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他人的交往上,我天生具有一種疏離感。這似乎是本能使然,沒有刻意為之。更可能是童年遺留下來的習慣。
我同父母感情淡薄。並非因為缺少愛。很簡單,我們相互之間個性獨立,彼此沒有太強的依賴。尤其是,我有一個性情激烈、強悍的母親,她堅強的個性同她自相矛盾的情緒一樣,不斷折磨著自己。可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一個在傳統和叛逆之間尋找平衡的女人。由此,她自我分裂了一輩子,到今天也沒有改善。比如,她在對待我的教育上,從來遊移不定、自相矛盾,一會兒要求我獨立自主,做個有追求的女強人;一會兒又感歎女人依附男人的本性,應該選擇好男人作為終身依靠。她始終強調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人嫁人等於第二次投胎等傳統說法,讓我總是無所適從。好在我很早就離開了他們,過著相對自立、自主的生活。但由於遺傳,我不可避免地擁有她的猶豫不定、分裂的個性。另外,我還比她多了好奇心旺盛和不務實的特征。
說到務實,我十分佩服母親。她既重理想又講實際。她在平靜和理性占上風時,是個非常可愛的朋友和值得親近的人。在那樣的情況下,她能和你隨便談心,幫你出主意,整個人和藹可親,還不時表露出奉獻一切的豪情。可過了一會兒功夫,她的高昂的情緒又被拋入低穀,看什麽都不順眼,越親近她的人越會被她易怒的壞脾氣灼傷。她退休後,將注意力關注到自己身體的病痛上,治病養生立即成了她生活中的重點。有時候,我發覺她對疾病過於關注,以至於如果哪天身體沒有痛癢,她都會十分難受。在我眼裏,母親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年輕時曾有的幻想如今已變成了笑談。盡管如此,母親仍不失對外在世界的警覺和洞察力,和母親交流,有很多時候是很受益的。她分析問題客觀,理智而真誠。她與生俱來有陽光般的稟賦,能感染身邊的人,使人不由自主地受到影響。
母親就是這樣一種人,不易相處卻能在關鍵時刻幫助你,給你最大的支持。這種絕對務實的精神,使我們一家人都不會圓滑地打交道,對於表麵的客套,一向嗤之以鼻。這也養成了我們三個人大大咧咧的性情,矛盾鬧得再不可開交,沒過多久就會忘掉。我們不會因為對方的疏忽而有病態的反應,或要求道歉。在我的家庭裏,從來沒有道歉這一說,即使是做錯了,也要堅持自己的立場。父親就是一個詭辯專家,這一點我和母親都比不上他。說實話,像母親這樣性格的女人,一個與她共處的男人如果神經不夠堅強,完全有可能崩潰或發瘋。於是,反抗和狡辯成了父親常年來的習慣,如果不這樣,父親就會被母親剝奪主導地位,從而失去一個男人應有的力量。這對父親來說,是個侮辱。他們之間常年的戰爭也是如此,誰都不願被對方控製。奇怪的是,他們仍然綁在一起不願分開。
我的家庭中有一股很強的力量,這股力量假如聚集在一個人身上,也許會產生很大的能量,出現一個精英。
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如果單獨生長,都能成為優秀分子。可惜的是,因為我們不斷地相互牽扯,各自的精力和能量全都消耗在無謂的情感糾纏之中,浪費了大好時光。我早就意識到,這種結合造成的是三敗俱傷。
是的,我老是忍不住要說到我的家庭,尤其是我的母親。我知道,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注定有一天要說他們。同其他孩子的家庭相比,我老覺得自己的家庭與別人不同。我那時候就十分羨慕鄰居家裏慈祥和藹的女主人,她們總是很輕易地就能將親近和愛心灌注到家人和孩子們身上,鬆弛而自然。而在我的家庭裏,很少出現這種親近的場麵,大家都保持著尊嚴,沒有身體的撫愛和情感的自然流暢。甚至到後來,要想表達親近和關心,都覺得是件很困難很棘手的事情了,甚至還會產生別扭的感覺。
母親看不起那些小情小調的愛情故事,說情話的場麵總讓她倒胃口。她年輕時喜愛讀書,喜歡看政治影片,對權謀智能與人性鬥爭感興趣,時常一邊看一邊分析和講解。這時候,母親的客觀理性相當富有魅力,表現出對事物的寬容理解力和心胸。這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做到的。
當然,在我童年的時候,是不會理解這些的。麵對這樣一個嚴厲的母親,我更多的是充滿怨恨。我孤立無援又不願束手就擒,覺得自己成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正因為家庭的影響,我對人有很強的疏離感,與人過於親近我會窒息。距離讓我感到愜意和安全,可以自由選擇和獲得精神上的快樂。就像一個初學打字者,當你敲下離你擱放手指較遠的那個字母鍵後,立即恢複到正規的手勢,以方便重敲下一個鍵。
我曾經不喜歡這種疏離感,認為是個相當大的缺點。我努力克服,學著與人親近相處,彼此關心,或試著說出點讓人高興的言語。我和一些人親熱地交往,學會察言觀色,懂了一點吹牛拍馬的小伎倆。可每每都覺得費氣力,也沒有很好的效果,還感到無聊之極。每次從這些無聊的親近中走出來,我都感覺心情舒暢。我懊惱不已,覺得自己在那些可有可無的親近裏浪費了時間和精力。有很多時候,這些無謂的交流很有可能把人磨成婆婆媽媽的碎嘴怨婦。所以,我盡可能地減少言語。
蝴蝶飛不過Hu Die Fei Bu Guo為“東田造型”發型師劉洋做“歐萊雅”發型比賽的模特兒,沒過多久,我去“東田”那兒做頭發,看到這張照片放大並掛在牆上,發型師吳假開玩笑說,我幹嗎看起來那樣傲慢、不服氣的樣子,我傻樂:鬼知道,我跟誰在較勁兒。(聖雲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