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宋慕身上的淤傷處仍然疼痛難當,搶羊大賽前的比武,和搶羊的激烈過程,更為宋慕全身的筋骨添上了一層酸痛,他翻來覆去,不論怎麽躺、仰,總是會有地方難受,輾轉了大半夜,酸疼到沒知覺了,這才蒙蒙朧朧的有點睡意。
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倒很清楚自己正在做夢,於是他想著要夢見母親,果然出現了一雙手,撫摩著他全身痛楚之處,但是那雙手卻不像漢人女子的手,骨骼大了些,皮膚白皙得像要看到血肉,但是卻粗糙了些,而且手臂上的袖子,也不像是漢人的衣服,而是一種沒見過的樣式,他無法形容,當他往上看去,隻看見一對藍色的眼睛,然後是潤紅的雙唇,從她身上微微飄來熟悉的體香,宋慕訝異得睜大了眼睛,試著想爬起來,但是葉華把手放在他胸膛上,阻止了他,她說:“我在耶路撒冷等你。”然後她的身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宋慕起身大叫道:“別走!”
右下臂壓著了什麽,讓宋慕從夢境中驚醒,他轉頭看了看,原來那是昨夜阿迪蘇贈予他的禮物。他看了看窗外,天邊微微有點發亮,再不用多久,穆辛就會來領著他去吃開齋飯。於是宋慕站起身來,想了想,把那匕首別在腰間。
一如前一日,他在開齋飯後和眾人一起做禮拜,禮拜完,後頭有人喊住他。
“呦,宋慕。”是薩達姆,“跟我來,我父王要見你。”
兩人穿過一樣的回廊,進入同樣的房間,清晨的這間廣室,和傍晚來時的感覺有點不同,晨光從庭院的方向,打在回廊間,漫射過來,讓房間裏仿佛蒙著一片薄紗似的。艾·哈桑仍然坐在麵前的方桌之後,看到兩人來了,微微抬起頭,薩達姆站到他身邊。
“宋慕,你表現得很好,”艾·哈桑說,“我會讓薩達姆把你的黑人朋友都給放了,照之前的約定。”
“父王,這事我已經辦妥了。”薩達姆說。
“哦?”艾·哈桑轉頭看了看薩達姆,“你挺勤勉的,不錯。”接著又看向宋慕,說,“你可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他們應該給你一些回禮才對。”
“喔!有的。”宋慕連忙說,一邊把腰間的匕首解下,遞給艾·哈桑。
“唔?”艾·哈桑接過,緩緩從刀鞘內取出匕首,當他看到匕首表麵時,臉上出現詫異的神色,“‘大馬士革’。”
“‘大馬士革’?”宋慕問,他先前聽葛卜樂他們提過“大馬士革”鋼刀,“大馬士革”在天方話就是“水”的意思。
“你從絲國來的,所以不曉得,這水鋼可是我們這邊的極品,你瞧瞧!”艾·哈桑示意宋慕靠近觀看,那把匕首的刀麵上,有著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漣漪狀波紋,一圈套著一圈,就仿佛是水波蕩漾似的,怪不得稱作水鋼,宋慕不禁大感驚奇,這到底是怎麽錘煉出來的呢?
