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不過

第五十四章

　　我想說的是，讓男人暫時從我的世界裏消失吧。卓越的愛情也許隻是幻象，而且，我從來就沒有為了愛情付出過放棄自我的代價。對於一個隻看重自我的人，愛情隻能算是一件奢侈品。可我，盡管極為在意自我，卻百般渴望獲得純正的愛情。我的心靈極為苦惱，因為現實從未讓它滿意過。盡管如此，我依然不想停止這個世界對我的刺激，我的身體強壯，血管裏奔騰著衝動的血液。我的神經無比敏感，任何來自外界的細微變化都能使我的身體產生化學反應。我的心髒和眼睛時刻被好奇心鼓動，它們不受心靈的控製，同思想毫無瓜葛。它們被誘惑著、運動著、渴望著同這個無聊的世界打交道，並樂此不疲。心靈倦怠和身體衝動總是一前一後發生、循環往複、不知疲備。

　　我喜歡夜晚，尤其喜歡這座城市的夜晚。模特兒工作帶給我的那點刺激遠遠比不了這座城市的夜晚帶給我的多。無論白天每個人是什麽樣的生存狀態，到了夜晚便會呈現出真實的麵孔。夜晚的到來，代表著諸多的可能性，這可能性的誘人之處，便是能把每個人內心深處不輕易流露的人性麵孔——展現。你會看到許多與白天不一樣的臉，我喜歡這樣的臉，多變、曖昧，你很難捕捉到確定性。這正是夜晚的魅力所在。夜裏，就像是四處埋伏著許多無名野獸，讓人們隨時都有捕獵的衝動。深陷其中的人提心吊膽，老有種想逃跑卻又不願挪動腳步的心情。我喜歡這樣的心情，因為它能讓我保持清醒。

　　這些年來，我認識的一大半人都是從未在白天見到過的。在我的印象中，他們的麵孔隻屬於夜晚。至於他們白天什麽樣子，我無從知曉。可能有很多人，我這輩子都無法見到他們白天的模樣了。

　　夜晚的好處是“機會”隨處可見，因為人們精神鬆懈，生命的垃圾到處亂扔，我便是那個喜歡研究垃圾的人，總有許多縫隙可以讓我滲透進去。各種職業、各個階層的男男女女們混雜在夜的背景下，在巨大的染缸裏滋生著奇形怪狀的生命。男人女人離奇的性感，總是在夜幕降臨之後才會出現。每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的人，仿佛都具有勾引的天分，哪怕一時的克製，都是為了欲擒故縱。夜是暖味的，它與人保持的距離總是帶著下一步將要放縱的意味。

　　我瘋狂地喜歡上了電子樂銳舞。它帶給我幾欲昏厥的刺激，使我的想像力蓬勃旺盛。那是屬於一個人的舞蹈，不接受旁人的介入和打攪。強烈的音樂節奏能使我敏感地嗅出在場每個人的氣味和動機，能在幾秒鍾內便意識到某個人是否與我合拍。我多半隻是站在原地晃動身體，碰到熟人就微笑打個招呼，然後繼續低著頭獨自跳舞。累的時候便研究別人的舞姿，期望看到他們的舞姿裏暴露出的內心秘密。

　　電子樂的音樂結構簡單而內斂，很走內心。因此一個真喜歡它的人，容易沉溺其中而不喜歡被打擾。這是個人化的音樂場景，每個沉浸其中的人都是孤獨的。孤獨專注的原因來自身體和四肢，而思想是多餘的，就像動物，身體裏隻有欲望和本能。這音樂是強迫性的，你的身體不受控製，像中了毒的人的掙紮，隻帶著一點意識。我看見，黑暗中舞蹈著的身體都在說話，就連那個在一旁睡著的人，他的睡姿也在說話。

　　我隻喜歡在北京的夜晚跳舞。

　　北京的夜晚屬於跳舞的夜晚，因為這兒什麽都可能發生，夜的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它的旋律從不規則，即使重複也有著不同的混響效果。這樣出色的夜不跳舞幹嗎呢？

　　我隻同一座有律動的、生命力強的、根基感十足的城市跳舞，因為有著鮮活的生命性格，有著平靜與動蕩相悖的跌宕感觸，就連疲憊後的喘息都帶著下一步發生可能性的興奮。隻有在這兒舞蹈才會盡興，在任何其他的城市裏舞蹈，我都找不到這種親切而激動的感受。也許在我的夢境深處，我已經固執地將舞蹈與這座城市融為一體。

　　身邊的人都漸漸離去，隻剩下少數幾個熱舞的“戰士”，我便是其中最執著的一個。對於夜的舞蹈、夜的人群，我從來沒有厭倦過。每次走進黑暗的音樂，我的心情總是激動異常充滿著好奇。每次在夜裏見到熟悉的人，我都會感到親切。我的目的是那樣單純，即便人和人之間出現了不快，夜仍能融化一切。隻要音樂響起，舞蹈著的我就會將一切忘記。

　　我說過，我很喜歡北京的後海，拍攝這組服裝大片，最初要的是陽光、慵懶的感覺，誰知拍完之後，卻都呈現一絲詭異的氛圍，攝影師幹脆把所有片子用電腦調暗色調，可我還是要了最初的原片，還是自然最好吧。（曹鷹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