臉地想著今後的走向,不自覺就翻了翻身,沒想到身子一動,便聽到身後男人呼吸低沉嘶啞的囈語:“姍姍,別動。”
隻是這兩個簡單的字,便像最冷的冰凍一般,徹底將希曉殘存的溫熱情緒凝結。她唇角半勾,在黑暗中哼出一聲輕笑,他心中有別的女人,而她肚子裏有其他人的孩子。所以,這一場合作,仍是誰也不欠誰的,很公平。
第二天顏希曉是被身旁的動靜驚醒的,她昨晚睡得晚,現在還正處於迷糊狀態,還以為睡的是自己那張公主床,便大大咧咧地一翻,想要再次入睡。卻沒料想隻是一伸腿,便觸到了一處溫熱,恍惚抬眸,迷蒙中便看到李子睿看著她,一派哭笑不得的樣子。
所有的記憶都在他的笑意中迅速蘇醒,希曉微一低眸,豁然發現自己的腿竟搭在他的腿上,隨即騰地一下起身,訥訥道:“啊,不好意思。”
“我忘記這不是我的房間了。”理理頭發掩飾自己的尷尬,希曉迅速地滑下床,“你稍等會兒,我去做飯。”
看著她逃一般地跑出臥室的情景,李子睿輕揚唇角,小心地動了動酸痛的胳膊,也開始起床。想想希曉剛才的驚人速度,又不由得輕笑。這個女人隻知道她最後一個動作讓人遐思,卻不知道她大半個晚上,都是用這樣的姿勢與他豪邁而眠。尤其是到了後頭,那簡直就是垂死掙紮的八爪魚,幾乎將整個身體都貼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柳下惠,當然麵對那樣恬然的睡顏,不會毫無知覺。
何況,她還耍小聰明地謊報自己來了什麽“大姨媽”,無非就是怕他對她亂來。可是,他自己沒長眼睛嗎?到了洗手間看廢紙簍,來沒來那個親戚,一看就能看到。
想到這裏,李子睿又輕笑起來。
希曉以極快的速度做好了早餐,不到一會兒舅媽也起了床。吃飯的時候,她裝作無意地給舅媽剝了個雞蛋,問道:“舅媽,您打算在J市待幾天啊?”
“等會兒……”舅媽含糊其辭,低頭又喝了一口粥,笑道,“曉曉,你是不是不想讓舅媽在你這裏待啊……”
“哪兒有哪兒有。”希曉忙擺手辯解,“舅媽肯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麵上是再和煦不過的笑容,心裏卻是最幹硬得無所適從。希曉下意識地看了李子睿一眼,卻看他左手拿餅,右手端著豆汁,明明是在吃東西,卻微蹙眉頭,儼然是在思考的模樣。
吃完早飯,李子睿照常去上班,留下顏希曉一個人與舅媽辛苦周旋。不是她沒有親戚概念,也不是她冷血得沒有血緣倫常,隻是這幾天因懷孕,精神始終處於困倦狀態,她實在沒有精力與舅媽多說什麽。
可舅媽卻像是徹底換了個人,顏希曉一邊賠笑一邊琢磨,與舅媽在一起的時間雖說不長,但也或多或少地了解了她的脾氣。記憶中的舅媽是個寡言少語的人,許是因為職業的緣故,就是說話也是極具威嚴,少說些打趣開心的話語。在兩年的接觸中,隻記得舅舅有時候逗趣幾句,一直到了她離開,舅媽一直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嚴肅表情。
所以,今天舅媽的反應,實在是超出她的想象。
希曉堅持著說了會兒話,但所有的話題似乎都在昨天說完了,不一會兒便昏昏欲睡。正當她快要沉墜夢境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大作。低頭看了看號碼,希曉臉色倏然變青。
竟是S市打來的。
希曉看看舅媽也已經睡著,想了半天才去了臥室。猶如經曆了一場艱難抉擇,她深吸口氣才按下接聽鍵。毫無意外地,傳入耳朵的是那個久違了的聲音:“希曉。”
“希曉,希曉。”
即使隔了這麽長時間,他呼喚她的聲音,依然是讓人心意繾綣得百轉千回。
希曉竭力控製自己悄然紊亂的呼吸,卻覺得聲音越發幹澀:“祈晨。”她做出輕鬆表情,“最近好不好?”
