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畫家李世南相識的時候,也就相識了侯誌強。世南作畫,我與侯執紙,我們互不多嘴,禮以一笑,過後兩忘。那是一九八四年的事。世南南徙,西安空疏,以說不盡的世南藝術,竟和侯日漸往來,成了很熟很熟的同誌。
畫沒骨人物畫,我是很推崇世南的,平心而論,誌強是頗得了世南的精神;現在世南畫風大變,而還在西安城裏的誌強卻也繪事長進,畫格獨立了。
誌強人並不安靜,走路說話老是緊張,先覺得他的畫也毛糙,靈動是靈動,氣象不夠。但後來發現他屬於熱情性格,又包裹了一顆時而自卑時而狂大的難老的心,就不敢小覷了他。他吸收性挺強,暗地裏思謀與操練,又沒有形成藝術上的一種硬殼——如旱天的麥,出土五寸就結穗,蠅頭大的穗——所以每過一段時間,他抱一卷畫來,都有新意。我為他祝賀,陪他喝茶,看他越來越發稀的頭。
他有許多文學上的朋友,能談得投機,數年來在人格的力量,畫的境界上著意提高,這是他脫穎而出的一條原因。當然,文學和繪畫是相互獨立的藝術,各自有各自構成語言,繪畫沒有可視形式的構成而隻傳達一種意念,那隻是一種宣傳而還不是藝術,但是,如果隻在玩筆墨,講技巧,那更不是藝術了。我不大喜歡有人一生隻畫一個具體的物象,或許稱謂這樣“王”,那樣“王”,虛譽美麗,卻隻能淪為小作坊主。誌強的畫現在已經很耐讀了,誠然現在索畫的和買畫的許多人是不讀畫的,讀不懂,也懶得讀。
世南的沒骨人物畫充滿了才氣,誌強的才氣或許不如世南,但他畫裏有一股澀勁,竭力獨立他的人生的體證。目下從事繪事的人太習慣作曆史人物圖,古時沒有照相機,誰知古人美醜肥胖,於是傲骨嶙峋的是板橋,悠坐竹篁的是板橋,臥醉菊叢的是板橋,其實各人在畫各人。徐悲鴻的馬有君子風,的馬是痞子氣。誌強的畫能看出他的苦愁和堅忍。筆墨不放誕而沉穩,意象不壯闊而精妙,可以預測他難以盛極一時,但他極可能闖出一條隻屬於他的蹊徑來。一隻鳥落在樹上,占據的隻是一枝,燦爛在於各自生命的完滿。
畫壇的折騰,在當今的年月,其程度超過任何藝術門類。這原本是好事,但卻苦得許多人隨風趨勢而丟鞋遺帽。為新奇而新奇的隻能落個小家子相來,接受信息而獨立思考,以豐富的生活表現自己的體證,寧願顯得愚,大愚者智,這樣方有大好作品。我祝誌強有那麽一日。
1992年1月12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