“這水鋼可不隻是好看而已,”艾·哈桑說,他轉頭向薩達姆,“拿塊木頭來。”
薩達姆取了塊方木塊,艾·哈桑接過,拿起匕首直往下削,有如切豆腐般的,直把木塊切成兩段,宋慕看得瞪直了眼,艾·哈桑看到他的樣子,微笑了笑:“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呢!”說完拿起一張桌上的公文紙,一手扶著匕首,讓它刀刃垂直向上,一手把紙往下拋,當紙飄向那匕首的刀刃上時,就無聲無息地被劃開。
“切過木頭之後,刀刃完全無損,”艾·哈桑說明道,“這把匕首足以刺穿一般的鎖甲護喉或是薄的板甲。這些黑人還挺夠意思的,不枉你這樣為他們賣命。”
他把匕首收入鞘內,遞給宋慕,“你收著吧,這把水鋼,正配合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宋慕疑惑道。
艾·哈桑不答,隻對著薩達姆彈了彈手指,薩達姆點點頭,從後頭的櫃子裏,取出了一項物事,遞到宋慕麵前,那正是宋慕的那把倭刀。
“這把刀,也還給你。”艾·哈桑說。
“感謝。”宋慕收下,將倭刀和匕首都係上腰間。這個時候,艾·哈桑才告訴他:“我決定任命你為新的總教頭。”
“總教頭,這……”
“你身懷異國的絕技,刀劍拳腳和馬上功夫都了得,更兼行事謙和謹慎,不像紮依德那樣莽撞,擔任總教頭再適合不過了。你身為一個穆斯林,能為聖城的守護者服務,是無上的榮譽,我想你不可能會拒絕吧?”艾·哈桑直視著他,看到他表情閃爍,便說:“你不用擔心行政問題,薩達姆是副總教頭,他會幫你打理一切。”
“感謝大人,但是……”
“你還有什麽請求嗎?”艾·哈桑問。
“大人,我還想到耶路撒冷去朝聖,不知是否……”
“那是不行的,”艾·哈桑魯莽地打斷他,“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耶路撒冷現在是那些埃及奴隸軍的地盤,而他們是我的死對頭,你身為我的總教頭,我絕對不許你到耶路撒冷去,再說,埃及奴隸軍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一定會逮捕你,所以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吧!”
可是……宋慕把還想爭辯的話咽入喉中。和艾·哈桑起衝突,絕對不是個好事。
難道自己得被困在這個聖城,無法脫身了嗎?
才這麽想,艾·哈桑又說,“你準備準備行囊,今天,我們就要動身出發了。”
“出發?到哪?”宋慕疑惑道。
“我可是漢誌的統治者,你以為我呆坐在麥加就能統治整個漢誌嗎?那是不可能的,身為統治者,我得巡回各大城市之間。朝聖期間,為了監督聖地的準備工作,我來到此地,現在我得動身往其他領地去。統治者是要勤奮不息的。”艾·哈桑以銳利的眼神看著他。
“……是。”
“那好,剩下的事,讓薩達姆跟你交代,你們可以先退下了。”
兩人行禮,退出廣間。薩達姆看到宋慕愁眉不展的樣子,就笑著說:“你真的那麽想去耶路撒冷啊?”
“是啊!”宋慕編了個理由,“我從絲國千裏迢迢來到天方,自然是想朝拜所有的聖地。”
“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現在耶路撒冷雖然穆斯林居多,卻也有基督徒朝聖者,基督教教會林立,還有許多猶太人和猶太教會混雜其間,你不會喜歡那個地方的,”薩達姆說,“再說,父王很重視人才,他不希望你被埃及奴隸軍招攬去了,所以絕不會答應你前往耶路撒冷的。”
“唉。”宋慕聞言,不禁歎了口氣。葉華說她從海路前往,可能早已經在耶路撒冷了,他就這樣讓她空等下去嗎?該如何完成與她之間的約定呢?
薩達姆拍了拍他的背,“你也別這麽心事重重的,放輕鬆點吧!接下來我們有好一陣子都得在沙漠中紮營,你還是好好享受在麥加的時光吧!”
“嗯。”
“我才麻煩呢!”換薩達姆歎了口氣,“馬哈德已經拔營回庫德去了,但是,他卻把妹妹留給了我們,說是等齋戒月完要與父王完婚,那女孩子叫法蒂瑪,年齡都可以當我的女兒了,跟父王完婚實在是……我看,不如跟你完婚還差不多,你還是個光棍吧?”他笑道。
“豈敢,”宋慕苦笑道,“你這話被你父親聽到可不好啊!”
“哼哼!就是要給他聽到,”薩達姆說,“不過為那女孩準備一應事物,還真是折騰死我了,庫德女子聽說原本都是拋頭露麵,到了咱們手上卻裝起矜持來,戴上麵紗,足不出帳,也不許男子與她交談,這八成是要討好父王……不提了,對了,宋慕,父王特許你,可以到他的個人澡間洗個熱水澡,這可是天大的享受啊!”
