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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尹劍平的那陣子不安,誠所謂心靈感應,並非情出無因。就在他兩人身形遠遠消失之後,正麵嶺陌間,猝然閃現出一點燈光。一乘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與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的侍從之下,直向嶺上走來。山風呼呼,在萬樹飄搖、草木蕭蕭聲中,小轎已來到嶺上,忽然停住。轎子裏的那個姑娘甘十九妹,出落得異常標致。像往常一樣,她臉上仍然罩著一襲輕紗,透過轎前的那盞琉璃燈,依稀可見她掩飾在輕紗後麵那張美麗的臉。明媚的眸子裏,永遠閃爍著那種智光!看上去永遠都顯得那麽冷靜!

  冷靜與無情恰似一體的兩麵,所以看上去她雖是美若天仙,卻隻是冷若冰霜的那一型。小轎是在她的命令下,才猝然停下來的。山風蕭蕭,吹得紅衣人身上那襲長衣獵獵起舞。這四人一轎,驀然登臨,不曾帶出一點聲息痕跡,就像是深宵幽靈,忽然地顯現出沒,轎前的那盞泛有微微青光的琉璃燈,更是像煞飄流荒野墳墓的一點鬼火,看上去別具陰森之感!

  轎子裏的姑娘睜大了眼睛,隻是靜靜地觀察著,足下輕踏兩下,小轎遂即輕輕放下。紅衣人阮行趨前躬身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麽?”

  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你看呢?”阮行回身打量了一下。雙鶴堂高高聳立麵前,門側擁聚著深鬱的樹木,看上去別具氣象。雙方距離,看上去不過三十幾丈遠近。阮行觀察了一下,奇怪地道:“姑娘莫非是說這不是雙鶴堂?我們走錯了?”甘十九妹道:“雙鶴高聳,怎麽會不是雙鶴堂?路也沒有走錯,隻是卻有些不對。”阮行驚了一驚。對於這位姑娘,他簡直是敬若神明,如果她看出了什麽不對,必然就是真的不對了。

  “姑娘可看出了什麽不對嗎?”

  “阮頭兒,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奇怪?”阮行怔了一下,窘笑道,“卑職並不曾覺出有什麽不對……姑娘,請明示才好!”甘十九妹欠身步出轎外,向前注視了一刻,冷冷笑道:“你看看,距離雙鶴堂還有多少路?”阮行打量了一下,道:“至多三十丈!”甘十九妹回身入座,吩咐道:“起轎。”小轎在兩個青衣轎夫的扛抬之下,繼續前進。前行了約莫有十丈左右。甘十九妹輕聲道:“停下。”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麽又停下來?”

  甘十九妹道:“你再看看距離多遠?阮行聆聽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雙方距離,顯然仍似與先前一般,不禁吃了一驚!”甘十九妹欠身步出,微微冷笑道:“我們顯然小看了那個老道人。”“姑娘是說這裏麵有什麽蹊蹺?這個老道還能有什麽鬼名堂不成?”

  “這是怎麽回事?”甘十九妹雙手輕輕揭起了臉上的麵紗,隻是轉著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四下裏觀察著。

  少頃,她才輕輕歎息了一聲!

  阮行道:“姑娘可曾看出了一些什麽?”甘十九妹道:“想不到坎離上人,居然也深通‘五行土木之法’,我倒是小瞧了他。”“姑娘是說……”“眼前設有一個陣勢!”甘十九妹道,“你我一時無知,險些困在了其中。”阮行一驚道:“什麽陣?”甘十九妹搖搖頭,向側麵走出三步,看了一下,再向右側方又走出三步,停下來又看了一下。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容!阮行立刻道:“姑娘可曾看出來了?”甘十九妹道:“看出來了。”說完回身入轎,兩名轎夫遂即把轎子又抬了起來。甘十九妹道:“阮行,你改隨在小轎後麵,跟著我的轎子前進,就不會錯了!”

  阮行應聲道:“遵命!”

  小轎遂即起步前進。

  前行六七步,甘十九妹輕聲道:“停!往右麵彎。”

  前頭的轎夫應了一聲,遵命右彎。

  可是,立刻他嚇得又停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怎麽不走?”轎夫道:“啟稟小姐……前麵沒路……”一片山霧起處,似乎已經斷了前麵的道路。山風呼呼,在開合的霧氣裏,隻看見陡峻的一片山崖,小轎前進之勢,如果不止,隻須前行三數丈,即有墜落懸崖之虞!莫怪乎,那轎夫不敢走了。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阮行把燈給他,繼續前進。”燈交到了前麵轎夫手中,小轎繼續前進。那轎夫打量著前進之勢,自忖著必將身落懸崖,禁不住嚇了個亡魂喪膽!甘十九妹的命令卻不敢不遵,隻嚇得雙膝連連顫抖不已。甘十九妹在轎中微微笑道:“沒用的奴才,你怕些什麽!轎子翻落下去,死的又不是你一個。”轎夫下巴打戰道:“啟稟小姐!前麵已是崖邊,再走……就掉下去了。”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笑道:“那就掉下去吧!”前麵轎夫應了一聲是,身子越加顫抖得厲害,哪裏敢前行一步。甘十九妹歎息一聲,卻不加責怪道:“你要是害怕,何不閉上眼睛,再走十步,大概就看出不同了。”

