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忽憶君,相見亦無言。”
我與一些編輯之交往還真有這個味道。
二十多年前我給西安惟一的一家報社投稿,先認識了張月賡,再認識了丹舟,至後往來不絕,成了朋友。我們幾乎沒共同吃過酒肉,和張月賡是清茶一杯,丹舟那兒沒好茶,但他能下圍棋,教過我“中國流”的布局。
幾十年的編輯生涯,養成了他們的認真,有時認真得讓人生氣,比如他們都曾經給我寄過稿紙,因為我的稿件從不在格子裏寫,又曾經當眾指責過我的錯別字,以致終於買了本《新華字典》,寫作時就放在案頭。在許多作家獲獎的會上,他們都坐在下邊鼓掌,會後津津樂道某某作家的成名作是在他們的報紙上發的,某某作家是從這份報紙上走向文壇的。我說:對的,許多人經過你們,他們的文學夢想成真,卻也有許多人經過你們而文學的黃粱夢醒。過去的城隍廟裏有判官,判官位上懸掛一匾,上書:認得我嗎?經你們之手將做文學夢的人或送上天堂的或送下地獄的,沒有不記得你們的啊!於是,我們就掰指頭數了一批靠報紙起身的作家,又計算了一批經指點而放棄了文學則成就了政治、經濟領域的事業的人物。幾十年來,那些作家、企業家、政治家都功成名就了,他們還是做他們的編輯,整日默默地還工作在那座舊樓上。丹舟笑著說:我的履曆甚或將來的悼詞裏,隻有最簡單的兩個字——報人。
但丹舟還是詩人。
他是以愛詩和寫詩進入報社的,而長年累月的編輯工作使他隻能把寫詩的時間排在下班後的空餘裏,未能成就出一位傑出的詩人,卻恰恰在為世間留下一大批優秀詩作外,幾十年裏以對詩的理解和實踐完滿了他作為一個大編輯的素質。一層一層的文學青年與報社打交道,或許相當多的人隻知丹舟是大編輯,還不知他一直在寫詩。許多人告訴我,他們在弄清了許多詩作的筆名原來都是丹舟化名所寫後,無不大吃一驚。這本詩集是經人鼓動才結集,讓我集中拜讀了,也確實令我一番激動。
丹舟的詩並不十分豐富,但他的詩頗有質量,尤其一些詩句能讓人讀後記住,有格言意味。我就手錄過他的《軒轅柏》:“可惜材大難為用,徒惹萬木生妒心。更歎材奇世難容,反招風雨來折摧。斯世之需尋常木,先人何必植此柏!”他的詩注重傳統,明顯受古體詩和五十年代政治抒情詩的影響,講究內容上的真,不經營小感覺,不花哨,現實性強,精練而有氣勢。
現在更年輕的詩人一般是不屑於從特定時期走出來的中老年人的詩作,他們能突破習慣思維,在視覺和空間上別有麵目,但他們往往缺乏人生大磨難的體證,影響了詩的格局。曆史就是這麽折磨著兩代詩人。如果誰確是大的天才,有大的胸懷,又有了人生深沉的體證和完滿了詩的素養,時代的桂冠就將為誰而戴,在這個時代還沒有偉大的詩人出來的時候,兩代詩人的努力都是在做一種鋪墊,因而又都是寶貴的財產。由是,我們不能不珍視著丹舟的努力和努力下的這份成果。
丹舟說:這是昨日的煙雨,尚未被風吹散。
是的,這個詩集給了我們一份關於詩的啟示,也給了我們一份了解丹舟的履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