“啊!這就不用了。”宋慕連忙說。
“你這絲國人,該不會不曉得不可以拒絕別人的好意吧?”薩達姆板起臉,“要是你沒去洗,父王可是會怪罪我的,我叫穆辛去準備準備,你午禱之後就去好好地洗澡吧!”
“真是多謝了。”
“那我先去處理拔營的事了,晚點見。”薩達姆揮揮手向他告別。
宋慕在庭院內四下閑晃,又到各處回廊轉悠,到了午禱前後,穆辛不再端來食物要他吃了,宋慕這下子反而覺得肚子有點空。午禱完畢,穆辛便領著宋慕,到艾·哈桑的個人澡間,裏頭已經燒好熱水等著他,蒸汽充滿了整個房間,宋慕一走進去,不禁嚇了一跳,裏頭有兩個戴著麵紗,身穿薄紗的妙齡女郎在裏頭。
“穆辛!”宋慕連忙把他叫了回來。
“大人,有什麽事嗎?”
“裏頭那兩個……”
“哦!那是服侍您洗澡的侍女,請……”穆辛講到一半,宋慕就打斷他。
“我們絲國人洗澡不習慣有人在旁,”宋慕說,雖然他知道很多大明的高官貴人,都會讓侍女服侍,但是他從小受母親教誨“男女授受不親”,可沒有這樣的嗜好,要他身旁站兩個女孩子洗澡,恐怕隻會讓他全身更僵硬,“麻煩遣走她們吧!”
“哦,好,”穆辛愣了愣,之後才說,“如大人的吩咐。”然後他請走了兩個侍女。
宋慕總算能放鬆的走進澡間,卸下衣物,把倭刀和匕首都置在牆邊的小台上。從離開阿丹以來,一直在沙漠中趕路,其間若是要“洗澡”,頂多也隻是用沙子摩擦身體,謝裏夫說這叫“沙浴”,到了麥加之後,朝拜要先“大淨”,這才好好的洗了洗,不過也是和眾多的回回們一起為之,像今天這樣,一個人舒坦的享受著燒熱的水和蒸汽,可是頭一回。
宋慕把自己泡進熱水之中,那些酸疼淤青之處,在熱水和蒸汽的熱力之下,似乎也和他身上的汙垢一樣一點一點地融化了。他閉起了眼睛,享受著淤塞的血脈又恢複通暢的感覺。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葉華,她那特別的腔調,迷蒙的海一樣的藍色雙眼,她的臨危不亂,對阿丹與回回的了解,她拉他進巷子裏的時候,手上的觸感,還有他抱著她越過屋頂時,她身體的感覺……或許是熱水的關係吧,他覺得自己臉上似乎紅熱了起來。
然而,耶路撒冷……艾·哈桑並不願意讓自己前往耶路撒冷,他手下眾多,自己絲國人的外貌又很容易辨認,宋慕若不告而別,很可能反而被逮住,成為階下囚;就算能逃出艾·哈桑的掌握,宋慕也沒有把握能到得了耶路撒冷,他缺乏向導,也不識道路,更不知沿途以及到了耶路撒冷後,會有何種不知名的規定與限製。
外頭突然嘈雜起來,持續了許久,宋慕原本以為隻是薩達姆所說的準備拔營,但是又覺得不大對勁,於是起身,披上衣物,探出澡間門口張望。
他看到以迪斯行色匆匆,連忙叫住他,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哦,你有看到一個小女孩嗎?”以迪斯反問。
“沒有,怎麽了嘛?”宋慕疑惑道。
“哦,沒什麽!”以迪斯說,“你別被我打擾了,繼續享受泡澡吧,很難得的。”說完他又匆匆離去。
宋慕滿腹狐疑,不過也隻能回到澡間裏,把衣物又卸下,然後浸到滿滿的熱水中,緩緩閉上雙眼,他想,就這樣歇一會兒吧。
宋慕想起太倉的豔陽、阿丹的酷熱,汪總旗和黃總旗,還有奸險的馬歡,那五個猶太人,還有趙禦醫,他覺得一切都離自己好遠好遠,突然間,他有個念頭:不如就在艾·哈桑手下當個總教頭吧!對於他這樣一個人來說,這已經是一生所可能有的最好的待遇了。
莫名的,他聞到一陣香味,然後這一切又突然被拉近,他想起了葉華,接著,他聽到“鏗”的一聲。
朦朦的蒸汽中,他第一時間隻看到有個小小的人影,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覆著麵紗的小女孩,打著赤腳,從澡間的通氣口翻了進來,她落到小台上時,一腳踩中他的水鋼匕首,匕首掀起來甩脫刀鞘,發出了那聲鏗響。
“哎喲。”女孩子也輕呼了一聲,聲音明亮高亢,好像風鈴聲響。她動作像貓一樣敏捷,很快又從小台上跳了下來,屈膝落地,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
宋慕正要質問她是誰,她搶先一步右手一揮,亮出一把匕首直指宋慕,那匕首上有著漣漪一樣的波紋。
“別動,別出聲,否則我就切掉你的那話兒。”
啊?“那話兒?”宋慕一時會不過意來。
“對,那話……等等,”那女孩頭上蒙著罩紗,底下還戴著一層麵紗,看不清楚臉龐,“你就是那個絲國鄉巴佬吧?我告訴你,那話兒就是……”她探頭往宋慕的下半身看去,然後驚訝地說:“你不是穆斯林!”
