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要娶你。我隻是吻過你一次。這一吻的後果,有那麽嚴重嗎?
——你是我愛過的第一個男人。
——你是我愛過的唯一女人。
——你更愛權力。
——你也愛權力。
——我折磨你,更受折磨的是我自己。
——我恨你。
——我放棄愛情,得到權力,權力不能取代愛情。
——我不知道我的愛情在哪裏。它一次一次被蹂躪,已經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病入膏肓。
沉默在流淚。
屋裏的光線不太好,但朱誌宇還是能夠感覺到白玫在流淚,白玫並沒有做戲,她也沒有出聲,是朱誌宇聽到了她心靈的聲音,體會到她的表情。
朱誌宇不想和白玫發生感情糾葛,他想調侃一句:“見多識廣的白局長,還會有眼淚可流麽?”話哽在喉嚨裏,他沒能說出來,他實在不忍心再傷害白玫了,他的感情讓他沉默了。
他忽然歎了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歎過氣了,是啊,他有什麽必要歎氣呢,他誌得意滿,他年輕有為,春風得意,他笑還笑不過來呢,他為什麽要歎氣?是那塊埋在內心深處的痛,讓他歎了這口氣。
“阿玫,是啊,阿玫的眼淚是最厲害的武器,我無法抵擋。”他用麵巾紙幫白玫擦了擦眼淚,白玫的眼淚流得更歡了。
“你,什麽,時候,在,乎過,阿玫的眼淚?”白玫的眼淚作了她的逗號,她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可還是不能止住淚水。
“你讓我為你流淚,也是你讓我不再有眼淚,你讓我變成了今天的樣子,如果不是當年……”白玫再也說不下去了。
“不要提當年了,好不好?”朱誌宇不願提起那些陳年舊賬,感覺到白玫的情緒有了些冷的成分,他知道,他再次傷了她的心。
他心有不忍。
“阿玫,當年都是我不好,我說過,事業呀,那是男人的身體,愛情哪,隻是神經末梢,我們能夠吃情穿愛嗎?你能過貧窮的日子,還是我能甘於寂寞?”
“人家林之玉的日子不是也過得有滋有味的?”
“那是林之玉,她是一位超脫的智者,我們不是,我們不會過那種平淡的日子,你說是吧?”朱誌宇說,“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隻有愛情是不夠的。”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的確,隻有愛情是不夠的,那是因為你的愛情太多了,大市長。”白玫不高興地說。
“阿玫,你錯了——我從來不喜歡說‘你錯了’這句話,但是今天我要這樣說——除了你,我誰都沒有愛過,包括薑雲,我能做個好丈夫,我可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卻不能給她最真摯的愛,而且,這些年,我隻有薑雲一個女人。這話也許你不信,我保證,是真的。”
“嗚——”白玫忍不住哭出了聲。
朱誌宇忙過來摟著她說:“不要這樣,讓別人看到了不好。”他給她擦著眼淚,近二十年不曾流露的愛,一下子傾瀉出來,讓他不能自拔,他不由自主地吻了她。
白玫愣了一下,沒有反抗,也沒有配合他,她分不清,她現在是在真愛還是在運用一種感情的手段。
朱誌宇的理智提醒他,他不能在這裏失了體統。他說:“咱們不要這樣,這樣影響不好,你先回房間吧,過一會兒我去看你,咱們好好聊聊,行吧?”
白玫明白他的意思,順從地走了。
這次住宿安排得很好,就像是為他們準備的。大多數人都在四樓,白玫是唯一的一個女同誌,被安排在了五樓。朱誌宇是副市長,他住總統套房,在九樓。
回到房間,朱誌宇先好好地洗了個澡,然後就到白玫的房間來了。
白玫回到房間,第一件事也是洗澡。她喜歡洗澡,也喜歡和男人上床,她每次上床之前都會洗澡。
但是,她沒有單純為愛情上過床。
今天,她要用上床來埋葬她的愛情。
水霧蒸騰起來,浴室裏的空氣熱撲撲的,白玫從浴缸裏站起來,走到鏡子前麵,她用手擦了一下玻璃上的水蒸氣,立刻,一張紅潤的臉和一個潔白的身體和她對麵而立。
望著鏡子中那張保養得很好的臉和依然苗條緊繃的身材,白玫自豪地笑了。這副美人相貌不知為她帶來了多少人的羨慕,贏得多少人的愛情。是啊,愛情,這是一個多麽美妙的詞匯呀,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在他的一生中都會擁有屬於自己的愛情,白玫相信這是每一個青年人的渴望。她不知道她這一生是否得到過愛情,她的丈夫以及她的情人們是否給予過她真正的愛情,她有過愛嗎,這件人生的奢侈品,她真的曾經得到過嗎?