“好。”他的聲音回歸正常溫度,話語卻簡練得讓人心冷:“我都好。”
隻是說了幾句,希曉便再也找不出話題。曾經親密無間的戀人,直到以前暗中還有著最密切的聯係,可是到了現在,卻殘酷到沒有話說。終覺這樣的情境太過尷尬,希曉問道:“你什麽時候出來?”
“理論上還有兩年半。”那邊輕笑,“但是獄警說,我隻要表現好,或許可以早出來。”
不等希曉回答,他突然又加了一句:“那時,你會等我?”
“陸祈晨,我們說過這個問題。”希曉一愣,繼而沉聲道,“你說過,不要我等。”
“如果我後悔了呢?”
“你開玩笑吧?”希曉輕笑,努力向他傳達最輕鬆的情緒,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竟有淚水滑至嘴角,冰冰的,流竄至體內激起最晦澀的絕望:“你說的,我們自那天起,兩兩不相幹。”
沉寂已久的消極再次騰湧而起,希曉不知道,那段感情到了今日竟還能給自己這麽大的衝擊。卻聽話筒那邊傳來最輕一笑:“我知道,希曉,我出去以後爸爸就會安排我與喬越的婚事。所以,你擔心什麽?”
“倒是你,在楚陽做得怎麽樣?”祈晨淡笑,“沒虧待你吧?”
“我不在那兒做了。”希曉咬唇,“大約停職了兩個星期。”
“為什麽?”
隻聽話筒傳來冰冷一聲“時間到”,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答案,便被那一聲聲機械的“嘟嘟”聲混淆了視聽。良久,希曉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放下手機,而舅媽的聲音已經在客廳回響,一遍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
希曉應了一聲,匆忙抹了抹臉之後才走了出去,可舅媽竟能一眼看穿她的異樣,忙湊上來噓寒問暖:“曉曉,怎麽哭了?”
希曉強扯出個笑容:“沒什麽,舅媽,我大學有個很好的同學死了,心裏有些難受。”
心底裏的酸澀感覺又要逼至眼底,希曉吸氣,忙推開舅媽:“對不起舅媽,我有點兒難受,我先自己待一會兒。”說完,便迅速轉進臥室。
將門鎖上的那瞬間,希曉靠在門上,淚如雨下。
說不出自己心底是什麽感覺,在靜寂了這麽長時間之後,她的生命裏再次出現這個聲音。像是被人抽取了力氣,希曉慢慢順滑落地,她將頭埋在膝蓋,明明眼前一片迷茫,可是卻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無比清晰的記憶,清晰到每想一次,都像是在自己心上劃上一道刻痕。
顏希曉與陸祈晨,是在一場招聘會上認識的。
那時的顏希曉剛畢業,因為她學的是廣告策劃專業,專業性較其他文科類專業更強,所以,年輕氣盛加上天資聰穎的雙重優勢,讓她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自信來到導師口裏如夢似幻的J城闖蕩。可是卻沒料到,這個國家一線的經濟中心,會給人巨大的欲望,會給人奢華的理想,會給人光燦的前途,卻微微吝惜給予的,是對新人的磨礪。
當時的顏希曉,逛了多次招聘會卻發現人家根本不看文憑,在乎的隻是實際運作能力。說白了,在前麵的種種條件都像是為顏希曉量身打造的一樣,而後麵總有一條像是一個重磅炸彈,要求三年以上工作經驗。
初出校門的顏希曉,看到這個條件,自然覺得社會暗淡無光。而正當她曆經了一百次的黑暗,正想是不是就此回到C城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的主人,便是她第一百零一次的光明引領者,陸祈晨。
他當時站在嘉泰的招聘牌前,對她的簡曆似乎別有興趣。與同事一番探討之後,給了她麵試的機會。希曉原以為自己今後便有可能在這個城市首屈一指的嘉泰集團工作,可是幾天之後,便傳來了消息,嘉泰企劃部沒有納新計劃,她再一次被J市拒絕。
希曉黯然,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可是就在要購買回程車票的時候,陸祈晨突然給了她電話,告訴他在楚陽有熟人,可以介紹她去那兒工作。從此,成全了她在J市的立足。
日子一頁頁翻過,慢慢地,因為接觸的增多,她對他的感情也由感激慢慢上升至愛情。他一直說他是嘉泰的普通一員,可是自他非凡的談吐和氣度上,她早已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然而戀愛中的女人都是蒙昧的動物,那樣的一點點懷疑,在他三言兩語的甜言中輕易化解。