  那名轎夫顫抖著應了一聲,著實地閉起雙眼,向前行進,他忖思著何須十步,隻要再前進兩步就勢將跌下山崖,置全轎於萬劫不複了,卻是哪裏知道,一連十步之後,並未曾感覺到有什麽差異,睜開眼睛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敢情眼前情勢大異方才!麵前非但不見了懸崖斷嶺,卻似根本已換了一番天地,在眼前的一片蒼鬱林木深處,窺見了雙鶴堂這所古老巍峨的建築物。

  小轎儼然就在雙鶴堂前,雙方距離不足十丈。那轎夫心中一喜,大步前進,甘十九妹卻吩咐道:“好了,停下來。”阮行轉向前方,由前麵轎夫手中接過了那盞提燈,甘十九妹卻已由轎中步出。

  阮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這個老人,還會玩這一套鬼吹燈,若非是姑娘識破,我們還真著了他道兒!卑職這就進去,取他的狗命!”“慢著!”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你如貿然撲進去,隻怕我也救你不出。”

  阮行一驚道:“莫非還有什麽名堂?”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不上奧妙了,這裏麵還大有文章!”她果然師出名門,見多識廣!當時,妙目一轉,花容失色,說道:“好險!”

  阮行一怔道:“怎麽?”

  甘十九妹道:“剛才那一場幻景,幸虧我發覺得早,要是依原來道路,繼續前行,現在料必已被困在了生克的陣勢之中,這陣勢一經發動,雖然未必能將我們困住,卻有‘太阿倒持’反客為主之勢,我們要想從容進出可就要大費周章了!”

  阮行道:“什麽陣這麽厲害?”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道:“四明幽暗出入,看來像是這種陣法了。”

  阮行想了一下,道:“卑職不曾聽說過有這麽一堂陣名。”

  甘十九妹又搖搖頭道:“好像情形還不止如此,阮行,你把手上的燈給我。”

  阮行怔了一下,將手中琉璃燈遞上,甘十九妹接在手中,略微觀察了一下,遂即放步前進。

  由阮行站處觀看,隻見甘十九妹提著燈的背影進進退退,時左時右,轉了一周,忽然又折了回來。

  阮行詫異地道:“姑娘可看出了眉目?”

  “‘八木易象陣’”甘十九妹道,“四明幽暗,看起來不像是雙鶴堂的門路,這陣勢我聽說過。”忽然她冷笑一聲,道,“我們又遇見了厲害的對手,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人的厲害!阮行你隨我來。”阮行答應一聲,將手中竹杖橫持手中。

  甘十九妹道:“這人‘八木易象’是就地取材,得力於眼前楓林,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看來她無所不精,對於五行生克的土木之數,更有深湛造詣!隻見她將手中琉璃燈高高挑起,燈光照射裏,看見了左側方的一列樹木。

  阮行驚訝道:“奇怪,這裏方才沒有樹木,怎麽會忽然現出?”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八木易象之妙了,以實化虛,虛中有實!”說到這裏燈光再挑,往前踏進一步。阮行連忙跟上。

  忽見這排樹木,化作千百根滾木,直向二人當頭滾落下來,阮行大吃一驚,正待點足退身。甘十九妹輕叱道:“不要動。”話聲甫落身已躍起,驀地出掌,就先前認定的那行樹木中第三棵拍去。

  這種手法誠然說得上高明,既快又準。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眼前的一刹,她的手先已觸及樹身。也就在這一刹間,眼前幻景,倏地為之消失。

  阮行眼看著千百滾木勢如倒海地迫近,卻又風卷殘雲般地消失,一來一往,有如電光石火,頃刻消失於無形之間!其間微妙,非目睹者不能窺其萬一。再看眼前,即使那原先的一行樹木也不再存在,唯獨甘十九妹手中所觸的那一棵是實在的。阮行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棵單木也就是全陣的奧秘所在,以戌火而破乙木,他這陣法雖然存在,其實已等於無用!”

