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賈平凹寫人散文選

第三十九節 胡小毛演孫悟空

　　西安市秦腔三團胡小毛，太矮，其相五全俱小，眉眼生動，行立坐臥，則常得意而忘之形骸。善演猴戲。秦腔曆來多出唱角，名流濟濟不絕；然做工美妙者則甚不多見。遂胡小毛在西安後起，與康少易齊名。康少易為尚友社角色，演《伐子都》而聲振。康少易雄中有韻，胡小毛卻多韻裏藏雄，巧裏使勁，功夫全在不費功夫之中也。

　　一九八三年冬日，我有幸看過一場《孫悟空殺六賊》。其扮相酷似，做功細膩，滿台演來，人非人矣，猴非猴矣。演至與六賊鬥殺，悟空拔地而起，竄下雲頭，前翻之，後旋之達丈餘高。全場靜寂，皆恐其有閃失而提心吊膽。有婦人竟“啊啊”失叫，不自覺間將手中橘子捏破。然悟空起跳無聲，落地無塵，疑是裝了橡皮什物。六賊大怒，使刀槍蠻力砍來，悟空嬉之，笑之，舞之，蹈之，左那麽一點，右那麽一撥，先觀眾之驚而動，後觀眾之籲而靜，在慢鑼緩鼓聲裏，好一個如貓捕鼠，盡戲弄耍逗後而殺之。窮極了猴氣，揚人正義，滿場無一人不依悟空嬉笑怒罵，隨劇情推波助瀾的，臨終而不肯走散。

　　猴戲，絕在隨人物賦猴形，以猴形寫人意。胡小毛的孫悟空，一切猴氣，猴得有人性情，棄艱難勞苦之態，融解數不經意處抖出，此成功之訣也。一切藝術，人也好，猴也好，重在能反奇為正，化醜為美；故胡小毛假以其身作戲於區區舞台之上而清醒，觀眾卻沉浮於偌偌大千世界之中不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