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難道修士不能去找猶太人嗎?”法蒂瑪質問道。
本衲定諾一聽到法蒂瑪想請他帶他們去找猶太人,就連連搖頭,他聽到了這句質問,頭還是不停地搖,“當然不是不能,實在是猶太人……哎!”
“猶太人有什麽不好?因為他們不信教嗎?”法蒂瑪說,“我們也是異教徒,你就來找我們。”
“這是因為猶太人專放高利貸,做賤買貴賣的黑心生意。想當初十字軍,誌士們傾家蕩產,以籌軍費,猶太人卻乘機貸放高利貸,日後誌士們無力還款,就侵占他們的財產,”本衲定諾說,“天主是禁止高利貸的。於是許多善人們就質疑:如果在我們的家鄉就有天主的敵人,那麽何必遠赴異地和天主的敵人戰鬥呢?”
“話不能這麽說吧!”法蒂瑪瞪著眼睛說,“是你們不做高利貸,所以隻好猶太人來做,怎麽能怪他們?再說,你們那些十字軍,專門燒殺擄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嗯,”修士聽了女孩的反駁,一時回應不了,隻好說,“姑娘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而且說到賤買貴賣,你們威尼斯人不是最擅長了嗎?還敢怪猶太人?”
“唉,姑娘你真是明理,這威尼斯驕奢淫逸,的確是腐敗的根源啊!威尼斯人不耕地、不播種、不采摘葡萄,別說耕種了,威尼斯根本連地都沒有,它是一座建在海上的城市,用木梁木棍在淤泥上撐架起來的,別奢求有半塊葡萄園和耕地了,所有的居民都不事生產,生活的一切都經由那可恥的貿易取得,啊!我寧願赤著腳,在純樸清新的鄉野間漫遊,也不願意在這威尼斯多待上一時片刻啊!”
“啊?”法蒂瑪愣了愣,“那其他的城市也是這樣嗎?”
“別說威尼斯,全意大利都如此,哎!”本衲定諾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吟道:“哦,意大利,你比其他地方都還要汙穢不堪!去問那些日耳曼人吧,聽聽他們是怎麽稱讚意大利人的!他們說意大利人是全世界最愛肛交的人!”
一旁的宋慕聽不懂兩人在談論什麽,插嘴道:“麥子,我們至少得在這威尼斯待上幾天,可是我們沒錢住店,你說該怎麽辦?”
法蒂瑪笑了起來,然後說:“呦!你這鄉巴佬終於想起錢啦?別擔心,我有的是錢。”
“你哪來的錢?”宋慕奇道。
“我的嫁妝,”法蒂瑪說,“還有賣駱駝的所得,你瞧!”她先從內袋拿出了一袋寶石,然後解開外套,腰上綁滿了一大包一大包的物事,她解開其中一個,裏頭都是胡椒。
“這不是胡椒嗎?”
“不是,”法蒂瑪說,“在東方,它隻是胡椒,在這邊,它跟錢一樣好用。”說完就轉頭向修士說,“你剛說到日耳曼,日耳曼貨棧在哪?”
“哦,就那對麵。你要去那邊做什麽?”
“如你所見,賣胡椒啊!我知道日耳曼人都被限製在日耳曼貨棧,被迫高價買貨,去跟他們做筆小生意,他們一定很高興。”
“這可不成,我們修士豈可……”
“囉唆!”法蒂瑪把本衲定諾直往前拖去,宋慕跟葉華看得直愣愣的,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當他們回來之後,本衲定諾歎口氣道:“唉!上帝給人一張嘴巴和兩隻耳朵,就是要你多聽少說。今日我就是說得太多了,才遭此劫難,慎之,慎之。”
“你說我是劫難?”
“不是的,姑娘,聖方濟會的會規第八條明言:勿接受金錢。我們弟兄們無論如何不得親自或通過他人接受或乞求金錢;也不得和乞求金錢的人同行。對於金錢,我們弟兄們總是十分小心,更別說去參與買賣,牽涉到可恥的利潤了,啊……”
“那難道你們都不用生活嗎?”法蒂瑪追問道。
“我們會從事服務和工作啊,會工作的弟兄要按自己熟悉的手藝工作,隻要不妨礙救靈的大事,並能誠實無欺地工作即可。因為《詩篇》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二節說:‘你若吃你手賺來的,你便有福,且事事順遂。’《彼得後書》第十章第三節也說:‘誰若不願工作,就不應吃飯。’每人工作的代價可能是一切必需品,但金錢除外。”
“這樣的話,你就當做在為我工作就好了嘛!你擔任通譯的工作,代價是我供應你的食宿,這不妨礙你救靈的大事吧?”