  說完伸出二指向著樹身一戳,纖指著力之處,堅硬的樹身上,頓時留下了一個洞孔!她遂即將手中燈盞插入樹身,退後一步,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前進了。”

  阮行再注意看時,情形果已不同,隻見雙鶴堂那座古老建築物就在麵前兩丈外聳峙著,兩扇銅門,鑲嵌在青石的門框裏,矮小的院牆,迤邐地向兩邊伸延下去,在如霜的月光襯托之下,看上去寧靜異常。

  阮行張望了一下,奇怪地道:“太靜了,莫非所有的人都不在,還是都已經睡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早就說過了,如今雙鶴堂門人星散,隻有雙鶴堂主一個人。”說時她目光已經留意到了一點燈光,那點燈光,是由後院丹房傳出來的。“如果我猜得不錯,”甘十九妹手指燈光射處,“米如煙大概就在那裏。”

  阮行精神一振,冷笑道:“姑娘請少待,容卑職這就去取他性命便了。”言罷身軀微蹲,正要騰身而起。“慢著!”甘十九妹喚住他道,對方大小也算是一派之主,你把他請出來再說。阮行應了一聲,瘦軀伸展之間,長空一煙似的拔身而起,身子甫一落下,已踏足在矮牆上。

  這時候,他眼睛裏忽然看見一件物件——那條係在樹枝上的黃麻。

  月色下,那綹黃麻,就像是一麵細長的旗幟在飄拂著。

  其實,這原是一件不值驚怪的事情,隻是對於某些見多識廣的武林中人,卻有著著非常的意義。阮行乍然目睹,驚得一愣,遂即向樹林撲過去。甘十九妹嬌軀同時撲到。二人站立在係有黃麻的樹邊,目睹那條黃麻,顯然吃驚不小!

  阮行嘴裏“啊”了一聲,縱身麵前,伸手將那條黃麻解在手中,略一注視,臉上變色,遂即回身,把手上黃麻呈上。甘十九妹接過來細看了幾眼,娟秀的臉上,隱隱現出了一片怒容!阮行驚異他說道:“姑娘,你可認出來了……這可是那個晏……老頭的信物……黃麻令?”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輕輕一歎,她苦笑道:“想不到姓晏的居然在要緊關頭,會插手管起閑事來了。”“是‘黃麻客’晏鵬舉本人來了?”“那就不知道了。”她冷冷地道,“姓晏的目空四海,如果他以為僅憑一束‘黃麻令’,就能把我嚇跑也未免太托大了!”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打算……”甘十九妹蛾眉輕挑道:“怪不得我看方才陣勢,不像是雙鶴堂的傳統路數,原來是出自晏家的手法,這就難怪了!”阮行自從確知“黃麻客”插手這件事後,頓時吃驚不小,現出情虛與畏懼神態!“姑娘,”他喃喃道,“如果真是這個老頭兒……姑娘卻造次不得,記得出來之前,軒主曾經特別提起過這個人,要姑娘你小心留意。”甘十九妹冷笑道:“我知道,用不著你饒舌多說。”阮行後退一步,垂首道:“是,卑職隻是提醒姑娘,這個人萬萬招惹不得!”

  甘十九妹冷笑道:“依你主意呢?”阮行左右看了一眼,確定附近無人,才道:“依卑職的意思,先行放過雙鶴堂,不妨暫時賣給姓晏的一個交情。”“然後呢?”

  “然後,”阮行上前一步,小聲道,“我們直撲淮上,去找那個姓樊的。”姓樊的,指的是淮上的那個樊鍾秀。樊鍾秀、米如煙、冼冰早年義結金蘭,連同已經故世的四人共稱為當時的“武林七修”,這幾個人也正是參與當年親手圍堵水紅芍、火焚地道的幾個元凶,也正是甘十九妹此次出山首先複仇的對象。聽了阮行的話,甘十九妹沒有出聲。阮行以為她已經同意了,遂即道:“等到解決了姓樊的再回來對付米如煙,說不定晏老頭就已經走了。”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說道:“要是他沒有走呢?”阮行一怔道:“這個……”甘十九妹哼了一聲,道:“如果他再插手管姓樊的閑事,又將如何?”阮行又是一愕,一時無話可說。

  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臨行之前,軒主雖然要我留意這個人,也隻是叫我不要輕易招惹,現在他既然硬要插手管這件事,我倒想要見識一下他姓晏的又有什麽了不起的能耐!”

  阮行驚得一驚,正要說話,甘十九妹雙手連搖,已把手上那束黃麻,撕扯得寸斷片碎。

  “姑娘你千萬莽撞不得!”阮行臉色猝變道,“姓晏的不是好惹的!”甘十九妹微微笑道:“真的嗎?我要讓他看看姓甘的更不好惹!我們進去!”嬌軀略閃,電閃星馳般地來到了丹房門前。阮行深知這位姑娘個性倔強,拗她不過,隻得硬著頭皮跟著縱身上前。

  二人站立在丹房門前,隻見門扉緊閉,透過紙窗,隱隱看見裏麵昏暗的燈光!阮行道:“姑娘小心,千萬不要著了姓晏的道兒!”阮行似乎己被這個冥冥中的“黃麻客”嚇破了膽!甘十九妹看著他冷笑道:“你為軒主器重,想不到一旦麵臨大敵,竟是這般的情虛,真是沒有用的東西!”說完話,玉手憑空向前一推,丹房房門,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霍地大敞開來。

  坎離上人米如煙,正坐在蒲團上打盹兒,見狀驚嚇得張皇站起。颼颼的寒風,由外麵灌進來。在他看清了外麵男女二人的麵目時,不禁大吃一驚,剩下的一點睡意,霍然消逝!

