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不易

Chapter27

　　心若有潔白，步步生蓮；心若有腐朽，句句銅臭。

　　――摘自《桑狼語錄》

　　辣妹隨意選中一款女裝品牌，“總代”以為我是她老公，十分熱心地端茶遞煙，和我談起合作事宜。做了這麽多銷售，心想你算找對談判的人了。幾番唇槍舌劍，我壓低折扣抬高換貨率，輪到辣妹簽經銷合同，“總代”一陣肉笑：“你老公真會說話，要了最優惠的政策，希望你們能把市場做好，樹立好品牌形象。”

　　辣妹卻說做服裝隻是用以排解寂寞，賺與虧都是其次，我便揶揄她：“你們有錢人真牛，錢找不著花處就用來砸生意。”辣妹詭笑，說錢生錢錢滾錢，白手起家的又有幾個？

　　晚上辣妹請我吃“外婆的鄉村菜”，算是答謝宴。不知為何，辣妹越客氣，心頭越別扭。在成都混了幾年，因工作關係，無論鴻門宴、慶功宴都有過嚐試，和年輕貌美的女人單獨用餐還是頭回。曾幻想過無數場景，待我功成名就，帶著親愛的趙晴吃遍人間所有。眼下辣妹點了一瓶法國幹紅，服務生幫我們倒好酒，辣妹優雅地舉起高腳杯，讓我驀然想起不久前和趙晴在出租房品飲“波爾多”的夜晚，她的柔情和淚花浮現眼前，內心矛盾重重，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背叛，抑或這仍舊是一場虛幻，我隻是讓一朵野花蠱惑，無意偏離夢境。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怕辣妹看出我的憂傷。辣妹不是傻妹，她點燃一支萬寶路，優雅地吐了一個煙圈：“汪凡你有心事。”我說沒有，我們幹。辣妹掩嘴而笑，說喝紅酒哪有一口幹的，說完將柔唇輕輕地放在杯沿。我悻悻賠笑，將大半杯幹紅倒進嘴裏，胃囊立馬泛起陣陣苦澀。這下辣妹笑得更為開心，我給她斟好酒，謊稱要上個廁所，到門外給吳間道打了個電話，說今晚身上帶的現金不夠，叫他到牛王廟凱賓酒店幫我訂一間房。這廝眼冒綠光，笑著問我是不是有了豔遇，我懶得和他糾纏，說你小子別唧唧歪歪，訂好房間告訴我房號。

　　自小父親就教育我男人不吃嗟來之食，要靠雙手爭取夢想。幫辣妹訂房，心頭並無不良動機，雖則白天隻喝一杯白開水，晚上這頓飯，我覺得欠下辣妹一個人情。辣妹喝了三杯幹紅便歪歪倒倒，我將她送回酒店，拍拍P股說我得走了，你洗個澡好好休息。死妮子拽住我，語無倫次地說：“你別走行不行，留下來陪我。”我想她是喝醉了，連哄帶騙使她上床後轉身離去。正要開門，辣妹在我身後嬌柔地喊了一聲：“汪凡。”回過頭去，辣妹又幽怨地說：“你走吧。”那一刻我看見辣妹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心頭一軟便折了回去，我知道她有苦衷，如同我自己。我感覺心如刀割，讓她別哭，她便哭得更厲害，後來我也跟著哭，哭著哭著我們抱在了一起。

　　翌日醒來，辣妹不知去向，一場夜雨一場夢，昨夜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我以為隻是想象，而她並不存在。我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辣妹打來電話，溫情脈脈地叫我原諒她的不辭而別，我酸澀地說你真不夠朋友，好歹也讓我去機場送送。辣妹甜甜地笑了一陣，叮囑我到了重慶別忘給她打電話。

　　合上手機，摸摸錢包裏僅有的八十塊錢，我站在窗前怔了很久。

　　吳間道花150元辦了張研究生畢業證，複印一份上交公司人力資源部，由於人事經理審核不嚴，竟也瞞天過海。這廝被提任為營銷副總那天，打來電話說兄弟們一定要好好撮一頓，讓我選個地點。人逢喜事出錢添彩，既然升官發財，我便將他一軍：“吃完銀杏再去香格裏拉大酒店按摩如何？”吳間道當場嗝了一下，說星級地盤咱們還是避而遠之，你小子還有沒得人性，是不是半年沒吃過人肉海鮮？

　　最後定在二環路鑫西北酒樓，吳間道說他約了謝骨幹和陳守倉，晚上六點見麵。

　　這頓飯讓我很倒胃口，連呷一口水都有障礙。

　　吳間道換了一身筆挺的雅戈爾，油光滿麵，坐下桌子就說：“副總得有副總樣，現在上班都得穿西服打領帶！”謝骨幹當場揶揄：“當副總怎麽還穿雅戈爾，穿喬治・阿瑪尼才符合你的身份。”吳間道奸笑連連：“喝酒喝酒，托您吉言，等老子賺夠錢訂做十套喬治・阿瑪尼，有事無事換著穿。”飯至中途吳間道接到一個肉麻麻的電話，幾分鍾後包間裏便多出一位明眸皓齒的姑娘。這廝春風得意，向我們介紹這是公司新招的辦公室秘書黃家芸，然後將她拉到身旁坐下，擺出老總的架勢命令道：“家芸，這是汪哥，那是謝哥，還有陳哥。”黃家芸依次甜甜叫了個遍，我全身立馬泛起雞皮疙瘩，心想龜兒子也太得意忘形了，新官上任就在兄弟麵前擺譜。

　　酒足飯飽後吳間道趁酒性摟著黃家芸鑽進門口的出租車，謝骨幹見狀十分不滿，滿肚子酸話：“估摸這裝清純扮可愛的黃家芸……”陳守倉打了一連串酒嗝：“人家泡妞關你屁事，眼紅了就到海洋之星搞一個日式推油，我朋友在那裏當經理，打八五折。”

　　夜風陣陣，胃裏翻江倒海，十分難受，吳間道啊吳間道，老子一向對“劍南春”敏感，為什麽不點幾瓶醬香口味的“國酒茅台”。城市在若隱若現的幽暗中景色盎然，這樣的幽暗就像美婦，具有永恒的魅力。謝骨幹說前不久他在晚報上看到的一篇雜文，上麵寫道，二十世紀無人讀懂詩人和信徒，皆因眾生困惑於繁華鬼魅，不是淪為金錢的奴隸，就是淪為美女少婦的裙下囚。

　　四壁依舊空空，窗外的鑽土機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呻吟，像A大校園廣播裏的詩歌朗誦：生活/你是我的臭襪子髒內褲/你是我迷惘的源泉/你是我躊躇的腳步……

　　我打了趙晴的手機，話務提示“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強烈的痛楚和孤獨感湧上心頭。點燃一根紅塔山，我感覺所有的憂傷正化做蓬勃的力量，煙霧繚繞中，甚至感覺自己觸及超凡脫俗的境地，像一個瘋癲的詩人站在高處俯瞰城市，寫下“人們在眼皮底下/成了一堆熱鍋螞蟻”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