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患是個地道的北京女孩,第一次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那天,我忐忑不安地走進一個房間,去見一個教模特的老師。我對自己的身體條件比較滿意,對嚐試做模特有興趣和激情。接待我的是一個半老徐娘,時髦的打扮有些可笑,說話嗓門很大,帶著一些不太適合時尚行業的世俗氣。她對我很熱情,讓我在走廊裏走幾步給她看。很快,她便留下我的資料,並勸我買一部BP機,以後好聯絡。過了一會兒,她對我的臉看了半天,說了句“你的鼻子好像需要加高點”。我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站在那兒。她看我的眼神實際上很容易激怒我,可此時的我乖得像隻駱駝。回頭看見有兩三個女孩坐在一邊不停地打量我,其中兩個穿著時髦,像是已經做了很久的模特。另一個女孩坐在一旁抽煙,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穿一條黑色皮褲,很瘦,麵部輪廓很好,屬於很上妝的那種,臉色白皙,仿佛營養不良,鼻子周圍有雀斑。她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打量我,隻自顧自地吸著香煙,麵部沒有表情。我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一個吸煙的女孩,並且能做得那樣自然,那姿態成為她身體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張老師總是對新來的女孩說這句話!”她的聲音帶著鼻音,像是患了感冒。這句話不知是說給我聽的,還是對那兩個女孩說的。
我從來沒把這個職業當作所謂的工作,我隻是迷戀在台上的那幾秒鍾。這迷戀毫無根據,甚至不堪一擊。可是那時候自己激情四溢,有無法掩飾的表現欲望。我開始對自己的外在挑剔起來,開始不喜歡自己過於健壯的四肢,嚐試模仿一種似是而非的麵部表情。在回家的路上,叫頭發散開,迎著風的方向,模擬走在舞台上的心理狀態。
我也不知當初為何去做模特,可能是身邊的人老對我說起這事,也可能因為我無事可做。做模特兒的第一次表演是在人民大會堂的宴會廳。這是一台給老領導們組織的聯歡晚會,我們的演出是其中一個節目。我緊張得幾乎暈倒,上台前默念幾遍複雜的隊形要求,可一穿上7公分的高跟鞋走到台上就全忘了,頭飾也在轉180度的圈中掉到了後腦勺。在這樣一個嚴肅莊重的大廳裏,麵對重要的領導們,我可真是丟人現眼到家了。好在他們沒太注意舞台。我們的演出隻是一個背景而已。
剛做模特兒時,沉浸在新鮮感裏,成天模仿封麵女郎的表情。累了!還是恢複原來的樣子吧。本來的樣子看起來還是自然,像個大學生。很多看了我T台表演的人說,我台上台下判若兩人。
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小患,也許是被她的樸實和帶一點叛逆味道的氣質所吸引。演出任務多了後,我總能在演出現場見到她。還有就是,像她那麽有個性的女孩,居然能在舞台上演繹古代美女。無論是走旗袍還是舞扇,都能做得十分到位,眼神和姿態沒有一絲忸怩和造作,完全一副古典淑女的標準模樣,與在台下時判若兩人。
她時常會在演出間歇迫不及待地點燃香煙,優雅地吸上幾口後,隨意擱在後台角落的縫隙中,急忙小跑到台口,準備第二輪上場。有時候不急著上場時,她就穿著演出服裝一手握著隨意撿來的空可樂瓶,另一隻夾香煙的手便小心翼翼地往裏彈煙灰。如果演出服的袖子很長,她會脫下一隻袖子別在腰上,騰出一隻手方便拿煙和火機。一根煙抽完後,她會四處找點水或可樂倒進空瓶裏,然後把煙頭扔進去。她吸的是“駱駝”牌香煙,她的手很大,夾煙的手指彎曲,如在台上作造型的手型一樣好看。
她大氣的性格是我從前碰到的女孩裏不多見的,我喜歡看她氣定神閑的樣子。她沒有北京人擅長的口齒伶俐和貧嘴習慣。相反,她的表達能力欠佳,平時話就不多,一旦認真聊某個話題,她通常隻說出一半的話,原因不是她不願表達,可能是思維過於跳躍,到嘴邊的話老被自己的怪異想法打擾。不過我喜歡同她聊天,直到現在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還會聚在一起聊天。可能我天生也是拙於言辭,在我們交流的某個層麵上有一致性。奇怪的是,我們在一起聊天時,我多半思維比平時清晰,表達也有條理,時常會冒出有意思的觀點和句子,這使得我們的情緒共同高漲起來。
我們成了朋友,但不是十分親密的閨中密友。其實她身邊有一個同她很近的女友,那女孩也是個模特,很會來事,領導及身邊的女孩們個個喜歡她。那女孩身上老有著外地來京者強烈的競爭心理。她的眼神總是閃爍不定,像隨時要被人趕走的動物的眼神。她很懂得人情世故,工作表現也很出色,可那世故太多後天的刻意訓練,很多時候顯得很不自然。她在舞台上一定是笑著出場的,那笑容很急迫,是急於被人讚揚和承認的笑。小患是個單純的女孩,誰對她好,她便熱心接納誰,包括這個女孩。
我不想和任何人過於親近,包括小患。我們倆的個性可能都很強烈,保持適當的距離比較適合。
二十一歲做模特時,春節同父親在一起。父親老了,一臉的滄桑,而我正值青春。隻要一對著相機鏡頭,我的笑容總能立即綻放,毫不含糊。不管當時我是什麽心情,迅速變臉不成問題,我真應該當演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