  “誰?”他不勝驚異地打量著二人道,“你們是……誰?”

  甘十九妹的一雙剪水瞳子,直直地注視著他。

  “你就是米如煙,米前輩吧?”坎離上人米如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非但睡意消失,就連沉濃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姑娘……你們是哪裏來的?”“米老前輩真的不知道嗎?”甘十九妹緩緩向前邁進了幾步,“我是來自滇中的丹鳳軒,我姓甘,甘明珠,人稱甘十九妹。”米如煙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什麽,你就是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水……紅芍的徒弟?”甘十九妹點頭道:“對了,水紅芍正是家師。”米如煙神色一陣驚惶,倏地由幾上抓起了一口劍!甘十九妹紋絲不動,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樣子也並不驚慌!四隻眼睛緊緊地逼視著他!米如煙忽然覺出了不妙,驚叫一聲,倏地向門外縱出。他身子才一縱出,隻覺得麵前人影一閃,已被那個紅衣跟班的攔在了眼前!米如煙身軀再轉,向右側方撲出三丈!這已是他目前功力所及,最大的界限了!

  身子一落下,由於衝力過猛,足下一蹌,幾乎摔倒在地,等到他仗劍站起,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年輕姑娘,已當麵而立,站在眼前。米如煙驚呼一聲,一振腕抽劍出鞘,二話不說,足下一上步,掌中劍矯若遊龍,化為一道銀虹,直向甘十九妹喉間橫斬過去。

  在他劍勢之下,甘十九妹亭亭玉立的身子,就像一具紙人那般輕飄,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米如煙那般快勢的一劍,竟然走了一個空招。

  以他昔日雙鶴堂堂主,曾是執掌此一名門掌門人的身份,盡管他武功早已荒廢,伎倆卻斷斷不僅如此。一劍走空之下,米如煙緊跟著一個頓步,以左手輕托著右手腕,倏地向後一個疾滾,第二劍“刷”再次亮起一道疾電,卻向甘十九妹前胸上倒紮過來。

  這“連手雙劍”,封喉掛胸,各具威勢,曾是他雙鶴堂最得意的劍法之一,有一式雙招之妙,僥幸逃過了第一式,卻萬萬逃不開第二式,一經展出,渾為一體,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米如煙雖說是老邁不堪,可這昔日拿手劍法,施展起來,亦是頗具火候,不可輕視!隻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甘十九妹的武功實在太玄妙了!幾乎和他出手的劍勢一般的快捷。

  米如煙的劍來得快。

  甘十九妹的手更快。

  其間的空隙,間不容緩,幾乎連米如煙自己也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隻覺得對方一隻手,兼具有奪劍、攻敵的雙重任務!頓時虎口一陣發熱,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同時一股生平從來也未曾領略過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米如煙借力退身,發出了悶啞的一聲嘶叫,身子箭矢似的向後退出。饒是這樣,仍然使得他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筋鬥,身子方自坐起,“哧”的噴出了一口鮮血!麵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當麵而立。

  米如煙身子霍地站起,對方掌中劍,恰於這時指向他的眉心。一股冷氣直貫腦門,米如煙身軀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地定在了當場,頓時動彈不得。“姑娘饒……饒命……”米如煙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姑娘……你已經看見了,我已是一個不中用的老人了……你放了我吧!”

  甘十九妹眼睛裏,頓時流露出一片猶豫,她力貫劍身,隻需要內力一吐,根本無需劍尖觸及對方麵門,隻憑透過劍身的那股淩厲劍氣,也足能貫穿對方眉心、取他的性命於彈指之間!是以,她根本就不顧慮米如煙的脫逃。

  “我奉師命,取你性命,不得有半點容私!”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隻是我卻沒有料到你的功夫這麽不濟,其實根本不須我親自出手,就是我這個手下的跟班兒要取你性命,也是遊刃有餘。”

  米如煙身軀顫抖著,一時涕淚交流。

  “甘姑娘……劍下……留情……你……你饒了我吧!”米如煙像是一個孩子般地哭泣起來。甘十九妹忽然心軟了。她手裏的劍雖然仍舊指在對方眉心部位,劍氣依然陰森,隻是她深湛的目光裏,卻已經失去了原有的淩厲與殺機!