宋慕覺得胸口驟然緊了一下,他假作回教徒已經一段時間,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個回教徒了,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被拆穿,他驚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穆斯林?”
“穆斯林是要行割禮的。”女孩斬釘截鐵地說。
“割禮?”
“對,男生的話,就是把包皮割掉,”女孩得意地說,“我偷看過族裏的男孩子行割禮,不過,其實就我所知,也有的教派不行割禮,但是,你既然連割禮都不知道,又自己承認不是穆斯林,那可給我料中了,你不是穆斯林,你是個假扮的穆斯林,你還攜帶武器闖入聖地,你可麻煩大了。”
宋慕一時間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既被女孩張狂的氣焰惹得有點惱怒,又氣自己竟然那麽輕易被她套出話來,但是看到女孩一邊虛張聲勢,其實卻緊張兮兮的樣子,突然又覺得有些好笑,這也讓他冷靜了下來。他想了想,笑笑說:“這不代表什麽,我隻要說絲國的穆斯林不行割禮,你們可沒人到過絲國,這奈不了我何啊。”
“唔!”女孩被搶白了一頓,又伸長了拿著匕首的右手,“那信不信我把你一刀切了,讓你永遠不必行割禮,鄉巴佬,你一定沒看過這個吧!這叫水鋼,隻要輕輕沾到一下,就足以讓你的那話兒跟你分家,你好好看著這上頭的水紋……”
“等等,”宋慕打斷她,“你瞧瞧你身邊的小台,看看上頭有些什麽?”
女孩一邊舉著匕首一邊往後退,“你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可不會上這種當。”
“我身上什麽都沒有,離你又這麽遠,分散你的注意力能幹嘛?”宋慕攤開兩手說。
女孩狐疑地看著他,退到牆邊,然後往小台上看,那把水鋼匕首給她踩得脫出了刀鞘,女孩一眼就看到刀麵上的漣漪紋,然後又馬上回過頭來,“你怎麽會有……”
“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絲國鄉巴佬都會有的東西。”宋慕說。
女孩又被搶白了一頓,但被罩住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她左手摸向小台上,一把抓起宋慕的水鋼匕首,套回刀鞘,然後塞到身上,右手上的匕首繼續指著宋慕緩緩往前走,接著她把罩紗一揭,麵紗也一把拆了下來。
她的臉龐讓宋慕覺得似曾相識……他很快就想起來:這張臉跟馬哈德很像,有如雕刻大理石一般的輪廓鮮明,又完美無瑕,不同的是,女孩的臉龐圓潤了點,下巴小巧許多,眉宇也不像馬哈德那般高聳,女孩的肌膚不像馬哈德的略白,而是像小麥一樣的顏色,頭發黑中透著一點紅,就有如那庫德錦繡的顏色映了些許在發上似的,發絲柔柔地卷繞著,她的兩道細眉就像匕首似的倒豎,眉毛細密而打著旋,就好像她手上的水鋼匕首一樣,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瞳,有一邊是碧綠色,另一邊卻是黃澄澄的金色,她雖然眼神銳利,臉龐卻十分稚嫩,約莫隻有十三四歲。
“你就是法蒂瑪?”宋慕問道。
“對,”女孩說,“我就是艾·哈桑的未婚妻,雖然我們庫德人不時興麵紗這套,但是艾·哈桑可是個老古板,你曉得你看到了他的未婚妻的臉,會怎麽樣嗎?”
