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從頭到尾,我一直在角落裏站著,看著台下激動的人群和台上沉醉於音樂中的那個人。突然的,我感到自己成了一個局外人,一個多餘的人。於是,我生出一絲寂寞,與這樣的狂躁場景頗有些格格不入。我將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看到了樂隊的“家屬”女友們正忙碌著。她們在場內到處轉悠,時不時幫助台上的男友遞個東西,偶爾在一側維持秩序,似乎在故意強調自己的優越感。樂隊經紀人已經滿頭大汗,為了讓線路正常運作,在人群中不停地穿梭。當遇到我時,總會微笑著跟我打個招呼。
一種使我沒想到的親近感頃刻籠罩了我。我突然覺得,自己那麽容易就被某個集體接納了,這樣的集體從前我會覺得過於頹敗和邪惡。而此刻,我幾乎顛覆掉一切偏見,變得由衷地喜愛他們。也許,這種所謂的“邪惡”一旦走入正軌,形成規則,得到合理的發泄,便反倒比“純潔”更顯純潔了。這樣一群曾染指毒品,幾欲毀滅生命的叛逆分子,現在看起來,怎麽會這樣有人情味?這簡直難以讓人信服。
演出結束後,由於歌迷的騷動,他們躲進後台不敢出來。我在後台看到了他,滿頭大汗卻神采飛揚。他徑直朝我走過來,用手輕輕扶了我的肩,我感到那手有些發抖。緊接著,他一下子坐到沙發上,不說話了。他臉色暗紅,嘴唇有些不自然地顫動,眼睛凝視著一個點便不太願意挪動了。我想他一定很累,便沒和他再多說話。晚上的慶功宴上,我一直坐在他身邊,他也無暇顧及到我,因為老有人來和他應酬。
我同樂隊其他成員的話很少,但我喜歡他們,和他們在一起感到舒適。我發覺他們包括他們的經紀人,似乎對我都相當寬容和喜歡,這使我心生感激之情。我是個局外人,能得到這些行內人士的喜愛,我感到很興奮。
喜悅讓我變得粗心。對這樣的情況稍加理智分析,就會發覺有些異樣。當時我整個人沉浸在新奇的愉悅中,感到一切都順利和舒適,無論是他還是他們的整體,所有人對我這個外來者都毫不拒絕,連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
問題不在於他本人,而在於他們的整體。愉悅讓我變得愚蠢,不小心掉進了這一“整體”,莫名其妙地要承擔起責任,卻不自知。作為主唱的女友,你必須承擔起一個女人協助男人的責任,所有人都在關注你,並仔細審核你的能力。這是件令人難堪的事情,尤其是我這樣一個沒譜的年輕女孩。我隻想單純地碰觸愛情,根本沒想到其他。
當時,我並不知道樂隊的其他人和經紀人如此希望我成為他女友的具體原因,我隻不過是一片飄零的落葉,一不小心落到了這片叢林裏。我隻想體驗而不願肩負任何責任,並且我也沒有這個能力。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樂隊裏的靈魂人物,缺了他,樂隊便不複存在。而他的性格偏偏乖僻而孱弱,除了在舞台上,他平時的生活幾乎一團糟。他年齡不小了,卻天真得要命,由於過於感傷,時常會為一點小事而哭泣。他頭幾年染上了毒品,曾好幾次從死亡的邊緣逃離。好不容易戒掉了,現在又依賴上了酒精。正當樂隊鼎盛時期,貝司手又出意外死去,吉他手也因為個性不合擅自離開。樂隊麵臨解散的危機。他幾乎一蹶不振,沒有安全感,他好像就要死了。
樂隊的第一張專輯之後,他就一直在沉淪。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組合起來,大家的心都顫顫悠悠的。尤其讓人擔心的是他的私生活。這個在生活中缺乏獨處能力的人,急切需要他人的照顧,這樣便使他產生了強烈的依賴心理。他後來曾經對我說,他隻為舞台和藝術執著,而對於生活中的一切,他根本無所謂。正因為他對生活中的自己缺乏興趣,周圍老有一些心機詭詐的女人試圖接近他,進而利用他。樂隊成員和經紀人就是害怕他有一天會被一個“壞”女人纏身,最終導致樂隊的分崩離析。
前不久,正因為他的前女友——一個長相奇醜的女人——參與了樂隊裏的事務,結果將樂隊搞得烏七八糟,十分混亂。所以他們十分高興那女人終於離開了樂隊。如今,他們看到我來替代她的位置,經過觀察,發覺我是個比較簡單的女孩,對樂隊的前途雖然說不上幫助,但至少不存在威脅。至於那個女人為何同他鬧翻後離去,我不知道。但她的離去,樂隊裏所有的人都拍手稱快。
而我的突然出現,對這個樂隊來說,似乎是件好事情。他們對我相當客氣和尊重,盡可能地讓出空間來使我能同他單獨相處。
是的,這一切似乎是一次善意的陰謀。每個人都有美好的動機,包括我當時對他的情感,那遊離於現實與理想之間的情愫,那恍恍惚惚、雲裏霧裏的感受,就像有人往我喝水的杯子裏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