  米如煙對於這一點顯然觀察得很清楚。他老淚縱橫地繼續道:“我已經是一個老廢物了……我不中用了……姑娘,你忍心下手殺一個可憐的老人嗎!不……你一定下不了手,因為你的心是仁慈的……”

  甘十九妹陡地丟下了劍,冷哂道:“你不要再說了。”米如煙眼看著對方丟劍在地,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才算鬆下了一口氣。“謝謝你姑娘……”他感激涕零地道,“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凝的目神,注視著他:“米老頭,你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是容易受人騙的……我並沒有說要饒你不死!隻是覺得還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米如煙麵色一驚道:“姑娘你有什麽話請問吧!隻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甘十九妹道:“這裏應該不隻是你一個人吧!其他的人呢?”米如煙歎息一聲道:“唉,別提了……都走了。”“這麽說,隻有你一個人?”甘十九妹充滿了智光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他。米如煙在她深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不容遁詞,隻得搖了一下頭。“這麽說,還有人?”“另外還有一個弟子……他是昨天才來這裏的!”“哦,”甘十九妹明銳的目光,在附近轉幾轉,冷冷地說道,“可是我卻沒有看到他!”聽到這裏,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立刻就要去別處搜索。

  “用不著去了!”甘十九妹阻止他道,“這裏沒有第二個人。”

  米如煙喃喃道:“姑娘年紀輕輕,竟然精通‘天耳神聽’之術,誠是令人欽佩!”微微一頓,他才又歎息一聲道,“我那個弟子他出去了……唉!唉……其實他也算不上是我雙鶴堂門下的弟子,他……太冤枉……姑娘你積積德吧!”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說清楚一點,關於你那個弟子的事情。”

  米如煙應道:“是……”

  他心裏浮現出一片傷感,對於尹劍平,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內疚。由於自己的口無遮攔,很可能已把這個好心來拯救自己的弟子性命斷送,是以口齒吞吐,甚久不曾說出一句話來。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道:“你怎麽不說話?”

  米如煙道:“姑娘,這個孩子在這件事裏,的確是無辜的!”

  甘十九妹冷銳的目神,劍光也似的逼視過來。米如煙在她目光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驚,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他身後左側方是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阮行身旁,是一扇可以通向內殿的雨廊。

  米如煙心裏盤算著:如果一旦可以脫身,逃入內殿,那裏可供掩身之處甚多,而且在一具金身呂祖的雕像之下,有一條暗道,隻要踏入暗道,藏身秘室,這條命八成是保住了。心裏想著,他顫抖的身子,遂即向著一旁移了一步!

  甘十九妹同紅衣人阮行,兩個人四隻銳利的眸子,都在注視著他。尤其是甘十九妹,她的眼神裏交織著的那種智光,使得米如煙引以為警,而有所猶豫!

  “米老頭,你心裏想的,我都知道。”甘十九妹的臉色,在說這句話時,忽然冷了下來,“如果你心裏想逃走的話,隻有徒自取辱而已。”

  米如煙心裏頓時一寒,涼了半截!紅衣人阮行更是不待吩咐,身軀移動,已攔身在那扇可通內廊的門前。主仆二人似乎是同樣的精明。米如煙心裏一陣失望,臉上神色也變得無限惆悵!

  甘十九妹冷冷地“哼”了一聲,雖說是聲如黃鶯,隻是米如煙卻獨能體會出,包藏在這聲嬌哼裏的無窮殺機!

  自從昔年他親手領略過那個叫水紅芍女人的厲害之後,他再也不敢輕視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眼前的這個甘明珠,無論就武功與心智來說,似乎都不輸讓於昔日的水紅芍。米如煙逃走的心意,不得不暫時打消。

  他失神的目光,含著乞求與無助,默默地移向甘十九妹臉上,後者一隻修長白皙的纖纖玉手,這時卻已移向胸前。米如煙才發覺到,她胸前竟然懸有一口短劍!

  那是一口不過尺許長短的精巧短劍,由於劍鞘外特別做了一個紅色的絨套子,將劍鞘子包住,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種同色的紅,如非特別注意,很容易忽略過去。現在,當她纖纖五指握向那口短劍的劍柄時,一股透人肌膚的冷氣,驀地向著米如煙身上襲來。

  米如煙盡管老朽墮落不堪,隻是到底身為一門之長,見多識廣,對於名門武學,即使未曾涉獵,卻鮮有不知。這股冷森森的氣招,一經侵體,他頓時心中一驚,目光在一接觸到對方胸前那口短劍的一刹,更感覺出,透過那口短劍的劍鞘,閃爍出一蓬霞光冷焰!

  不用說,他已經知道是什麽了。

  “劍氣!”一種上乘的劍術精華!

  平心而論,米如煙雖然活了這麽一把子年歲,又曾身任過武林一派之掌門人,資曆不謂之不豐,閱曆亦不謂之不廣,然而對於所謂的“劍氣”這種上乘武學,卻僅僅隻是聽說過而已。傳說中,這門劍術,是內功與劍術至高的化合,“以氣卸劍,以劍成氣”,即為“劍氣”!