若不是那一場變故,希曉曾經認為她的一生會就此塵埃落定,可是這個社會最喜歡給人的就是意外。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去陸祈晨的公寓時突然看到他與另一個女人纏綿恩愛,當時憤怒的她揮了他一拳,也從此斷結掉了她以為會與他永遠相守的愛情。
原來,陸祈晨是唐都房產老總陸鳴的兒子。
經濟危機導致房地產市場遭受冰霜,大房產公司尚承受不住資金匱乏的壓力,何況唐都這樣的中型公司。而兩年前,嘉泰承建了唐都的36號工程,協議工程款於兩年內還清,可到了時間正遭逢經濟危機,唐都項目太多,因政策不力資金鏈突然截斷。麵對嘉泰的催款,自然心急如焚卻無力償還。
而一向在嘉泰工作的陸祈晨,在日複一日的工作中竟被嘉泰集團董事長的千金喬越看上。後麵的故事情節便出奇的殘酷,喬越父親以不追求還款為由,為成全千金心願,要求他們結婚。
得知結婚消息的那天,顏希曉和陸祈晨,做了男女間最親密的舉動,事後,兩人決定分開。顏希曉太清楚陸祈晨,他是個極有責任心的人,絕不會為了愛情讓自己的家業垂頹落敗而就此不管。
再纏綿繾綣的愛情,在利益現實麵前,終究隻是最奢華的玩具。
他們決定就此分手,再也不見。臨走時,陸祈晨給了希曉一張卡,說這是他這麽多年以來的積攢,全當是這麽一場風花雪月的補償。希曉爽快收下,她不是電視上演的那種氣節女子,隻依賴愛情就可以活下去的女人。她原本就是極現實的人,付出了那麽深的感情,理當有個東西來填充自己心裏無盡的空虛和痛苦。
所以她收下。她永遠也忘不了陸祈晨那天的笑容,他對她說:“希曉,你收下吧。這是我唯一能給你做的,如果你不想我下半生都含著愧疚過日子,如果你不想我下半生都在對不起一個女人的心思中沉迷度過,那麽,你收下。”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多麽崇高的人,金錢相誘,他選擇了離開。而如今相同的事情擺在她麵前,她乖乖地遵照他的旨意,做了與他相同的人,為了錢,也選擇放棄愛情。
何況,他給她的報酬並不低,足以買他們的春風一夜。90萬元的款額,哪個女人的初夜能賣得了這麽個龐大數字?
所以,對其貌不揚的顏希曉來說,足矣。
顏希曉經常這麽安慰自己,別人都習慣懷著美好的心願過日子。隻有她可勁兒地糟蹋自己,將自己十足想象成一個為錢而活的人物。唯有如此,她才能減輕自己對舊日愛情的緬懷與重溫頻度,才能在聽聞陸祈晨入獄的消息後,依然維持淡然若水的行事風格。
分手後的第十二天,陸祈晨突然因資金問題入獄。顏希曉從沒有想到,她與他隻有一次的纏綿,竟會演變成這樣悲哀的結局。
直到今天,他才突然給她信息,他依然維持著惜字如金的談吐習慣,而她則還保持著淡定的待人作風。他曾經教過她,越麵對局促的情況,越要保持冷靜的姿態。顏希曉覺得,今天的這一場談話,她已經足夠冷靜。
可是眼前卻不斷地重現出兩人最美好的那些日子,那時她拉著他的手穿梭於大街小巷,那時她坐在他腿上承受著他生澀卻又甘甜的吻,那時她在他身下嬌羞滿麵,慢慢品嚐著屬於兩人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的纏綿。
突兀響起的手機讓顏希曉倏然一震,那些久未提及的記憶仿佛被攔腰截斷了,慢慢生出一種刻骨尖銳的痛楚,霎時麻痹了她的理智。過了一會兒,她才拿起手機,她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又拚命地深呼吸兩次,打開一看,是李子睿。
“喂……”
“希曉,我今天想了想,你這舅媽是不是有事兒要我們做啊?”李子睿開門見山,“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一個十多年沒聯係的親戚,無緣無故地就跑到咱家來住,於情於理,說不通啊。”
“沒什麽說不通的。”希曉聲音一滯,“外甥女結婚,舅媽來看純屬正常。”
“可是,你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嗎?”李子睿繼續在那邊苦口婆心,“你想想,這雖然入了秋,但是也還算是夏季。平常人家哪兒願意在這個季節串門的?”