“我是看到了,會怎樣?”
“哼哼,”法蒂瑪冷笑道,“要是讓他知道你看了我的臉,你隻會有兩種下場。”
“哪兩種?”
“一種是要你的命。”
“這顯然不好,那另一種呢?”
“另一種就是把你給閹了!”女孩子說,“所以你怕了吧!要是怕了的話,就照我的話去做!”
“那,你打算要我做什麽?”宋慕問。
“帶我到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宋慕一聽到這個地名,頓覺好笑,他方才還在煩惱著該如何前往耶路撒冷呢。宋慕心想:這個女孩子年齡雖小,見識卻挺廣,人也十分機靈,既然指定要去耶路撒冷,應該在耶路撒冷有人接應吧?如果能帶著她一起行動,成功的機會或許會增加許多。他點點頭說:“好!我帶你到耶路撒冷。”
法蒂瑪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騰騰的殺氣卸了下來,顯得有些楚楚可憐。她呼口氣,說:“我就知道,隻要威脅要切掉男人的那話兒,他們就會乖乖聽話了。”
宋慕一聽心頭又無名火起,正要說:我才不是因為……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宋慕立刻一個箭步躍到法蒂瑪身前,右手抓住女孩纖細的右腕一轉,左手順勢接過匕首,往地上放,在女孩還沒叫出聲前捂住她的雙唇,然後把她整個人按在地上,順手拉過疊在澡盆邊的那堆大浴巾,把法蒂瑪整個人塞進裏頭。女孩發出嗚嗚聲,他貼到她耳邊說:“別出聲,別動。”
“宋慕。”門外是薩達姆的聲音。
宋慕從地上撿起匕首,拉了一條浴巾圍住腰間,然後說:“請進。”
薩達姆探進頭來,看到宋慕手裏拿著匕首,連忙說:“你對水鋼這麽愛不釋手啊,連洗澡都拿出來把玩,不過這水鋼雖然叫水鋼,但可不能沾水啊!可是會鏽掉的,那就可惜了。”
“哦!”宋慕裝作惶恐狀,連忙把匕首放到小台上,“晚點我給它好好上油。”
“這就對了,”薩達姆笑道,不過接著表情又轉而嚴肅,“宋慕,出了大事了,我派侍女去請馬哈德的妹妹上轎,才發現她的帳篷早就空無一人,她都在帳內朝拜,估計她可能是早上開齋飯之後就溜了,這下可搞得天翻地覆,我們找遍了全麥加,都不見她的人影。”
“真是太糟糕了,”宋慕說,“那麽現在你打算怎麽辦?她可能會上哪兒去呢?”
“我想,她可能往耶路撒冷去了,因為耶路撒冷與麥加之間有許多商旅,她很容易混進去跟著到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埃及奴隸軍與我們敵對,他們之中不少人是庫德人的後裔,法蒂瑪一定會想到去那裏尋求庇護。如果她一早就出發的話,現在已經不曉得在哪了。”
“那該怎麽辦呢?”宋慕問。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了,很抱歉打斷你的熱水澡。”
“無妨的,找我是有什麽吩咐呢?”