  這門劍術一旦練成功,出劍取人首級於百步以外!當然這種傳說未免也太玄了一點,隻是退一步說,在血不沾刃的情況下,又憑劍氣致人於死,這種威力,卻是絕對可能,昔日的水紅芍,以及西北的“黃麻客”晏鵬舉據說都已功力至此。

  現在米如煙更是毫不懷疑地認定,麵前的這個甘十九妹甘明珠,同樣地已具有這種能力。其實,米如煙應該早就有這個認識,在方才對方劍指眉心時,他已經領略到了那種劍氣陰森的滋味,隻是卻沒有現在這麽具體罷了。

  透過對方的短短劍鞘,那種冷森森的無形劍氣,像是一襲看不見的罩子,已經把米如煙整個身軀由頭到腳緊緊地罩定。米如煙除了寒冷之外,更覺到一種被拘束住的感覺,至此,他才著實心悅誠服,不敢心生冀圖了。

  “米老頭,你說下去。”甘十九妹那隻手仍然緊緊地握住劍把,任何情況下,隻要她一發覺到不對,隻需要拔劍出鞘,那種陰森森的劍氣,即可隨時使對方喪命!米如煙麵如黃蠟地搖著手道:“姑娘劍下留情……我說,我說……”甘十九妹點頭道:“你非說不可,我問你這個弟子他叫什麽名字?”米如煙怔了一下,腦子裏想胡謅一個名字,隻是,他卻又口齒笨拙,在甘十九妹那深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甚至於連說謊的勇氣也沒有。他根本就編不出來。“怎麽?”甘十九妹語音冷峻地道,“你還不肯說實話嗎?”米如煙大夢初醒般地“噢”了一聲,道:“我說,我說,他叫尹劍平。”口齒生硬,語音顫抖,以至於把尹劍平的“尹”字說成了“依”!

  “依劍平?”甘十九妹又問了一句。

  米如煙連連點著頭,他自以為做了虧心事,大是內疚,已無從在字音上細究。當時老淚縱橫,連連點著頭,一麵痛泣出聲!甘十九妹絕不再懷疑這個名字是偽的,她嘴裏小聲地念著這個名字:“依劍平,依劍平。”米如煙看著她道:“姑娘……他是無辜的,你務必要饒過他!”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這一點,卻要由我來判斷!你倒說說看,他又是怎麽一個無辜法?”

  米如煙抹了一下涕淚,歎息一聲道:“他……其實不是我雙鶴堂的嫡傳弟子……他也不是嶽陽門的弟子……其實他根本稱不上任何一門派的弟子……”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裏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姑娘何必跟他多費唇舌,一劍殺了他算了!”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阮行當然體會出對方這一眼所含著的責備意思,頓時不再多說。她的目光又轉向米如煙,表情卻變得溫和多了。“怎麽?”她挑動著細細的一彎蛾眉道,“這個姓依的,與嶽陽門也有關”米如煙頓時就像是心裏著了一錘!他神色頓時一變,這才發覺到,自己敢情又說錯話了。甘十九妹問道:“他與嶽陽門之間有什麽關係?係?”“是……是這樣的。”米如煙喃喃道,“他……他之所以投奔嶽陽門習技,是我所推薦的。”甘十九妹點點頭說道:“我懂了,這個姓依的先是在你門下學武,後來你又介紹他到嶽陽門去了,是也不是?”“正是……就是這麽回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那是因為他……他的功夫不濟。”“不對吧!”甘十九妹麵色一冷,岔口道,“你豈能推薦一個不成才的弟子,到嶽陽門去?”

  “是……”米如煙隻得點頭道,“他不是不成才……”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麽他一定是你門下一個很傑出的弟子了?”

  臉上雖然帶著笑,可是語音裏卻含著幾許殺機!米如煙簡直不能與她那雙眼睛接觸。聽了她的話,他覺得對方這個女孩子,簡直太過於精明,自己休想騙過她。歎了口氣,他隻得點頭道:“不錯,他是一個很傑出的弟子……”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剛才說他不能算是雙鶴堂與嶽陽門的弟子,是什麽意思?”“因為……”米如煙道,“因為這孩子,他不是拜師入門來的,而是專為學藝來的。”“這倒很新鮮!”

  甘十九妹緩緩地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不要以為這樣米如煙就感覺輕快了,她的手還緊緊地握在劍柄上,那層無形的劍氣依然陰森,米如煙絲毫也輕快不了!甘十九妹接著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說這個依劍平,隻為學習雙鶴堂和嶽陽門的武功,才來投靠你的?”

  米如煙道:“對了!他就是這樣。”

  甘十九妹微微仰起頭來,嬌美的臉上,顯現著智慧與精明。她緊緊地逼問道:“這麽說,他一定不僅僅投靠你們這兩家了?還投過別家吧?”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哼,”甘十九妹注視著他道,“你豈能收錄一個來路不明的弟子,他是由哪裏來的?是誰推薦他來找你的?”“是……是冷琴居士。”甘十九妹眸子一亮,微一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是說南普陀山冷琴閣的冷琴居士?”“唉,”米如煙已經放棄再為尹劍平掩飾了,他點頭說道,“就是他……是他介紹來的!”“這麽說,這姓依的,必然甚得冷琴居士器重,多半已經學會了居士的一身能耐了?”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顯示出她已經不得不對那個未曾謀麵的年輕人心懷警戒!