“啊?嗯,”本衲定諾想了想,“姑娘說的倒也有理。”
“怎麽樣?”宋慕問,“他答應要帶我們去找人了嗎?”
“別急,跟我們走吧!”法蒂瑪信心滿滿地微笑著說。
宋慕看著本衲定諾心不甘情不願地領路,心想:麥子到底是怎麽說服他的?他和葉華一起跟在他們身後,穿過水道和街道,有的城區有著高聳、方正的建築物,法蒂瑪轉述說那些叫“羅馬斯克”,一路上四處都在施工,街道鋪上了石板,木橋改建成石橋,有船在清除水道內的汙泥,但是也有的街區是混著磚造和木造低矮建築物,有著古老的夯土街道,又臭又髒,無論如何整個城市似乎正經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尤其是大運河沿岸,許多建築物都被夷平了,正蓋起更華麗樣式的別墅。
“這是怎麽回事?”宋慕好奇道。
法蒂瑪問了修士之後,轉述道:“他說三十四年前,威尼斯跟熱那亞打了一場大仗,得了勝利,奪下了整個地中海地區的主導權,之後財富累積的速度倍增,所以到處都在大興土木,蓋一些豪宅和公共設施。”
當他們走過一個小廣場,有個人正在對一小群群眾演說,法蒂瑪停下來聽了一陣子,然後問本衲定諾他在說什麽。
“哦,他在轉述總督的演說,老總督說:不要讓好戰的人上台,如果打起仗來,有一萬金杜加收入的就會隻剩一千,有十棟房子的會隻剩一棟,有十件衣服的會隻剩一件,但是如果維持和平的話,不用靠武力,就可以讓基督徒的黃金都歸你們所有。”
“你一定反對這種說法吧,”法蒂瑪笑道,“你這個反對賺錢的修士。”
“我支持這種說法喲,”修士說,“和平是最大的利益!沒有比和平更寶貴、更值得交換的!相對的,最無利可圖的就是戰爭!”
法蒂瑪“哦”了一聲,然後又繼續在威尼斯裏頭繞,他們走到一處岸邊,看到海的對麵有一片島嶼。
“我們是不是也該過去那邊看看?”女孩問。
“如果你們想找的是猶太人,那就不用,”修士笑道,“那是慕拉諾島,島上都是玻璃工廠,以前,威尼斯還都是木造建築的時候,為了怕失火,所以把玻璃工廠都遷到那個島上去。”
宋慕和葉華則是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交談,在城市內各處走了一整天,最後才到一家客店歇息,宋慕問:“怎樣?有問到建文帝的消息嗎?”