“李子睿,那是我舅媽。”顏希曉漸漸沒有好語氣,“外甥女結婚,來看總不違背常理吧?”
“希曉,我沒說什麽違背常理。不知道你發現沒有,她有幾次說話都是欲言又止……”
“李子睿,你夠了沒有?”看他還��唆唆分析個沒完,顏希曉苦忍多時的憤怨終於爆發,“我知道你善於察言觀色,知道你善於與人交際分析他人心理意圖。我知道這都是你的特長,可是你總得想想,你的那些職業特長,其實並不適合人的親情倫理。我舅媽好長時間沒有見我,有時候多說幾句怎麽了?”希曉沒有忘記舅媽還在外麵坐著,努力壓低聲音,“你總不能老將別人這樣的心理,看成是圖謀不軌另有所圖吧?”
鮮少見顏希曉如此咄咄逼人,李子睿被她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良久,才擠出一句:“你好自為之。”
五字落定之後,他便掛了電話。
李子睿十分想不通,怎麽想好好地和顏希曉商量事情,到最後卻變成這個結果。今天出門的時候那個丫頭還是好好的,大早上起來下廚做飯,甚至有幾分家庭主婦的做派。可是隻說了幾句,竟就變成了野蠻女友。
想到這裏,李子睿頗有些煩躁地將資料扔到一邊,眼前又浮現出那個舅媽的表情,憑借他觀察人的本領,這舅媽必定是有事兒才來,至於那是什麽事兒,讓她欲言又止卻又不得不說的,應該不是什麽好事情。
管她呢,也不是自己的舅媽。李子睿淺哼一聲,不覺嘲笑起自己竟不知不覺的代人角色來。畢竟不是真的夫妻,他幹嗎那麽在乎她家人的反應?再說,晚上沒地兒睡覺的是她,又不是自己。如果她一直想要將這樣的情況維持下去,那麽就伴隨著那個莫名其妙的舅媽待著好了。
反正他白天要忙於工作,隻是晚上那幾小時需要伴著舅媽強顏歡笑,權當是陪著客戶的專業演練就是。
下午回到家,顏希曉一如往常在廚房忙碌。雖然那通電話鬧得不愉快,可是畢竟家裏還有外人,不可鬧得太過分。於是,李子睿便發揚大將作風,主動上前與擇菜中的希曉搭訕:“晚上吃什麽?”
“油菜。”她轉頭回答,聲音幾乎淹沒在那嘩嘩的水聲裏。李子睿“嗯”了一聲,又湊過去聞了聞已經做好的飯菜,享受似的猛吸一口:“啊,這麽香,是什麽啊?”
“海鮮豆腐羹。”希曉又是一句低語,她迅速地別過頭去,用越加劇烈的動作來衝淡兩人的尷尬。李子睿站在她身後半眯眼睛,勉力勾揚的弧度徹底冷僵在嘴角。希曉如此反應,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即使有過短短的目光接觸,也是有意閃躲到一邊,這樣的態度,深深地刺傷了李子睿的心。
他顧全大局的低姿態竟遭逢了她如此冷遇的對待。而他李子睿長到現在,最看不慣的就是大小姐脾氣。平時若是其他人如此對待他也就罷了,頂多生頓悶氣也再不來往。可是不知道為何,就是不想讓顏希曉也這般對他。李子睿上前一步,猛地拉住顏希曉的胳膊,皺眉道:“顏希曉,你什麽意思?”
“我沒有……”她倏然抬頭,眸中似是流轉出驚訝與慌亂,但隻是一瞬間,便又迅速低了下去,聲音幾不可聞,“李子睿,我忙著呢,你放開我。”
“我不就是分析了一下……”想起舅媽仍在客廳,李子睿降低聲音,看著她道,“都是為你好,你至於犯這麽大脾氣?”
“我……”顏希曉剛欲開口,身後便傳來舅媽的聲音。李子睿心一慌,握著顏希曉胳膊的手斷然揮下,忙回身笑道,“舅媽啊……”
“啊,子睿回來啦?”舅媽微笑地看著他,突然招手,“來,子睿。希曉忙著,你來這裏幫我點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