  米如煙又歎了口氣,苦笑著道:“想來是吧!”

  甘十九妹點頭道:“冷琴居士以‘春秋正氣’功與‘六隨身法’見稱武林,嶽陽門是以‘血罩’功見聞江湖,至於你們雙鶴堂的……”說到這裏,她忽然想到在嶽陽門後院宗廟內,慘死的盛家兄弟,其中之一致命之傷正是雙鶴堂的蓋世絕功“金剛鐵腕”。頓時她心內雪然,終於找到了殺死盛家兄弟的真正凶手。一股無名之火,在她心裏燃燒著!

  自從她此番領命出山,遊行江湖以來,可謂所向披靡,還不曾遭遇過任何阻攔,唯獨那一次,盛氏兄弟居然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雙雙遇害,被人殺死,對於她來說,不啻是奇恥大辱!現在,她終於知道殺死盛家兄弟的人是誰了。

  甘十九妹心裏反複地念著那個人的名字,冷冷地看著米如煙道:“這麽說,你的‘金剛鐵腕’功也傳授給他了?”米如煙歎息了一聲,嗒然無語。

  阮行忽然想起來,大聲道:“姑娘,不要忘了盛家兄弟的死!”

  甘十九妹冷冷插口說道:“我當然不會忘記!”

  她遂即轉向米如煙道:“米老頭,你可知道,你這個姓依的弟子,曾經殺了我兩個手下,其中之一就是死在你雙鶴堂不傳之秘‘金剛鐵腕’之下。”

  這一次米如煙才聽出來,對方甘十九妹把尹劍平的“尹”說成了“依”!他當然不會再去糾正。

  甘十九妹遂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剛才說這個姓依的弟子純係無辜,這句話,就不通了。”

  米如煙道:“姑娘……你看見他了?”

  “那倒沒有,”甘十九妹道,“不過這些景象前後一對證,已經證明了必然是他不會錯了。”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大聲道:“老頭兒,這個姓依的到哪裏去了?”

  米如煙喃喃他說道:“他和晏家賢侄出去了……”

  說到這裏,他心裏不禁動了一下,生怕尹劍平此時轉回,一雙眸子遂即向窗外望去。他這些表情,純係出之自然,不帶絲毫做作。

  甘十九妹冷眼旁觀,也就知道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當時再問道:“你是說晏春雷來了?”

  “不錯!”米如煙像是忽然抓住了救星道,“陝西的黃麻客,晏老哥與我乃是摯交,是他算定了我今日有此一難,特命他兒子晏春雷來搭救於我。”

  甘十九妹冷笑道:“但是他雖然來了,依然錯過了機會,並沒有救得了你,這是你和他事先都沒有想到的,是不是?”

  米如煙愕了一下,忽然體會到話中的隱隱殺機,大吃一驚道:“姑娘你這話是什……意思?”

  甘十九妹輕歎一聲道:“米如煙,我原先倒有饒你不死之意,隻怪你語出坦誠,我如果饒了你,倒顯得我是怕了那個晏春雷,這樣,我非要殺死你不可了!”

  米如煙頓時神色大變,放聲大哭起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忽然他覺出對方罩控在身上的陰森劍氣,驀地為之消失!這正是千載難逢的逃走良機!嘴裏叫著,他忽然轉身,向著窗外疾撲出去!就在這一刹間,一旁的紅衣人阮行驀地撲過去,隨著他的一聲怒叱,掌中竹杖拔風盤打直下,隻一下,正中米如煙腦門,頓時腦漿迸裂。米如煙身子晃了一晃,遂即倒於血泊。

  甘十九妹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著,以至於在阮行出手一擊的當兒,很想出聲製止。隻是她的聲音沒來得及出,阮行的竹杖卻已經先落了下來。看著米如煙倒臥在血泊裏的屍身,她不禁微微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歎息!

  “你這個人!”她含著責怪的眸子,逼視著阮行,“你……太糊塗了!”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沒有看出來,他想由窗戶逃出去?”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看見了,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故意……為什麽?”“傻子!”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道,“他雖然跑出了窗外,又怎能逃得開我的手去?你太多事了。”阮行臉上一陣大紅道:“卑職不明白姑娘的意思!”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是想借他的可憐樣子,可以把暗中的那個姓依的引出來,一舉而殲之,你這麽一來,再想搜他可就難了!”阮行怔了一下,訕訕地道:“姑娘應該用‘傳音入秘’的功夫告訴我就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再說,這個米如煙老朽如此,實在已無戒備的必要,又何必要殺死他,這樣消息外傳,必為武林不齒。而且,這麽一來,又和陝西的晏鵬舉,更結了梁子,太不值得了!”