是的,她有過愛,她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人,她愛他,不摻雜任何功利的汙穢,那是她一生最珍貴的感情珍珠,也是她一生最不敢碰的易碎瓷器。
這個人在片刻之後就會來到她的房間,來向她證明,他是不是曾經愛過她。
她躺在浴缸裏,回味著她這些年來的生活,她以一個成功者的姿態笑了,眼淚,也從她作為一個失敗者的眼角淌了下來。
哭過笑過,近二十年的記憶,讓浴室裏溫熱的水流衝走吧,讓傷口愈合,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依然美麗。
她知道,朱誌宇會來的。
從浴室裏出來,白玫吃了一塊巧克力,這東西能在關鍵時刻讓她增添活力。
有人敲門,白玫問了一聲:“誰呀?”
外麵,一個很小的聲音:“是我。”
白玫說:“進來吧,門沒鎖。”朱誌宇擰了一下門把手,小心地推門進來,又回手把門鎖上了。這房間是有一個小走廊的,需要出了走廊才能看到床。
剛一出了走廊,朱誌宇就看到白玫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朱誌宇自認為他是一個定力極強的人,這些年,向他投懷送抱的女人實在是不少,他都能不為所動,他有時甚至自比柳下惠。
今天,他麵對的是白玫。
白玫已經不年輕,歲月不可能不留下痕跡。朱誌宇也不是沒有機會接觸年輕漂亮的女性。
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和白玫相提並論。
因為這是他二十年的心痛,二十年的愛,他受不了這種刺激,這種引誘,他覺得他的血湧上來,全身仿佛都充了血,靈魂一下子離開了軀體,他的身體是半麻木的,他奔到床前,一下撲在白玫身上,在她臉上狂吻起來。
仿佛回到二十年前。
他的曾經年輕過的心裏響著一個聲音:“不管她是一個什麽人,不管她懷著什麽樣的目的,我今天要解除二十年的痛苦。我要好好地愛她。不管她有什麽難處,我都要幫她。”
白玫抱住朱誌宇,她夢一樣地叫著“誌宇”,配合著他的動作,心中充滿著複雜的感情,而最讓她興奮的,是成功的喜悅。
朱誌宇看著白玫美麗的眼睛說:“阿玫,我,愛你。”
就在此時,他看到,有一絲異樣的東西,從白玫的眼睛裏滑過,那是一種勢利的眼神,是一種狐狸一樣狡猾的眼神,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頓時,激情沒有了,躁動沒有了,夢幻沒有了,他從一個衝動的男人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思索的男人,成了一個冷靜的男人,他用他副市長的眼睛來觀察他的一個下屬。
是的,白玫現在隻是他的一個下屬。
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她已經不是那個他深愛著的有情有愛的少女,在官場這麽多年的打拚,她已經把她最寶貴的東西都抵押出去,剩下的隻是一具依舊美麗卻勢利冷酷的軀殼,再也不值得他去愛了。
朱誌宇從白玫的床上下來,拉過潔白的床單,給她蓋在身上,抱歉地說:“白玫,對不起,我今天太衝動了,再一次吻了你。請你原諒。我會對我今天所做的負責,不會再一次傷害你。以後,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盡管說話,我會盡力而為的。對不起。”說完他走出了白玫的房間,給她鎖好了門。
白玫目不轉睛地看著朱誌宇所做的一切,她的目光從不解到驚愕到憤怒到悲傷到羞惱,眼睛越瞪越大,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沒有動一下,當樓道裏終於聽不到朱誌宇的腳步聲,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用手抹了一下眼角,奇怪的是,她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她覺得,有火一樣的東西,從她那已經覺不出酸疼的眼睛裏,噴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