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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讀雷達的抒情散文

  作為文學評論家,雷達已經名滿了天下,但作為散文作家,世人知道者並不甚多,這實在令我不解。或許,現當代的文學評論太受影響於別車杜,有了別一種的文體,而所謂的散文,當今又越來越路數窄狹,才形成了這一種分野。其實,評論怎麽不就是散文呢?我絕不相信評論家就是邏輯思維而沒有形象思維,作家通常所說的“感覺”,評論家就沒有?我向來喜歡讀評論文章,都是從散文的角度來讀的,也正這樣,我一直把雷達當散文作家。(我不知道評論家和評論家的雷達願意不願意我這麽說,是不是評論家在格上比散文家要崇高?)現在,好些人奔走相告,說雷達的散文寫得很好,都緣於是雷達寫了幾篇抒情散文而已,我當然是及時地讀了他的那些抒情散文的,我並不吃驚,因為我知道這是絕對的。當年我讀《古文觀止》的時候,我是多麽為選本中的那些抒情散文而激動,便四處搜集某些作家的文集,希望多讀些他們這類的散文,可待到讀過了他們的文集,才知道他們的抒情散文也就是那麽幾篇,而輝輝煌煌的文集裏竟大量是別樣的文字,這些文字完全可以稱之為現在所說的評論文章的。我那時想,這些作家寫的抒情散文並不多,為什麽卻以散文大家出現在文學史上呢?也是從那時起,我研究這些作家的抒情散文,開始從他們的大量的可以稱之為評論的文章中著手的。現在,我讀到雷達的抒情散文,我也便進一步理解了他的大量的被世人稱謂之評論文的作品了。

  如果以民間習慣的標準來看,無論怎樣雷達是不能做文人的,他黑頭粗臉,衣著不整,形如匪類。十多年前初見他的時候,他是坐在陝西作協一個朋友家的床上大聲說話,一雙臭鞋脫了就在床下,卻擺著個×形。便明白他先是雙腳交叉著坐在那裏,後雙腳相互搓著,搓脫了鞋,一時得意忘形,抽光腳就盤臥於床上了。我那時見人很怯,隻友好地給他笑笑,但心裏是畏懼了這個人物。因為以我的經驗,凡長得像文人的十個有九個不是好的文人,看起三棱爆翹的或者迷迷瞪瞪的,隻要弄文學,卻都會弄出個驚天動地的。當時已讀過他許多文章,又聽了他的一席言談,便泛上張岱的一句話:盜劫草莽,帝王氣象。也正是這樣,八十年代初期,雷達出現在中國文壇,他的資曆和功力還不能起到權威的作用,但他野氣十足,強悍使性,他的文章雖然還不精美,而即使在一篇很糟糕的文章中仍可以看到其中某一部分極盡燦爛,使你能感覺到他的氣在向外噴發。他不是個早熟的人,他也沒有隻長成個出地半尺就結穗,穗如蠅頭的一株麥子。十多年過去了,雷達一直活躍在文壇上,他的重要性在於連接和體現了老一輩評論家和新一代評論家的結合,他的特點或許並不十分獨立,大有獨立之姿者易是怪才鬼才,但雷達是大才。

  雖然說過了一直把雷達當散文家來談,但事實上,抒情散文畢竟是雷達新近幾年才有操作。讀這些抒情散文,我興趣就在於他思維角度的如何轉換,這如同平日裏我喜歡讀外國人寫的有關中國古典文學的文章,是怎樣地把中西文化結合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讀多了雷達以前的文章,總為他的氣勢裹挾而走,卻不明白他文章中的靈動來自哪裏?而他文章之所以強悍又不板不滯,騰挪有致。也正得益於他的靈動。十多年來的往來交識,文友進而摯友,才知道他貌似粗糙,內心細膩,天生個文人命坯,筆一觸紙就來感覺,又易墜入境界,放任自由,目空一切,有極大的勇敢,而離開文章,回到現實,卻優柔膽怯,處事無能。這是一種連本人都無法把握的矛盾性格,這一種心性的人卻正適於發展文學的天才。遺憾的是他寫抒情散文來得太晚,這也正好無意識地蓄積了各方麵的修養後,抒情散文一出世就比別人來得壯觀。當今的散文已被人錯誤地理解為僅僅是抒情散文,而抒情散文又已被慣寵得柔弱不堪,如同正經的男人形象在戲劇裏隻是個粉麵小生。討厭了花花草草,婆婆媽媽的扭捏女兒態,又興起一股遺士之風,已身居了高樓華室,卻念叨著竹籬瓜棚下的清風徐來,雅是雅了,卻同樣一派矯情。空門不易啟,不是真和尚,學得再像也是學著做和尚。雷達的抒情散文,不敢說以他獨尊,起碼他是個大丈夫,要穿就穿皮襖,不穿就赤光身子,從不願在衣服上瑣碎裝飾。一篇《置身西西裏》,一篇《足球與人生感悟》,海風山骨,何等體麵。遙想當年賈誼寫完《過秦論》,不知一聲浩歎是怎麽個痛快淋漓。我是在陝西的一個小縣城裏讀過了這兩篇長文的,此後的許多日,我每一經過那條專售鐵器的小街上,看那一街兩行擺滿在地上,又掛滿架子上的鐵條、鐵繩、鐵刀、鐵鏟、鐵耙、鐵錘,我的感覺特別好。與我同行的朋友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閑人,他說在這裏打群架就好了,立時鏗鏘價響,血肉橫飛,我卻立即想到雷達的抒情散文,覺得他的文章就有一種鐵的質感。

  中華民族是容易讓人沉重的民族,杞人憂天是不應該再作為一個貶意的成語而流行。但我並不由此而欣賞一種所謂的“作家氣”,不作悲天憫人的大深沉,而小境界的激憤太多,浮躁過盛,畢竟有礙於真文學的發展。雷達的抒情散文數量不多,題材一般,《置身西西裏》無非是篇遊記吧,《足球與人生感悟》也便是一篇觀感,還有的差不多盡是些生活隨筆之類,他不糾纏於一堆小情緒,不花拳繡腿作小擺設,他作橫的大的思考,思考又真切獨到,因而見出他的大的深刻。文章的博大與單小,來源於作家的智慧而不在於聰明與機巧,他以往的文章因多是麵對了別人的作品作分析批評,或對著整個文壇發自己的感慨,論自己的建設,他的智慧雖然很好,卻較分散,又集中了一個類型,而現在寫抒情散文,麵對著是自己親身經曆的生活,智慧之點就一個接一個,且皆鮮活不已。寫這一路的散文,我喜歡林語堂的,張愛玲的,他們想像力之好,簡直令人驚歎。雷達當然略輸文采,但他善以小論大,看見一顆小米即想到了黃土高原的大千,雷達常常又把整個黃土高原縮視為一顆小米。豔不過張愛玲,淡不如林語堂,雷達用力太狠,因此也累,可與其謀大事,不能促膝道家常,這是雷達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

  讀了雷達的幾篇抒情文,許多人都希望能讀到更多些,我也是這般想著,卻也不免生幾分擔心,因為常常有這種情況,有人寫了一類體裁的東西,眾人叫好,便如法一路炮製下去,漸漸就淪落到為寫而寫的境地。現代出版業的發達,使文章的腿長,又可能使文章的命短。世上的好文章是天地間早就有了的。妙手偶得,不可強使。我說這話的時候,我也為我竊笑,我哪裏又敢妄言雷達怎麽就不會有更好的文章成批量地湧出呢?

  1993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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