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一種毫無防備的心情墜入情網。麵對每一次的獵奇情感,我都有一顆嚐試的心,何況這如此具有誘惑力的一次。
愛總是以單純的麵貌出現,擊中你往往就在一瞬間。就在他從一大群崇拜者的目光中徑直朝我走來的那一刻,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而其後,還驚異地發現他竟如此溫厚與單純。那一夜的纏綿,帶著舞台上音樂尾聲的回響,一直纏繞於我的腦海,久久不能散去。我們睡在一間屋子裏,分開兩張床。在一片寂靜之後,他試探著伸出手與我相握。沒多久,他便蜷曲到了我的床邊,依偎在我身邊。我們相互擁抱,相互撫摸,就像一對失散多年的親密情人或是動物。
是的,他是一隻動物,他不屬於人類,他身上沒沾染上多少人的氣息,我想。他的肢體,他每一個行為和舉止,包括臉部輪廓和神情,哪怕一次單純的眼睫毛的微微顫抖,都帶著動物的原始形態。觀察他,內心會產生莫名的感動。
愛總是以單純的麵貌出現,擊中你往往就在一瞬間。就在他從一大群崇拜者的目光中徑直朝我走來的那一刻,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
他的行動不夠快速和敏捷,透露著因身體高大而無法掩飾的一點笨拙,可這笨拙由於天生的真實卻顯得可愛。他是一個矛盾體,他高大、行動緩慢卻擁有一顆過度敏感的心和善於分析的腦袋。正因為太敏感,逃離危險成了他最先的行動。
那夜的擁抱中,我感受到了他的生命力,那曾經堅強的生命中留存的溫情和散亂的情緒碎片。我在一次眩暈裏,體驗著激動和流暢的美妙感動。是你帶給我的,我的天使。
回北京的路上,我們緊緊偎依著,不願分離。即使兩人各幹點閑事也要保證彼此的衣角是挨著的。實在不得已要分開,比如下車取東西買票,也要用眼睛注視著對方的身影,生怕一轉眼彼此就永遠從視野中消失了似的。
我從沒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他。我看他臉的側麵,看他粗大的手指,看車停下後他去買便當的背影。在這突如其來卻深沉的依戀裏,他的一切舉止在我的眼中開始放大,愛的興奮讓我戴上了有色彩的眼鏡。
我的關注力從未如此集中過,他身體的樣子、動作、聲音、沉默的姿態,每一個細節都能在我心裏激起漣漪。我迅速地將這一切接受、消化、回應,溫暖感始終湧現著,如秋天的陽光。
在強烈的依戀中隱約會有一絲擔心,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我不知道這擔心源自何處,叫我莫名其妙地難過起來。也許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過於短促,還沒來得及消化;也許這經曆太過迷幻,擔心下一刻就會變得不同。這傷感真較勁,把人的心撕扯得生疼,不知如何是好。
盡管如此,我也要接受。我不是個封閉的人,我對刺激向來以敞開的態度麵對,就像一個積極的靶,時刻等待著子彈的襲擊,盡管千瘡百孔麵目全非,我也在所不惜。我的勇氣看起來愚蠢滑稽,可對於像我這樣一個不懂世故、不善經營的人來說,與其怕受到某種傷害而閃躲,不如在接受刺激的同時保持清醒的頭腦來得有趣。幸運的是,就算再深陷情網,我的內心總會有一條底線不可僭越。我說不清這底線的後麵是什麽,也許是身體的防衛本能:刺激來得越大,身體和頭腦的抵觸會更加強烈。
我處在戀愛時刻,他的影像在我的心裏不斷擴大,我沉浸於飽滿的愛的情緒中。與此同時,我還有一雙冷靜的眼睛關注他的一舉一動,這多少會抑製我的感情投入,在越過一個快樂極限之後,自然會生出疲憊心理。這正是我們回到北京後,有兩天我躲著沒見他的原因。他過後提起這事,嘴裏說我這種理智挺好的,但我能聽出來,他話裏藏著一絲不解和抱怨。是的,從那時起,誤解就開始出現了。他始終覺得我不愛他。
他生病發燒了,但沒有告訴我。我是聽樂隊其他人說的。我去看他,他的臉色很不好。他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說,你生病了,我當然要來。於是我們再一次擁抱,彼此深沉地需要對方,比上一次更加渴望。
就算再深陷情網,我的內心總會有一條底線不可僭越。
我指著一幅畫問他,這是誰的作品。那是一幅非常抽象的畫,乍一看我不太懂。他告訴我,那是他上美術學校時畫的,畫麵裏的故事是一位少女正在酣睡,一側像是一片烏雲即將襲來,那一片混沌是魔鬼的化身,正要吞噬少女的身體。在畫麵的一角則躲著一位青年人,雙手舉著一塊大石,看著這不祥之景,為了救心愛的姑娘隨時準備與惡魔決一死戰。故事相當簡單,可配合了抽象的畫麵,就顯得十分有趣。從這幅畫裏能覺察到他長期壓抑的心理,還有一顆不願長大的童心。他輕易就會絕望,又輕易恢複。一會兒堅持,一會兒妥協。我們聊了一個下午,發覺他深深地陷在精神分裂狀態中。
他的手指老是抖動,不能自持。他說,最後一次戒毒時的情景,是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他去戒毒所戒了好幾次都不成功,最後一次完全是靠自己的毅力扛過來的。因為,那一次如果不戒掉,他一定會死的。他是在麵對死亡的邊緣時自己救了自己。那是人求生的本能啊。
他一定很矛盾和自責,一方麵想同國外的搖滾音樂家一樣,真的給自己腦袋一槍,至少保留了為崇高理想赴死的形象;另一方麵,他求生的本能又促使他不甘這樣毀掉自己,他還有藝術使命沒有完成。可在那兩年裏,他敏感地意識到搖滾樂市場已不如過去那般狂熱,樂隊裏人員又變動無常,還意外失去了最好的貝司手。他無法麵對如此波折的局麵,幾乎失去了生的能力,更談不上愛的能力了。可在這時候,他碰見了我,一個無力肩負過多責任的女人,一個連自己都不確定想要什麽的女人,一個貪玩的小女孩,以及一顆不安定的、浮躁的心。我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是多麽的不合時宜!
給日本TV BOX電視台錄製一檔節目,內容是采訪中國有意思的年輕人。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被他們歸為這類人。采訪拍攝了一天,累個半死,領教了日本人的敬業,結束時,男編導說他要改變同性戀傾向,因為他愛上我了。(井上光紀攝)
在別處(許巍)
就在我進入的瞬間我真想死在你懷裏
我看到我的另一個身體
(飄向那遙遠的地方)
我的身體在這裏
可心它躲在哪裏
每天幻想的自己
總在另一個地方
耶……
愛情像鮮花它總不開放
欲望像野草瘋狂地生長
他們像蒼蠅總是飛來飛去
在我身邊侵蝕我身體
在每一個夜裏
我從夢裏驚醒
看見我的心它正在飄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