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學一畢業就當了編輯,編輯當久了就隻認得當編輯著實好,以至於現在有一個官的位子了,仍不去坐,一P股塌在稿件堆裏。十多年前吧,從稿件裏翻讀了謝子安的文章,他那時寫得還嫩,我也是普通編輯,稿子沒有發表。《美文》創刊後,我已是主編,他更是文章老道,稿子遂發了一再發二,三四連發,我們皆大歡喜。
謝子安的文章在《美文》上很顯眼,許多人覺得好,怎麽個好法,一致的看法是與眾不同。其實謝的文章的新穎處正在於他的不新穎處,這如我們去遊一條風景優美的河川,一入川口,萬象在目,這也好那也好,然後就急著往裏走,總覺得更好的還在前頭,於是忙於奔命,直走到河川腦了,回過頭來,才發現川口的地方是最可玩味的。我以為謝的文章是屬於傳統型的那一路的,這指他的襟懷、思維和情調,以及其相應的意境、句式、節奏。文學藝術的方式方法很多,除過文學藝術家的地位和生活外,方式方法的不同並不妨礙其文學藝術的優劣高下,主流的寫法和非主流的寫法,寫實的風格和浪漫的風格,隻要達到極致都可以產生好作品,八大山人和吳道子是這樣,李白和杜甫也是這樣。這些年散文變化多多,正時髦一種所謂的要深沉的要哲學的似乎很西洋的風氣,傳統型的作品就難得見了。傳統型的作品並不落後,落後的隻是一味排斥外來文化而本土的東西又寫不好的文章,更要命的是那些口口聲聲要繼承傳統卻並不了解傳統的文章。謝子安的善良、安詳、曠達和幽默,其靈魂在文字中和文字後,對人對物的優柔感覺,對文字的控製,使他的文章渾然而鮮活。他的主要篇章都是寫田園的,寫作的脈係可以追溯到中國古典散文中去,也可以覓尋到二三十年代散文興盛期的韻味。一位評論家談他的文章說過“樸素”二字,應該說,“樸素”是他的精神特征,而他的行文倒是極盡優雅,能形成“樸素”的印象是文章中的靜氣和清氣氳氤著。他常常以塊式結體,凸現色彩的濃烈,每一團塊中又以線式白描,這就以東方人的思維來思慮著當今的人和人的生存,有了傳統的做法又有了現代文明人的境界。謝子安是以最平白的話作為詩句,而整體詩卻混沌和產生多義的詩人,所以他樸素了他也華麗,他簡單了也更複雜。
每個人的作品究竟能寫到什麽層次上,這當然由作家的靈魂能量來決定的,也存在著後天的保養和發展,謝子安,我們若可同誌,那就一起戒躁戒油,防小防淺,一步步能接近大的氣象和大的自在吧。
1999年8月31日於太白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