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給王×推薦過馬河聲,王×沒有回音;我又給張××推薦過馬河聲,張××說他們研究研究,但也沒有了下文。我隻得向您推薦馬河聲了。您上任後,我與您約定我絕不以私人事麻煩您,可馬河聲不是我的親戚,也不是同鄉、同學。如果再不向您推薦,馬河聲的問題在這個城市裏可能永遠得不到解決,而我若不推薦,馬河聲則不會再有人肯推薦。因為馬河聲是個窮人,沒有城裏戶口,沒有工作單位,甚至三十六歲了,還沒有娶妻成家。五年前我認識了馬河聲,我那時四十三歲,他三十一歲,我們的屬相都為龍,我正好大他一輪,我驚歎他是個人才,我們就親近起來。數年的交往,馬河聲從未在我麵前唉聲歎氣,知道我與您的關係也從未懇求過我向您提出他的困境。我們相處隻是談藝術,或展紙寫字作畫,每到吃飯時他就走了,他拒絕我的吃請,因為吃請了就要請吃,他沒錢邀我去酒樓。但我接受過他兩次從家鄉帶來的花饃,他是讓他母親親自做的,夏天最熱的時候送給我一盤冰淇淋,那是用鋼筆畫在一張紙上寄我的。我不推薦他,馬河聲依然是馬河聲,但我不推薦他,我的良知卻時時受到譴責。從年齡和社會閱曆上講我當然算他的老師,從書畫藝術的修養上他卻應該稱作是我的老師。我在二十五歲時就有了工作,生計問題基本解決,幾十年衣食無憂,一心搞寫作方有了今日成就。馬河聲十多歲進城,十六七年是漂泊不定,為生計奔波,直接影響著他的藝術的成功。偌大的城裏,多一個領公家薪水的人並不可能使城市貧困,但少一個藝術天才往往使城市顯得空曠。多少單位人浮於事,到處的廟裏有不撞鍾的和尚,卻有人才不去聘用,有天才難發展。我不推薦馬河聲,我愧於我身在文化藝術的行當裏,也懷疑我心胸狹窄嫉賢妒能,而推薦於您,您若以為區區小事,從抓政治和經濟工作太忙將此事束之高閣或忘於腦後,世人如果知道又會影響到您的聲譽,損害您的形象。我了解馬河聲而不推薦馬河聲,您過後知道了馬河聲的事又定要怪我,我給您推薦馬河聲就鄭重其事地向您推薦,所以不邀您出來吃飯,也不口頭敘說,特意寫成此信。那麽,您就繼續往下看,我說說馬河聲的具體情況了。
馬河聲是渭北合陽人。合陽地處高寒,缺水少雨,主產小麥玉米,人多剛硬厚重。馬河聲卻性情浪漫,機敏能言。他初學楷書,秀美溫潤有江南習氣,一出道就在行當內聲譽鵲起,這也是他能在古城裏生存下來的原因。至後,又開始習畫,悟性頗高,所臨明清小品,幾乎與真跡難以分辨。若以如此手藝應酬各種社會活動,馬河聲絕對可以做個囊中有物、出入有車,一頭長發滿臉清高之士了,但馬河聲卻突然在一個夜裏撕毀了舊時所有作品。他來告訴我,他的天性裏確實有秀的成分,而在一片讚揚中單一發展下去,是難以成就大作品的。他的這次改變,使許多人難以接受,卻讓我振奮不已!我鼓呼了他的豪華誌向,也告訴他或許他是一棵丁香,但生在渭北,寬博深厚的人文環境蒼涼渾茫的生存態勢,丁香已經不再纖弱,若再有意識地增長自己的雄沉,又會成為大的喬木。雄而無秀則枯,秀而無滑則弱,能清醒地認識自己,及時調整自己,我對馬河聲從此多了一份敬畏。
如今的書壇畫壇魚龍混雜,且到處是圈起來的圍牆籬笆,僅瞧瞧他們的名片,足以被其頭銜嚇倒,但若去看看那些展覽,你悲哀的並不是這些“藝術家”,而要浩歎些這個時代的荒蕪來了。書畫,尤其書法,原本是由實用而演變過來的藝術,古人恐怕是沒有專門的書法家的,現在書寫工具改變,僅僅以能用毛筆寫字就稱之為書法家,他們除了寫字就是寫字,將深厚的一門藝術變成了雜耍。正是基於對現狀的不滿,我們一批作家、學者和教授組織了一個民間性的書畫社團,起名為“太白書院”,馬河聲就在其中。馬河聲雖不是作家、學者和教授,卻長期與作家、學者、教授在一起,他也寫作過許多文章,憑著他的年輕和熱情,每次活動都是積極的策劃者和組織者。更有難得的一點,他是出色的鼓動家,大家在創作時,他在旁極力煽情,往往是現場氣氛輕鬆活躍,使創作者自信心大增,以致使大家在寫字畫畫時總叫喊:河聲,河聲,你快來!
馬河聲的書畫藝術已經相當的出色,但中國書畫曆來重視名人,馬河聲的書畫,說真的沒有我的書畫賣得好。每當我們在一起,外人隻買我的字畫,我就有些不好意思。有人嚴厲地批評馬河聲不迎合市場,那就一直窮困潦倒吧。馬河聲終不動心,他說:名人都是從未名而有名的,書畫能走向市場的有政壇上的書畫家,有從事別的藝術門類的書畫家,但也有純以書畫成為大家的書畫家,我既然純搞書畫以來未成大名,那是我的作品還不行的原因。他坦然地麵對著永恒和沒有永恒的局麵,潛心創作。他租住了一間很破舊的房子,購買的書沿著四堵牆往上壘,而讓我題寫了齋名:養馬池。夏天裏我去過一次養馬池,房間熱得像蒸籠,沒有空調,一台電扇已經不能搖頭,他隻穿了一件褲頭在揮汗作畫,而茶幾上零亂地擺著碗筷茶缸和方便麵。我見此情景,感慨良久,想中外書畫史上,有多少奇才在出道時十分艱難,卻總有些富豪有意購買包裝,將其推入市場。但是,現在能看出馬河聲潛力的人不多,能看出的如我,卻不是富豪,我隻能今日以二百元買他一隻《塞烏》、明日五百元買他一幅《山水小品》,這點零錢又能買幾頓飯幾刀紙呢?
世人多人雲亦雲,常常莫名其妙地使磚瓦被人爭,金銀遭拋棄,而即使一個真正的天才,也多有錦上添花者眾,雪裏送炭者少。中國正處改革,多種體製並行,以致出現人的貴賤貧富並不以能力而決定於供職的單位,如果馬河聲不是出身於農家,有一個單位有固定的收入,分配的房子,他是一棵樹,會早在數年前就長粗長大,但現在隻能艱艱難難地彎彎曲曲地長它的樹了。這樹肯定還能長大,我們何不在它生長期澆水施肥,而在它多少年後長大了才說這是一棵好樹啊?!曆史當然是勞動人民創造的,但文字記載的,即為青史,卻往往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作為一任領導,抓政治抓經濟抓治安是基本的工作,可縱觀全國,這個古城要在政治、經濟、治安諸方麵幾年間成就顯赫,躍入國內前列,那是不現實的,一個城市應有一個城市的特點,古城是文化城,發展文化就得有人才,一任領導在職不過一屆兩屆,與其在別的方麵花盡力氣而成績平平,不如抓住幾個人才推出,這也不妨是為官為政的一條有效舉措吧。
因珍惜馬河聲,我的推薦情真也易於過激,不免有胡說八道之嫌,恕能諒解,更盼有回音。若半月內亦無消息,我就擺飯局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