  阮行頓時又為之一驚,喃喃道:“隻是,姑娘,是你說要殺他的啊!”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隻不過是說說而已。”說罷悵歎一聲,轉身步出。二人方自步出丹室,仿佛覺得眼前一暗,即有天旋地轉之勢!甘十九妹輕叱一聲:“不好!”她右掌猝然遞出,拍在了阮行肩上,急道:“退!”二人霍地同時向後縱起,隨著甘十九妹的手抓式子,飄身於兩丈以外,又複落在了丹房門前。

  阮行愕了一下道:“姑娘發現了什麽?”甘十九妹道:“輕聲!”杏目微轉,那張美麗的臉上,頓時現出了沉重之色,她冷冷一笑,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阮行狐疑地道:“是誰?”甘十九妹一雙剪水瞳子注視著附近,搖頭道:“還不知道,不過,那盞總樞全陣的紅燈已經熄了。”這麽一提,阮行才恍然記起有這麽回事,再一打量,果然看不見來時插在樹上的那盞紅燈。甘十九妹緩緩注視著附近,冷冷地道:“這陣勢來時,已被我破了一半,剩下的雖不足為害,卻是討厭,所以,我才懸上那盞紅燈,借‘戌火’以破‘乙木’,看來,已被那人暗中識破。”

  阮行開合著他那一雙三角眼,冷森森地道:“這人現在哪裏?”甘十九妹搖搖頭,卻肯定地道:“他一定就藏在附近,這個人很聰明,存心想讓我們困在陣裏,疲於應付的時候,才現身出來。”微微一頓,她轉向阮行道:“這陣勢你可看出了一個究竟?”阮行打量著附近,點頭道:“剛才來時聽姑娘已經說過了,不是‘八木易象陣’嗎?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你隻要記住這個就好了,你記住,任何的變幻必為雙數,逢單則吉,你我現在就進去!”

  阮行道:“姑娘且慢……我……還有點攪不清楚!”

  甘十九妹道:“你身上可帶著火種?”阮行點頭道:“有。”遂即掏出了火折子,“吧嗒”一聲,迎風點著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不怕了,隨我來。”說罷舉步前進。阮行一隻手高舉著火折子,緊緊隨在她身後向前跟進,甘十九妹快步前行,一直走出這片院落,來到通向前院的二條廊道前站定。沿途經處,除了阮行高舉的這一把火以外,不見任何光亮,四下都是黑黝黝的。

  阮行放眼打量著四方,迷糊地說道:“好黑呀!”甘十九妹卻被眼前不遠的一排修竹所吸引著,那排竹子高可參天,百十竿連在一起,被夜風搖曳著,發出一片吱呀聲,而竹影婆娑,散葉如矢,更增加了幾許陰森恐怖之感!看著看著,甘十九妹頗有見地地點頭道:“敵人的奧妙就在這裏了。”別看阮行平常一身武功了得,此刻身處在這種微妙的陣式中,他卻難以逞能,隻是默默地打量著,噤若寒蟬!

  甘十九妹回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怎麽,你害怕了?”阮行伸了一下腰,做了一個倔強的表情。甘十九妹道:“如果你還有膽子,就給我趕兔子去。”

  “姑娘是說已經發現了?”

  甘十九妹輕“噓”了一聲,向著那片竹子噘了一下嘴,小聲道:“喏,你去吧。”

  阮行向著那片竹子打量了一眼,沒有吭聲。

  甘十九妹道:“你用不著害怕,對方陣勢雖然厲害,但是,你手裏的火折子,就是護身符。”

  阮行頓了一下,點頭道:“卑職遵命!”

  話聲一落,身形已穿空直起,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那片竹林!就在他即將縱身進入的一刹,猛地由林子裏穿出了一股寒風,阮行心中原就有幾分膽怯,乍然覺得有異便立刻站住腳步。不容他出聲喝問,一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地已向他身邊襲了過來。阮行身子急忙向左一個滾翻,仿佛看見來人是一個長身瘦削的中年斯文人,本身又感覺到被對方張開的掌勢罩定。

  來人端的是出手高明,一現身即擺出了強大的攻勢,使得阮行慌張中窘於應付,驚呼一聲,擰身就退。那人隻不過是擺上一個架子而已,其用心無非是聲東擊西。

  就在阮行誤以為他是用“排山運掌”的重手法來傷害自己時,對方那隻巧妙的手卻有“偷龍轉鳳”之妙,沉下去又揚起來,隻一下,已搭在了阮行那隻拿著火折子的右手腕上。阮行心中一驚,這才弄清了對方的來意,心中一急,右手一翻,用手裏竹杖,直向這人臉上點去。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已經太慢了一點。這個人手勁奇大,在阮行竹杖才翻起的同時,已完成了奪取火折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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