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不過

第四十二章

　　我們隻是萍水相逢，彼此碰觸一下，抱在一起相互獲得片刻的溫暖。我們彼此僅僅留下一些情感的細節和片斷。像兩片浮萍不可避免的相遇，最終各自隨波逐流，抓不住一絲彼此呼救的叫聲。

　　我們的相遇本來就是一出笑談，本應互相調侃著、無所顧慮地共同走幾步順腳的路，接著彼此毫發不傷地各自離去。我們偏偏不甘心這樣，居心叵測地要有所期待，有所要求，老想著在此之上加諸點意義。

　　我的悲傷，往往不是真的因為失去某一個可以愛的人。而是為我內心的纖弱部分而悲傷，為一不留神暴露在外的、無法避免的軟弱無力而傷感。你愛的人僅僅引燃了這纖弱部分，加重和擴大了自己的無力感，一不留心，就軟軟地交出了自己。愛是一個虛幻之物，我從來沒有在裏麵感受到力量的增加，相反，它時刻剝奪掉自我的主導性，讓自己身不由己地淪為他人的奴隸，在任人宰割的同時還甘願沉浸其中，洋洋自得。

　　愛情是一種致幻劑，它作用著兩個肉體，叫他們難分難舍，糾結不清。而實際上，真正有質量的愛的瞬間，隻會閃現可憐的幾次。可在當時，你還以為將來會源源不斷地湧流呢。任何長時間的糾纏和捆綁，都是對身心的殘酷折磨。

　　大多數的自我折磨，都源於內心的有所不甘。不甘是失敗者的行為，不甘心會把女人變成一個怨天尤人的人，一個喪心病狂的報複者，一個抬高他人貶低自己的可悲者。這同自尊心受到傷害有關。或者自尊心也應該被拋棄，它僅僅是豎立在別人麵前的一個傲慢的姿態，稍過頭一點，就成了死要麵子。但如果失去自尊，世界就會坍塌。

　　與其說為失去一個真實的人傷心，還不如說是因為失去了一個虛幻之物而心有不舍。這虛幻之物是內心隱藏至深的情感，是自我的一部分。失去了他，就好像丟失了自我的那個部分。我尋他回來，也正是為了填滿這個部分，使自我完整起來。

　　所以，愛情的動機到底還是自私的。

　　至於肉體的依戀，就更加低廉，它不斷腐蝕著一個人的獨立意誌和聰明的判斷力。你一旦失去一個習慣了的身體之後，疼痛席卷而來，無法自拔。到處都是依戀的碎片，一個氣味、一個曾經撫摸過你的手勢、一直用來喝水的杯子、甚至他睡覺起來後床上留下的褶印等等。你失去的都是支離破碎的、遺留在你心裏的印記。所以，肉體依戀是一個叫人淪落為奴的壞習慣，一個讓人喪失鬥誌的淵源。要麽放棄，要不就依戀所有人。千萬不能給一個被依戀者有權嬌寵和蔑視的機會。

　　以為在愛情中能得到休息，是愚蠢的見識和想入非非的懶惰。實情恰恰相反。在愛情裏你必須是一名鬥士，因為那裏是沒有硝煙的戰場。你要想熱熱鬧鬧地一直走進墳墓，最好找一個能堅持與你爭鬥不休的愛侶，你準保不會寂寞到死。

　　沉默是金。在你無法用言語和行為主動出擊去爭取時，你最好連一絲哀歎的喘息都不要表達出來。你最強有力的抵觸就是沉默。在你盡可能地努力之後，剩下的隻有默不作聲。要培養一種越來越昏暗、越來越沉靜的本能，一種在黑暗中沉到穀底，沒有一點聲響，沉到沒有絲毫亮光的骨髓裏去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