法蒂瑪搖搖頭:“大部分的猶太人都不大願意和我們透露弟兄的事,有幾個證實他們是威尼斯的猶太人,但是說他們已經又外出經商去了,也沒有人看到他們身邊帶著外地人。”
“哦。”
“我說我是不是學錯話了,因為要跟猶太人打交道,搞不好應該學猶太話才對,不過本衲定諾說:猶太話也是有很多種,光是歐羅巴就分北意第緒話,和南意第緒話,其中小方言也是天差地別,有的根本無法互通,所以我學拉丁話還是對的,”法蒂瑪苦笑了一下,“他還補充說,拉丁話是最適合讚頌天主的語言之一。”
“噗。”宋慕笑了出來,“你跟他打了一整天交道,真是難為你了。”
法蒂瑪卻往後瞧,宋慕跟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隻見葉華正落寞地鋪著床。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宋慕問。
“本衲定諾說,他原本就要在各城市間巡回,為鄉民們服務,”法蒂瑪看了看正在禱告的修士,“我想我們可以跟著他,到各處去打探,或許會有那些猶太人或絲國皇帝的消息。”
“也隻能這樣了。”
連續幾天,本衲定諾都在鄉野間穿梭,離開威尼斯越遠,市鎮就越少,也越樸實,而修士看起來也越開心,他赤著的腳連日來走在土壤上、泥巴裏,早成了一雙土腳,他也不以為意,每到一處鄉鎮,他就會講道,祈福,為鎮民們處理婚喪喜慶,為小孩命名、受洗,傾聽他們的告解。鎮民或村民們會給予他回禮,如果是金錢,他一概婉謝,但禮物則會收下,之後到下一個村子時,布施給其中的窮人,所以他經常是兩袖清風。
“修士,您不就是席耶那的本衲定諾修士嗎?”在土埂路上,迎麵而來的一小隊旅人喊住他。
“是的,小兄弟就是本衲定諾,請問有什麽指教嗎?”修士說。
“噢!您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席耶那的本衲定諾!您施展的神跡我們都聽說了!”旅人興奮了起來,他把馬車內的夥伴和女眷喚醒,所有人都圍上前來和修士聊天、握手。
“這是怎麽回事啊?”法蒂瑪在他們離去後問。
“噢,小事一樁,”本衲定諾說,“年中的時候,我在席耶那為一名妓女驅魔,大概事情傳了出去吧,”修士不以為意地說,“我們修道人隻求為人服務,不講求這些虛名……啊!日課的時間又到了。”
“天啊!”法蒂瑪抱怨道,“你們基督教修士怎麽比我們穆斯林還麻煩啊!”
修士不理會她的抱怨,開始誦起經文、禱文和讚詞來,“……我主,願您因萬物而受讚頌,尤其是因太陽哥哥,它使白天出現,以它的光照耀我們。它是美麗的,光輝燦爛,並向我們談及,至高的上主。我主,願您因水妹妹而受讚頌,它很有用、謙虛、寶貴,和純潔……我主,願您因我們的母親大地而受讚頌,她負載我們,滋養我們,出產許多果實及色彩繽紛的花草……請你們歌頌和讚美我的天主,並謙虛地稱謝和事奉他……”修士直到念完了讚頌詞之後,才起身說,“姑娘,對一個修士來說,每天的日課是必需的。”
“是是,”法蒂瑪說,接著又疑問道,“那你這個虔誠的好修士,為什麽會想和我們這些異教徒混在一起?”
“姑娘,《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六節,主說:看,我派遣你們好像羊進入狼群,所以你們要機警如蛇,純樸如鴿。弟兄們如得天主的感召,願意到回教以及教外地區去時,他們可以去,但要有會長的準許。所以能跟教外的人們宣揚天主的真理,是無上的光榮啊!”修士說,“再說,我也想多得知一點來自阿拉伯的知識。”
“你想知道什麽阿拉伯的知識?”法蒂瑪好奇道。
“譬如說:數學。”
“數學?”
“對,數學,”本衲定諾說,“上帝是可以用數學來證明的,這表示了:信仰是一種理智的行為,在意誌受到天主恩寵的推動下,對天主的真理表示同意。所以,你說數學是不是很重要呢?雖然最早提出這個看法的諾斯底派被視為異端,不過,對這方麵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過。”
“數學怎麽可能證明有沒有上帝,你在說笑嗎?”法蒂瑪嗤之以鼻。
“姑娘,你這樣就太不敬了。你得先懂得古猶太人所用的古希伯來文,因為《舊約聖經》是以古希伯來文寫成的原典,”修士說,“而古希伯來文的字母,也是他們的數字符號,因此,每一個字,都會有一個相應的數字。譬如說上帝‘耶和華’,就是十、五、六、五,加起來等於二十六。”
“然後呢?”
“‘愛’則是一、五、二、五,加起來等於十三,而‘唯一’是一、八、四,加起來也等於十三。十三加十三正是二十六,”修士露出微笑,“所以,你說,這是不是就證明了:‘上帝是慈愛且唯一’的呢?”
“啊?”法蒂瑪嘟起嘴,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還有,姑娘你應該知道上帝造人的故事吧?”
“這我知道。”
“上帝創造的第一個男人,叫作亞當。亞當的數字是四十五。第一個女人是夏娃,正好這個名字的數字就是十九。四十五減二十六等於十九,上帝的數字既然正是二十六,這不就證明了《創世記》上麵寫的:上帝從亞當身上取下肋骨做成了夏娃?”