“我們的人是去不了耶路撒冷的。你說過你想到耶路撒冷,我向父王提議,先不要任命你為總教頭,請你以自由之身,前往耶路撒冷,為我們尋回法蒂瑪。這件事事關重大,牽涉到我們與馬哈德的邦交,請務必幫忙啊!”薩達姆說。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為你們捉回那個庫德女孩。”宋慕一邊說,感覺到後頭的法蒂瑪動了動,原本按住她的左手輕捏了她一把。
“那真是太感謝了,我已經要穆辛備好駱駝,也吩咐過下人,你需要什麽就告訴他們……事關緊急,你可以馬上就出發嗎?”薩達姆問。
“沒問題。”宋慕一口答應。
“那真是太好了!”薩達姆說,“穆辛已經幫你備了一些必需品,我就直接放在門口。我還得跟父王報告,就先告辭了,還有什麽需要請盡量吩咐穆辛。”
“嗯,我知道了,慢走。”宋慕回道。薩達姆掩上門,行色匆匆地離開。
宋慕穿上衣物,係上倭刀,然後對那堆浴巾小聲說:“別出來,刀鞘給我。”浴巾下無聲無息地遞出了一把刀鞘,他撿起來,收刀入鞘,然後也別在腰上。
推開門,穆辛正牽著兩隻駱駝在門廊邊,門口則有一些椰棗和大小囊袋。
“抱歉,大人,原本是不能把駱駝牽進來的,不過薩達姆大人說……”穆辛對宋慕說。
“沒關係,”宋慕打斷他,他把大囊袋拿起來摸了摸,還挺厚實堅固的,接著抬頭對穆辛說:“我想吃飽點上路,你可以先把駱駝係著,給我弄點吃的嗎?”
“好。”
宋慕趁著穆辛往廚房的方向去,拿起大囊袋,走回澡間,把法蒂瑪連同浴巾整個抱起來,她原本屈著的腿從浴巾中掉了出來,露出小巧的腳踝,踢了兩下,宋慕抓住她的小腿,一個奇妙的觸感傳到手心,她的皮膚就像是上頭塗著奶油似的,宋慕沒多細想,把她帶著浴巾從腳往囊袋裏塞,法蒂瑪身形嬌小,剛好整個人裝了進去,她嗚嗚叫了兩聲,宋慕說:“別出聲,別動,在我們出麥加戒關之前,你就是一袋麥子。”
法蒂瑪聽了低聲抗議了兩句,接著就不出聲,也不動了,任由宋慕把囊袋紮起,扛到肩上,然後放到駱駝背上。
穆辛沒多久就帶著大魚大肉回來,宋慕連忙狼吞虎咽一番,接著跟著穆辛一起準備糧食飲水,以及所有必需品,把它們一一裝袋,疊到駱駝背上,或係到駱駝腹部底下,穆辛沒有注意到宋慕把那袋“麥子”挪到了最上頭,當他們兩人牽著駱駝準備往戒關去時,薩達姆叫住他們。
“呦,宋慕,你準備的東西還真不少!”薩達姆笑道。
“畢竟不是去朝聖,而是去找人,要花上多少時間不清楚,還是有備無患啊。”
宋慕答道。
“你就是你,做事就是這麽謹慎,”薩達姆說,“對了,我派個向導給你吧?”
“不了,”宋慕連忙說,“我一個人就好了,要是被埃及奴隸軍查出那是你們的人,任務或許就要失敗了。”
“也對,”薩達姆點點頭,“不過你一個人沒有問題嗎?你是第一次去耶路撒冷吧?”
“放心,知道路的,”宋慕撒謊道,“而且我沿途也可以問商旅們。”
“那些商旅們?不大可靠吧,萬一碰到歹人,怎麽辦呢?”薩達姆擔心地說。
宋慕笑了笑,接著拍了拍腰上的倭刀和匕首,“我還怕歹人嗎?”
“哈哈,說得也是,”換薩達姆笑出聲來,“你可是萬人敵啊。來,我送你到戒關吧!”
“嗯。”
薩達姆送宋慕出戒關後,停住駱駝,說:“我就送你到這裏了,父王他們拔營之後,我仍會一直待在麥加,如果你找到人,就帶回麥加來找我,希望及早聽到你的好消息。”
“嗯,”宋慕點了點頭,他看了看眼前的這個麵孔,和艾·哈桑十分不同,曬黑了的臉、粗糙的須眉、帶著熱情而非冷峻的眼神,“後會有期。”
他一勒駱駝,兩隻駱駝開始邁步踏上沙地。宋慕心想,如果能留下來的話,或許能和薩達姆成為知己好友。
然而眼前是滾滾的黃沙,駱駝背上的“麥子”,將指引他找到葉華的所在。
他已經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