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宋間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官職,這邊一麵清談,那邊一麵招權納貨。淵明卻真個是能不要,此其所以高於晉宋人也。
宋朱熹《朱子語類》
論古今人物風流,惟兩晉為盛,故發之文章,神思自然飄逸。如陶元亮《歸去來辭》,於舉業雖不甚親切。觀其詞義,瀟灑夷曠,無一點風塵俗態。兩晉文章,此其傑然者。
明歸有光《文章指南》
凡看古人長文,莫以其汪洋一篇便閣過。古人長文,皆積短文所成耳。即如此辭本不長,然皆是四句一段。試隻逐段讀之,便知其逐段各自入妙。古人自來無長文能妙者,長文之妙,正妙於中間逐段逐段作短文耳。
清金聖歎《天下才子必讀書》
陶淵明《歸去來辭》,字字如肺肝出,遂高步晉人之上。
清吳梯《巾箱拾羽》
陶潛之在晉末,是和孔融於漢末與嵇康於魏末略同,又是將近易代的時候。但他沒有什麽慷慨激昂的表示,於是便博得“田園詩人”的名稱。但《陶集》裏有《述酒》一篇,是說當時政治的。這樣看來,可見他於世事也並沒有遺忘和冷淡,不過他的態度比嵇康阮籍自然得多,不至於招人注意罷了……由此可知陶潛總不能超於塵世,而且,於朝政還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這是他詩文中時時提起的。
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陶淵明是中國詩歌史上最具個人風格的詩人之一。其風格的特質是什麽一言以蔽之,曰:自然。陶詩的自然風格,出於其“質性自然”的氣質和性情。陶淵明為自然之人,遂有自然之詩。
徐公持《魏晉文學史》
趙孟對線條結構倒是頗費心力,盡管人們批評他“上下直如貫珠而勢不相承,左右齊如飛雁而意不相顧”,但不得不承認他結字熟練而準確;字形雖然基本取之於古典作品,但確實表現了一種秀逸、典雅之美。後人喜愛他的書法,也大多是在這一點上墮入情網的。
邱振中《關於筆法演變的若幹問題》
趙孟的書法(《歸去來兮辭卷》)從結構、用筆來看,沒有脫出前人的窠臼,章法上也比較平板,然而一旦感受到作品的神采、神韻,便不由會想起元世祖第一次見到趙孟時所說的“神仙中人”,作品所透露出的典雅氣息與所有名作都迥然不同,然而在形式分析中卻找不到作品散發出這種氣息的任何緣由。
邱振中《神居何所》
《五柳先生傳》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讚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酣觴賦詩,以樂其誌。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陶淵明傳》
陶淵明,字元亮。或雲潛,字淵明。潯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淵明少有高趣,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群,任真自得。嚐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時人謂之實錄。
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道濟謂曰:“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若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誌不及也。”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後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不以家累自隨,送一力給其子,書曰:“汝旦夕之費,自給為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種秫,曰:“吾常得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粳,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歲終,會郡遣督郵至縣,吏請曰:“應束帶見之。”淵明歎曰:“我豈能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兒!”即日解綬去職,賦《歸去來》。征著作郎,不就。
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淵明嚐往廬山,弘命淵明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裏邀之。淵明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舁籃輿,既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迕也。先是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潯陽與淵明情款,後為始安郡,經過潯陽,日造淵明飲焉。每往,必酣飲致醉。弘欲邀延之坐,彌日不得。延之臨去,留二萬錢與淵明,淵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嚐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淵明不解音律,而蓄無弦琴一張,每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淵明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將嚐候之,值其釀熟,取頭上葛巾漉酒,漉畢,還複著之。
時周續之入廬山,事釋惠遠,彭城劉遺民亦遁跡匡山,淵明又不應征命,謂之“潯陽三隱”。後刺史檀韶苦請續之出州,與學士祖企、謝景夷三人共在城北講《禮》,加以讎校。所住公廨,近於馬隊。是故淵明出其詩雲:“周生述孔業,祖、謝響然臻;馬隊非講肆,校書亦已勤。”
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與其同誌。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複屈身後代,自宋高祖王業漸隆,不複肯仕。元嘉四年將複征命,會卒,時年六十三。世號靖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