“不對吧!”法蒂瑪抗議道,“減掉的應該是肋骨才對,肋骨的數字是多少?”
“呃……是九十、三十、七十、六、四百,加起來五百九十六,”修士停頓了一下,“不,你不能這樣看,你要曉得這是上帝施行的奇跡,必須減去的應該是上帝,而不是肋骨。不,不對,這樣講好像又……”
“所以就是說不通嘛!”法蒂瑪高聲說,“真是的,不過,你說第一個女人是夏娃,這跟葉華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啊……”
“嗯!沒錯啊,”修士說,“葉華就是夏娃的轉音,她的父母親一定是很虔誠的基督徒。”
“你們在說些什麽啊?”宋慕問道。
“法蒂瑪,你為什麽提到我的名字?”葉華則質問道。
“噢,沒有啊,我們在討論數學問題。”接著法蒂瑪就把方才的話都轉述了一遍,“所以葉華你是基督徒?”
“不用你管,”葉華冰冷地說,“倒是你認真點好嗎?隻顧著談天說地,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找皇上啊!”
“什麽啊!”法蒂瑪被這話激怒了,“你以為你是誰啊!認真學拉丁話的是誰,隻能在旁邊像擺飾一樣的是誰,你有什麽資格跟我這樣說話!”
“我當然有資格,我和宋慕是同一個皇上,你又是誰?有什麽資格?”葉華臉上紅了起來。
“呦!”法蒂瑪抬高了下巴說,“我可是看過宋慕全身,每一寸都看過了,連那話兒也是。”
葉華先是僵住了,然後轉頭,用漢話向宋慕說:“她說的是真的嗎?”
“啊?”宋慕先是滿臉通紅,被漢話一問,也用漢話答,“是有這件事,不過跟你想象的不一樣,那是在我洗澡的時候,她拿著刀闖進來。”
“所以是真的囉?”葉華問。
“是真的。”
“那你呢?”葉華追問道,“你有沒有看過她的身體?”
“啊……這,”宋慕臉紅到了脖子根,他隻好承認,“我也看過,那是在沙漠裏……”
法蒂瑪突然打斷他:“你們在說什麽?”
宋慕這才連忙用天方話說:“我們沒有在說什麽。”
葉華又用漢話問:“你看過她身體?”
“你們為什麽要故意用絲國話讓我聽不懂?別以為我不曉得那是絲國話!”法蒂瑪漲紅著臉說。
“對啊?葉華,你為什麽要……”
“我就是要讓她聽不懂。”葉華唐突地說。
“過分!”法蒂瑪急得哭了,“你以為我喜歡在船上辛苦地學拉丁話,跟這糟老頭子纏著聊,好讓你們兩個在後頭獨處嗎?”
“麥子……”宋慕拉住她的手,但是女孩甩脫了他,然後回過頭來,給了他清脆的一個巴掌,宋慕隻覺臉頰一陣火熱,女孩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遠了。宋慕想追上去,但他回頭看到葉華眼裏也帶著一點淚光,躊躇了起來。
修士講了一串話,好像是說:讓我來吧。他正打算往法蒂瑪跑走的方向追過去,卻聽到一聲尖叫:“啊!”
“法蒂瑪!”宋慕、修士都往女孩的方向奔去,葉華也跟在後頭,法蒂瑪循著原路飛奔回來,一頭撞在宋慕身上,她後頭傳來兩個意大利男人的喊叫聲,宋慕連忙把她和葉華掩在身後,示意修士照顧她們,然後往前走去。
一個約三十出頭的男子拿著一把鐵劍追了過來,他一頭亂發,身上穿著皮製護喉和鎖子甲背心,他一看到宋慕,就停下腳步,然後吐出一連串的意大利話。
“修士,他說什麽?”宋慕用天方話問。
“他叫你別想輕舉妄動。”法蒂瑪轉述修士的話道。
“他們要什麽?”
