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讀《古文觀止》,讀得要下跪,就四處搜尋選本中那些作家的另外作品,甚或將某些文集統統瀏覽。但我遂之驚異地發現,那些著名的作家,他們的抒情性散文其實少得可憐,大致也就是《古文觀止》中選的那幾篇,而大量的寫作中是談天說地的篇什,譬如表、奏、銘、序跋、書信和辯文。這便讓我想,抒情散文對於他們並不是刻意的,鑿池植荷,為的是淤泥裏白白胖胖的藕,而要開花了,就開一朵冰清玉潔的蓮。這並不像我們現在,專門地要寫散文,一寫散文專門的要抒情。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散文可寫呢,又有多少的情要抒呢?研究過了曆史上的散文名家,再琢磨上個世紀前四十年的散文名篇,似乎都有一個規律,作家成熟,寫作進入一定層次,文章愈進入了漫談和雜說,隨心所欲,無章可法,可讀後卻覺得每一句都是作家自己的生命體驗,深刻主動又具獨特。所以,真正好的散文並不僅僅在那些我們通常認為的優美呀,詩意呀的抒情,它不在乎寫了什麽,告訴了讀者多少東西,而在於讓讀者想到了什麽,有多少喚醒。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現代的散文我推崇魯迅、林語堂、張愛玲和錢鍾書,在閱讀當代的散文時,我也以此標尺作我的取舍。
數年前起,我注意了王劍冰。
王劍冰是《散文選刊》的主編,編一本選刊,位置的責任必然使其心胸之寬博,目光之廣大,而我在主編《美文》,就少不了要從他那裏了解情況,捕捉信息,向他學習,但說老實話,還並未想到他的創作。在偶然地讀到了他的幾篇作品,為之一震,記得那是一個上午,拿了雜誌就去敲隔壁編輯的門,問:這個王劍冰是不是《散文選刊》的王劍冰?疑問得到了證實,就讓朋友幫我多找些他的作品來讀,結果集中地讀過了他十多篇作品。於是想,這個王劍冰也是先作家而後主編,他這個作家主編不是那一種坐在書齋裏的文化人,他跑動得那麽多,每到一地所寫的文章當然有遊記的味道,也要抒情,但他的文章大開大合,高談闊論,想像力極好,正是我喜歡的那類。而他所寫到的地方,幾乎我也都去過,為什麽他會有那樣的眼光,抒發那樣獨特的幽思呢?讀到一個人的文章,就竭力想了解這個人,從人的角度來分析他的文章的產生原因,於是我邀他為《美文》的“九十年代”欄目寫“我的散文觀”,更有幸地弄到了一本他的文論集《散文創作談》。我並未謀麵過王劍冰,他的相貌性格、言談舉止我不知如何,但我尊敬起了他。他是個認真對待散文的人,以他的理論思考、創作實踐和編輯工作以及許多文學活動,是對新時期散文做出了貢獻的人。正因為他以自己優秀的創作為依據,所作的理論方麵的思考與整個散文界的寫作沒有脫節,他的主編的身份又使他站在於散文寫作的每一次潮頭上,沒有簡單和保守,再加上他的才華,他是不能忽視也無法忽視的,當朋友去河南出差時,我叮嚀朋友一定去拜會他,並帶去一句:向王劍冰先生致敬!
當今的散文寫作,正處一段熱鬧期,遂使一批“豎子”成名,如果僅從中國的中間東西畫一條直線,東邊餘秋雨有餘秋雨的麵目,西邊周濤有周濤的個性,中原鄭州的王劍冰雖未有餘周的極致,卻有他的中庸,中庸並不是平庸,它有它的深厚和鮮活。他的一本散文集名為《蒼茫》,這名字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特色,現在他又有新作結集,其蒼茫之色更濃,作為同誌,我忽然想起了古人的詩句來祝福他,這詩句是: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2000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