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詞叫“村相”,是指鄉村人不同於城市人的形象。我要說的是,鄉村人和城市人的差異隻在經見的多與寡上,而經見與智慧無關。
我是來自鄉村的,傅翔也是。傅翔寫了《我的鄉村生活》,我讀來非常有趣,而且讀到了趣外之趣。
現在的傅翔久居了城市,他寫鄉村生活;已經是大人了,卻麵對著兒時;一個頗知名的文學批評家做的是亦小說亦散文的長篇,他的視覺他的態度自然就非同一般。瞧呀,他對文字的感覺多好,節奏能爆發能控製,行文如深吸一口氣後的慢慢籲出,多麽沉著自在。每個人都在說自己的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那是說者已經成了父母,而未成為人父人母前我們覺得母愛的偉大嗎?呼吸是每時每刻都進行的,但氣管若不發炎,我們常常就忘卻了。誰還在感謝著大地、江河、日月和星界呢,誰還追問過一切的生活用品,比如電視機、沙發、門鎖、甚至一顆釘子,是誰首先發明和製造的呢?一枝天才的筆,傅翔將那些貧窮的、偏僻的、不衛生的環境,人和事,寫得如此溫馨,字裏行間洋溢了對生命的歡樂讚唱,同時又透發著關於人的原本的大義。
我們在鄉村的時候,總在詛咒著鄉村的苦難,盼望長大,在某一日能徹底地脫掉農皮。而我們終於長大了,做了城市人,我們才覺得少年的美好,才知道快樂在苦難之中。讀著《我的鄉村生活》,我是變小了,也是變高了,小了的是我回到了少年,比如對生人和死人的敬畏,對一頓飽飯和一件新衣的滿足,與動物相處的親熱,偷竊與偷窺的好奇;高了的是如今應該保持什麽,救贖什麽。我在讀到關於“外婆”的那一章,“讀書讓我增加了知識,而知識則讓我背叛了外婆與父母的愛”,我是眼含了淚水的。讀到“苦難的概念”,我為我身上的小農意識而浩歎的。自父親過世後,我把母親接到了城裏過活,雖然母親總是嘮叨著回故鄉去看看,但我已經好多年來未回去了。在我的意識裏,沒有了父母就不再有故鄉,而讀完了《我的鄉村生活》,不久就逢春節,我帶著母親回了一次老家。在老家,寒冷的天氣使我離不開了火盆,兒時的夥伴話說不到一塊,不能吃肥肉不能喝燒酒,我對我的墮落和醜陋都感到了討厭。當母親和我的大姨見麵相互抱頭像小孩一樣叫著“姐姐”,當我看見土屋牆頭上還留著當年我用小刀刻的字,當我跪在父親墳前燒紙,我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那一刻裏,我慶幸我回了一次故鄉,也感念著是《我的鄉村生活》使我下決心回到了故鄉。
我感念著傅翔,我想,許多人的情況恐怕和我差不多,那麽,他們讀到《我的鄉村生活》,也一定會喜歡和感念的。
2004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