修士沒有轉述,而是說了一長串話,法蒂瑪說:“修士說:‘我們不要抵抗惡人,有人打我們的臉,把另一邊也轉給他;有人拿走我們的東西,就別再要回來。我們沒帶什麽,如果有需要的話,請向我們索取即可,不要動武傷人。’”
“真是豈有此理。”宋慕正想回話,卻看到第二個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手裏拿著一把上了弦的弩,型式和宋慕在北邊從軍時使用過的足張弩很像,隻是前頭多了一個方便施力的踏環,那名男子也約三十幾,微胖,一臉胡楂,身上沒穿護甲,倒是戴了頂皮盔,他一看到宋慕一行人,就高聲大喊,然後吐出了一連串意大利話,持劍男子聽了以後也突然緊張起來,然後對著宋慕吼了幾句。
“他對同伴說:‘修士!他們是跟那些法蘭西人一黨的!’他同伴要你放下武器馬上投降,不然就要我們全部人的命!”法蒂瑪轉述。
宋慕擔心弩手向女孩們射擊,連忙把倭刀解了下來,雙手平持,作勢要把刀交出去。持劍男子講了幾聲,宋慕不需要翻譯也知道對方是要他別耍花樣、慢慢來。
他平舉倭刀緩緩前行,當他看起來即將把刀遞給對方的前一刻,趁對方戒心放鬆了些,宋慕立即右手往刀柄一握,連刀帶鞘猛推,重擊持劍男子的下巴,同時倭刀以落雷般的去勢奔騰出鞘,鮮血從男子的右腕噴出,鐵劍打了兩個轉落向一旁。
宋慕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提著刀往那名弩手急奔,弩手心慌之下朝他扣下扳機,宋慕看準來向一格,“當”,倭刀發出清脆的聲響,把弩箭格向一旁,弩手眼看宋慕就要來到眼前,來不及再引箭上弦,把箭袋和弩一拋,就沒命地往後跑。
宋慕正要追,後頭傳來女孩的尖叫聲,連忙回頭,隻見第三個男子不知何時潛到修士和女孩們附近,猛然躥出,把修士撞倒在地,推倒葉華,擄住法蒂瑪,高叫著一大串意大利話。不需翻譯,宋慕也看得出他在威脅:如果不投降就殺了女孩。修士似乎要和對方解釋宋慕聽不懂意大利話,還一麵勸說對方放下武器,但是對方轉頭向他破口大罵,就在這一刻,葉華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往他頭上猛砸,男子一怒之下甩開法蒂瑪,改勒住葉華的頸子,一麵向宋慕和修士大叫著些什麽。
他沒料到法蒂瑪撲了上來,手上還多了一把匕首,水鋼在陽光下耀眼地閃了一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切進男子的護頸和脖子,連法蒂瑪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她往後退縮,男子的鮮血立刻從那一長道傷口噴了出來,灑得法蒂瑪半張臉都是,鮮血從她的頭發上、臉上往下滴,男子痛苦地握住頸子,直到他倒地之後,女孩才“啊!”的尖叫了起來。
葉華看到法蒂瑪腳步顛了一顛,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馬上趨前扶住她,修士起身,到死者的身邊,為他祈禱。宋慕趕了過來,隻見法蒂瑪的半張臉染著鮮紅,另一半卻蒼白得像紙一樣,顯然是嚇壞了,“沒事了,麥子,別怕,”宋慕安慰她,“沒事了。”
正當他這麽說,遠方連續傳來男子的高叫聲,那是方才的弩手,他喊叫後,緊接著又傳來一大片喊叫聲,接著是刀劍相擊聲、馬嘶聲,和此起彼落的叫喊聲。
“這是怎麽回事?”宋慕訝異道,他看了看地上昏過去的劍士,“難道他們不是普通的強盜嗎?”
“不是!”法蒂瑪還躺在葉華懷裏,發著抖,她又接著說,“普通的強盜不會有這麽好的裝備。”
“嗯?”
女孩用手背把臉上的血擦掉一些,然後繼續說:“他們剛才說了‘跟法蘭西人一黨’。他們一定是要在路上伏擊法蘭西國的要人,這三個人隻是攔路把風的。”
宋慕點點頭,“那我們快避開吧!”
“不!”法蒂瑪剛擦掉的血又流了下來,看起來有些可怖,“你不是要找皇帝嗎?我們現在這樣漫無目的地找,永遠也找不到,何況誰知道那些猶太人是到哪一國做生意?要是能結交上法蘭西國的要人,請對方幫忙搜尋,那就事半功倍了。”
“不要去,宋慕,”葉華卻說,“太危險了。”
“可是……”
“別去了,我求你,”葉華說,“找不到皇上就算了,真的,別去了。”
法蒂瑪驚訝地轉頭看向葉華,宋慕也是。
他自己也好幾次想過,“就這樣過日子下去吧!”別管遠在天邊、渺茫不可知的皇上了。他可以理解葉華的心情,但是不能理解葉華的決定——不是在此時,在此刻。他看了看法蒂瑪,這個無辜卷入這一切的小女孩,如果是為了她,或許應該放棄這一切,不過他又看了看葉華……這是他們兩人之間共同的羈絆,他不會就此放棄。他捏了捏手中的倭刀:“我去。”
“宋慕……”葉華苦苦地說,但宋慕打斷她。
“你們在這附近找地方躲起來,我會回來找你們。”
然後宋慕就回頭,他路過昏厥在地的那名男子,轉頭看到葉華正扶著法蒂瑪,和修士一起往草叢裏去,葉華向他看了一眼。這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要是留這個男子一命,可能反而會害了葉華和法蒂瑪,他確定兩個女孩沒在看這邊,就一刀捅進對方的心窩。
他又走到弩手丟棄弩和箭的地方,心想也許會派上用場,於是撿起弩,踏住踏環上了一箭,便往喊殺聲而去。
當他走上林木錯落的小緩丘,喊殺聲已經停了下來,下方的道路上,停著一列車隊,有幾輛車已經翻覆,車上釘著幾支箭,車隊旁有一些受傷或死去的人,有人中箭在地上哀嚎,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幾個衣著金碧輝煌、頭上戴著華麗冠冕的人正在祈禱,看樣子他們也是修士,不過他們的衣著和神色都因方才的襲擊顯得十分狼狽。幾個騎在馬上、看樣子是貴族階級的人,正繞著圈子巡視還有沒有漏網之魚,而攻擊方要不是已經倒在地上,就是已經逃之夭夭。
有一位身穿染血長衣的騎士似乎正在發號施令,他頭上戴著頭盔,手上握著一把看起來像是戟,但是戈部卻是一把斧頭的長武器,騎士身上並沒有穿上重甲,或許是突然遭到攻擊,來不及披甲。另一名騎士的穿著更為華貴,身披錦繡長袍,但他沒有戴上頭盔,兩人帶著一小隊人掃蕩攻擊者的殘黨,往林子邊騎了過來。
宋慕卻看到有一名弩手躲在樹上,正瞄準他們,宋慕衝出林子,對他們大叫:“危險!”又用天方話大叫:“危險!”
但是他們聽不懂漢話,也聽不懂天方話,或許是因為距離太遠聽不清楚。對方以為宋慕是攻擊者的殘黨,分成兩路包抄了過來,這反而讓那名衣著最華貴的騎士離樹上的弩手更近,宋慕往那名弩手衝了過去,對方一時拿不定主意要射向宋慕還是那名騎士,等他下定決心要瞄準騎士,宋慕已經搶先出手,“颼”的一聲,弩箭直貫穿弩手的頸子,他丟了弩,兩手抓住箭痛苦地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從樹上掉了下來。
而那名身穿染血長衣的騎士也同時衝到了宋慕身前,宋慕一時以為他要用戟刺向自己,結果對方是猛力地把戟往地上一插,然後勒馬在宋慕前頭打旋,接著大聲說了一長串沒聽過的話。
宋慕聽不懂。於是,對方重複了一次,又用意大利話重複了一次,最後似乎是用拉丁話重複了一次。但是宋慕還是隻能搖搖頭。
那名身披錦繡長袍的騎士騎了過來,他的頭上除了頭頂之外的頭發都剃光,看來就像是頂著一個褐色的大碗在頭上似的,十分滑稽,宋慕想起本衲定諾的頭發也剃成類似的樣子,隻不過修士頭頂中心也剃光,騎士則沒有,這位騎士看來上了年紀,但兩眼之中透露出威嚴堅毅的神情,似乎身經百戰,他拍拍另一個騎士,然後開口,那是天方話:
“我是法蘭西元帥,金·黎·曼葛·卜錫考,這位是洛林公爵,‘勇猛的’查理,”他說,“他剛才問你的是:你知道你救了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